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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相遇,最后的别离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舒仪
    开几个,便找到一套和他身材差不多的警服,有点儿瘦,但脱了羊毛衫还算合体。再翻下去,又找到一双皮鞋和一顶帽子,但这回他运气没那么好,鞋有些挤脚,但没办法,他总不能身上穿着笔挺的警服,脚上却踩一双懒汉布鞋,只好忍着不舒服换上了。最遗憾的是,从那些警服的兜里,他没有找到钱,只摸到几枚硬币。

    整个办公楼里一片黑暗,严谨蹑手蹑脚的行动,和一只猫走过的声音差不多,并没有惊动任何一盏声控路灯。办公楼里只有男厕所的灯二十四小时彻夜长明。面对厕所里那面模糊的镜子,他检查了一下全身的装备,很整齐很合体,基本可以保证他从这里安全地走到看守所的大门,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至于走到大门以后怎么办,他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严谨记得,两个月以前他被送进看守所的时候,因为办理提寄押交接手续,公安局的车曾在大门外做过短暂的停留。透过车窗望出去,他看见一个穿制服的管教干部走出来,只是和门口执勤的武警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出示任何证件。看守所的管教干警和武警部队隶属不同的系统,武警不可能熟识这里的每一个干警,他赌的就是这个制度上小小的疏漏。

    严谨在厕所一个放杂物的隔间里躲了几个小时,静静等待清晨六点整的起床号。他手里既没有钟表也没有手机,根本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他知道,早上六点是值班武警的交接时间,那会儿下岗的人困马乏,上岗的尚未进入状态,最有可乘之机。而看守所里的嫌疑犯们,六点起床,六点半洗漱完毕通常要进行早点名,那时值班的管教干部可能就会发现他的缺席。因此留给他走过从办公楼到看守所大门这三百四十米的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往往是人最困倦的时刻。就在严谨靠在厕板上,迷迷糊糊几乎睡着的时候,起床号响了。小号明亮的音色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将严谨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拉出来。他浑身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仿佛进入临战状态。

    按正常的步幅和频率计算,他走过那三百四十米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二十秒,但严谨却感觉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三分二十秒,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紧张而张开着。等到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大门处,看见执勤武警的身影,明白成败就在一举时,他的心情却反常地平静了,就像每一次执行任务时,不管之前如何忐忑,当他举起枪的那一瞬间,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从身边飞快地退却,他的世界只剩下瞄准镜里的目标。在电动大门前,他甚至停下来,从裤兜里摸出火机,点着了一直叼在嘴角的香烟。烟和火机都是他身上那套警服主人的物品,被他顺手揣在兜里。

    他不慌不忙吸了一口,才抬起头,冲着内门值班室里的武警笑了一笑,用下巴朝大门指了一下,示意他开门。

    那武警看了他一眼,眼神移开片刻,又转回来落在他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严谨的神色未见任何异常,可是心却开始咚咚狂跳,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然而就在他感觉心要冲出喉咙口的瞬间,面前的电动门忽然吱嘎响了一声,缓缓移动,开启出一个可以容人通过的空间。

    第63章

    当这名武警事后回忆起这一刻,他那片刻的犹豫,只是因为觉得严谨脸生,但严谨端正的身姿与从容的态度,完全没有让他将眼前的陌生人与犯罪嫌疑人联系起来。瞬间错误的判断,令他做出错误的决定,伸出手指按下了电动门的按钮。

    眼见自由就在前面不远处挥手,严谨却拼命按捺住撒腿就跑的**,甚至没有忘记再次朝对方笑了笑,施施然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直到确认武警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迈开两条长腿,越走越快,将这个关了他两个多月的地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凭着身上的警服和一个执行任务的借口,一辆出租车免费将严谨送入市区最繁华的国贸地区。看守所一旦发现他的失踪,搜查重点肯定会放在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和机场这些地方。因为按照一般人的行为逻辑,一定会赶紧逃出北京,但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一个逃犯会有勇气出现在市区最热闹的地方。

    然而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他终于感觉到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此刻他身无长物,唯一的财产就是顺手牵羊得来的几个硬币,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块钱。此刻他急需换掉身上这套惹人注目的警服,好好吃顿饭,再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能睡几个小时,才能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他无处可去。这个他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的熟悉城市,第一次对他露出陌生的嘴脸。

    他在北京城的朋友曾经很多,但他无法确认谁更可靠,他不能冒险挑这个时候去检验人心。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只有父母和“发小儿”程睿敏。可父母家是绝对不能回去不能联系的地方,这会儿说不准已经满布便衣。他来国贸,就是想去程睿敏的公司,但尚未迈入写字楼的大门,便看见旋转门顶部的监控镜头。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从台阶上迅速退下来,一直退入繁华的街道,退入拥挤的人群。

    他的人脉与社交圈子,专案组肯定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在这些社会关系当中,程睿敏一定首当其冲。假如有一天他被捕,这里的监控画面就会是程睿敏包庇逃犯的铁证,他不能害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站在路边广告牌的阴影里,一辆辆的公交车喷着尾气从他身边擦过,他站了很久,还是没有决定先去哪里。能够逃出看守所,是一个绝对的意外。除了寻找冯卫星和刘伟这个执着的念头,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将来。他不怕别的,最怕的就是把心里的方向走乱。

    那第三个突然在他心头冒出的名字,是季晓鸥。

    在看守所的两个多月,每个失眠的漫漫长夜,