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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舒仪

    她找到湛羽时,湛羽正趴在电脑桌前,脑袋枕着手臂,似乎睡着了。

    被季晓鸥的脚步声惊动,他霍地坐直身体,触目一张煞白的脸,吓坏了季晓鸥:“你怎么啦湛羽?”

    湛羽脸色雪白,眼圈却围着一抹粉红,眼睛睁得很大,但目光散乱,只有眼神深处一点微亮,像寒潭中的两块碎冰,又冷又硬地放着光。

    季晓鸥伸手摸他的额头,温度不高,却摸到一手冷汗。

    “你不舒服?”她着急地问。

    湛羽似乎打了个寒战,推开她的手想站起来,试了一下没有成功,又软绵绵地趴回去,声音微弱:“有点儿恶心。”

    “你又吃坏肚子了?你中午都吃什么了?”

    湛羽摇头:“没吃。”

    “那你早上吃什么了?”

    湛羽还是摇头:“没吃。”

    季晓鸥瞪着他:“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点儿东西都没吃?”

    “昨儿晚上也没吃。”

    “什么?”季晓鸥立刻就怒了,“你干什么去了?干什么也不能不吃饭哪!是不是网吧玩游戏玩上瘾了?你说话呀!”

    湛羽不出声,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两个字:“加班。”

    季晓鸥的怒气一下减去几分,可因为心疼还是生气:“我说湛羽,什么工作值得你这么拼命?你想当劳模也得先掂量掂量你那点儿小身子骨儿呀!”

    湛羽仰起脸看着她,无力地笑笑:“我回学校就吃。”

    季晓鸥没理他,转身去了厨房,过一会儿端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方便面出来,放在湛羽面前。店里还有客人,她不能多说,只把筷子递到湛羽手里叮嘱:“今儿什么都别干了,吃完你去床上睡会儿再回学校。”

    等季晓鸥送走方妮娅再次进来时,湛羽已经悄悄从后门走了,面条一筷子未动。她的运动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写着:“姐,我先回学校了,下次来如果天晴帮你擦灯箱。”这孩子居然又换回他自己湿透的上衣。想象他在湿冷的雨雾中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季晓鸥觉得窗外的雨声,每一下都似直接敲在她的心口上,一下一下地疼。她由衷地有种责任感,感觉自己有责任为这个家庭这个孩子做点儿什么了。

    那天她在博客中写道:

    有时候我很想问上帝,对这个世界上的贫穷、饥饿、疾病和不公,你怎么能袖手旁观、毫不作为呢?但我又怕上帝也许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肯定没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但我至少可以伸出手去挽救我能够触及的部分。

    晚上回家,季晓鸥就问父亲,股骨进口关节的替换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季兆林说手术费至少需要准备五万。患者手术以后,如状态不好可能需要更换进口药物,另外术后患者需要长期卧床恢复,需要护工或保姆二十四小时照顾,这部分费用也要考虑。

    于是季晓鸥将李美琴的病情和现状整理一下,写了个帖子贴在一个人流量挺大的著名bbs上,询问这种状况是否有渠道可以申请医疗救助。

    很快就有人回帖,除了对重见sars几个字表示震惊之外,大部分都劝她别白费劲,有人拿身边的例子现身说法,说就算申请被批准了,像红十字会之类的慈善救助也是杯水车薪,一次性给你八百或一千的困难补助,能解决什么问题啊?

    季晓鸥不死心,再接着回帖询问是否可以申请其他的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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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善基金。这回有人质疑了,说北京市政府对非因公感染的**后遗症患者也有免费医疗的政策,为什么不去指定医院登记?又说季晓鸥这帖子有骗钱的嫌疑。

    看到这条回帖,季晓鸥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和那人理论,关上网页就去打电话。

    因为怕赵亚敏啰唆,她没敢找父母,而是找到父亲带的住院医生小高大夫帮忙。恩师的女儿求助,小高大夫不敢怠慢,连忙找在定点医院工作的同学打探消息,半个多小时后就回了电话。

    然而小高大夫带来的信息却让季晓鸥极度失望。

    原来非因公感染的后遗症患者,要得到免费医疗是有标准的,症状必须严重到一定程度才能达标。患者登记以后,需由专家不定期进行评估,判断是否达到免费医疗的标准。而那条线是相当苛刻的,北京市至今也不过一百多非因公感染的患者接受免费医疗。总而言之,以李美琴目前的状况,可以先登记,通过评估的希望不是没有,但几率相当小,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行评估。

    季晓鸥放下电话,满面沮丧,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出声。方才那点儿兴奋涌起的燥热,瞬间冷下去,她一筹莫展,这件心事只能暂时搁下,以后另想办法。

    一星期后湛羽再来“似水流年”,脸上的外伤已经恢复,和季晓鸥有说有笑,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异常。他果然兑现诺言,从隔壁五金店借来一架梯子,将梯头往门上一靠,拎块抹布便爬上去。

    灯箱上“似水流年”四个大字,从开店之初就再没有仔细擦洗过,此刻尘满面鬓满霜。灯箱挂在离地四五米的高度,铝合金梯子极其单薄,勉强支撑着湛羽的体重,在风中摇摇晃晃,让人不由为他捏把汗。帮他扶梯子的小妹一声惊叫,吓得季晓鸥脸都白了,急忙跟客人说声抱歉,张着两只沾满按摩膏的手跑出去。

    “湛羽,你小心!”她仰起头叫。

    “没事儿!”他低下头冲她笑。

    暮春的阳光直射下来,他的身后是雨后湛蓝的天空和上午十点的阳光。他的笑容和牙齿一样晃眼,仿佛平静的湖面涌起了波澜,晃得让季晓鸥感觉到微弱的眩晕。

    湛羽最终没有完成任务,擦到一半,不小心被暗处一块凸起的铁皮划破了手指,季晓鸥说什么也不许他再干了,强迫他从梯子上爬下来。

    用创可贴包好伤口,湛羽想回学校。季晓鸥让他别走,等她忙完这阵还有事找他。没想到季晓鸥这一忙,一直忙到午饭时间才能抽出空来。后面的房间里,湛羽正用她的电脑跟人在qq上聊天,见她进来,赶紧关了qq站起来,神色颇有些不安。似乎害怕季晓鸥责备他,没经允许就使用她的电脑。

    季晓鸥倒是毫不介意,从书桌下取出两个手提纸袋,放在他面前。

    “你今天应该回家去吧?顺路带给你妈。”

    一只纸袋里全是一包一包的中药,湛羽扭头望向季晓鸥,脸上写着一个明白的问号。

    “大概一个月的量,改善股骨坏死的。”季晓鸥解释,“我妈给介绍的老中医,你妈不方便出门,我就去开了点儿药,先吃着试试,看看有用没用。另外告诉你妈一声,安心调养,把身体调理好了才能做手术。至于关节手术的费用,一定会有办法的,千万不能着急。”

    湛羽嗯一声,又去看另一只纸袋。

    另一只纸袋里,是一件灰绿色的防雨风衣和两套崭新的衣服:格子衬衣,羊毛背心,棉布休闲裤,都是最保险最正常的学生装扮。

    季晓鸥说:“咱们学校的老师太保守了,所以没敢给你买太时尚的,就怕哪位瞧你不顺眼,直接让你挂科。”

    湛羽沉默了。他把目光慢慢从季晓鸥脸上挪开,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开始揉搓受伤指头上创可贴的边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谢谢!”

    “不喜欢这些衣服?”

    “不是。”他说,“我在心算,这回还要再给姐打多少小时的工。”

    季晓鸥乐起来,连声音都是笑的:“嗯,我要是买你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给个打包的优惠价吗?”

    没有一点儿征兆,湛羽忽然脸红。一点红晕从颧骨泛起,越扩越大,一直到达耳根,最后把耳廓都烧得通红。

    季晓鸥怔住,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竟有如此威慑力。想一想,对着一个年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男孩儿,这种近似轻薄的言辞,的确造次了,颇有吃人豆腐的嫌疑。

    她仰起脸,因为尴尬,也感觉脸皮**辣地似在发烧。

    湛羽当然没有再为这两套衣服给季晓鸥打工。第九次打工完毕,象征性地还完上次所欠的医疗费,季晓鸥便宣布已经两清,双方不再是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

    第20章

    湛羽反问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季晓鸥认真地回答:“你是我弟,我是你姐。”

    湛羽的眼神暗了暗,低声咕哝一句:“我才不做你弟弟呢。”

    声音太小,季晓鸥没听明白,自去忙别的事了。湛羽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安静地看了好半天,然后他不声不响地离开,没有向季晓鸥告辞。

    这边湛羽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电话找季晓鸥,原来是她爸爸季兆林。

    季兆林说家里新买台液晶电视,原来那台旧康佳,问季晓鸥是否有地方处理,否则就卖给收旧电器的了。

    想起湛羽家那台二十多年前的旧电视,季晓鸥赶紧说:“给我留着,给我留着。”

    季兆林说,要就赶紧拉走,不然晚上新电视进门没地方放。

    季晓鸥满口答应,放下电话她却咬着手指头犯了难。她怎么把电视机弄到湛羽家去呢?打辆出租车吧,出租车司机不一定爱拉这活儿,找搬家公司吧,一台电视机,又犯不着,求朋友吧,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上班,而且一般的家用轿车,后备厢里能否塞下电视机的箱子还不一定。

    翻开手机的名片夹,她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看到一个人,一个车里足够放台电视机,而且不用上班的人。

    严谨。

    算起来严谨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了。季晓鸥认为他终于厌倦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游戏,所以撤退了。但是两人毕竟算得上熟人了,找他帮个忙应该还是可以的。

    严谨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乐,快乐得几乎把季晓鸥忘掉。因为分别将近一年的发小儿程睿敏回北京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谭斌。

    程、谭两人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没办任何仪式便了结终身大事。接下去程睿敏筹备注册自己的新公司,而谭斌在国内申请到一个新职位,婚假结束忙着走马上任,家里便经常剩下程睿敏一个人。如此一来,严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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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问题有了着落。前些年夜夜笙歌,山珍海味胡吃海塞,整个儿吃伤了,导致他对外面的饮食逐渐起了厌恶之心,对家常便饭反而情有独钟。严谨妈当然希望他经常回家吃饭,可是每次回去,严谨都要被迫接受一堆相亲的要求,相比之下,他宁可赖在兄弟家里蹭饭。

    程睿敏在国外待了一年,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英气质消失殆尽,居然练就一手不错的厨艺,几个拿手的家常菜,土豆烧牛肉、葱姜炒蟹之类的,连严谨这种对食物百般挑剔的人,都吃得赞不绝口。照他的说法,程睿敏之前多少年一直都在云里飘着,如今总算接了地气,多少有点儿活人气儿了。

    不过饱餐之余,他也对自己兄弟的未来表示焦虑:“小幺,你就这么甘心做家庭妇男了?你们家谭斌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怕她甩了你?”

    “真有这样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她去吧。”程睿敏说得轻描淡写。

    严谨顿时起了疑心:“你们的关系,已经有问题了吧?”

    “没有。”

    严谨才不相信:“咱俩认识二十年了,你撅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们要是没毛病,我严字儿倒过来写。”

    程睿敏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再透露一点儿:“谭斌说,感情上我索取过多,让她心理负担太重。我则觉得她为人处世为自己考虑得太多,为别人考虑太少,两个人都有问题,都在调整。”

    “什么什么?”严谨大惊,迅速抓住了主要信息,“谭斌什么意思?嫌你累赘是不是?”

    程睿敏笑笑:“我们夫妻俩的事,你一未婚人士就不要掺和了,你不懂。”

    “嘿——”

    “真的,先把你自己的问题解决了,再管别人的闲事儿吧!至少让妈少为你操点儿心。”

    类似话题总会戳到严谨的心窝子上,提起来他就有无数感慨:“我也想啊,兄弟。恨不能明天就带媳妇儿和一大胖小子给咱妈看。可这事儿吧,真不赖我。主要是现在的姑娘太现实了!那小算盘,一个个打得叭叭响,算计得让人害怕。”

    “好姑娘总是有的。”

    “可我碰不着啊。”

    “你自己不想碰罢了。”

    严谨皱眉,然后若有所悟地点头:“你说得对。每次想往深里发展发展关系,我都会想起老二,我想要是有天我也落到那种地步,究竟有没有人能不离不弃跟着我?”

    程睿敏沉默,然后轻轻叹口气:“要求太高了。严谨,你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在挑战人性的底线。”

    “什么人性不人性的我不清楚,我就清楚一条,能做我老婆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跟我一条心。做不到,那就算了。需要钱,我给,只要让我高兴。再多的,对不起,没了!”

    程睿敏摇头,“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遇到喜欢的女孩只会用钱砸。你也不反思一下,想想为什么你的钱砸出去了,人还是留不下?”

    严谨打了个大哈欠:“用钱砸都留不下,还能用什么?难道用你们知识分子说的那什么爱情吗?甭逗乐了!”

    “你这种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话严谨特别不爱听,他哈哈乐了:“程小幺,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越来越像你媳妇了?谭斌调教得你越来越出息了!”

    程睿敏如此厚道的人都被激出脾气,站起身扔下他进了书房。

    严谨笑着追到书房门口:“不抽烟,不喝酒,再不好色,你说你这一辈子活得什么劲?”

    程睿敏将书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严谨提起拳头砸门:“程睿敏,我提醒你件事,阁下的驾照正在年检,待会儿可甭蹭我的车。”

    程睿敏在里面不紧不慢地回他:“我也提醒你,幸好世界上还有样东西,它叫出租车。”

    季晓鸥的电话打过来时,严谨正开车载着程睿敏堵在东四环上。接完电话他对程睿敏说:“兄弟,对不住,哥得重色轻友一回,先办完美女的事,再送你回去,反正你老婆天天加班,不回家吃饭。”

    程睿敏回答:“你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回两回,劳驾就别拿谭斌做借口了。”

    虽然严谨去过季晓鸥家,轻车熟路,但因为堵车也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进小区,他就看到季晓鸥站在路边最明显的位置。暮春的太阳虽不炎热,可太阳地里站上个把小时,也会被晒得头晕眼花。季晓鸥白白净净一张脸,此刻像蒸熟的螃蟹一样红彤彤冒着细汗,令她的姿色大打折扣。

    严谨刹车,嘴里嘀咕:“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儿呀?怎么不找个凉快地儿待着?”他有点儿不高兴,本来是想在兄弟面前炫耀一下,但现在显然无法达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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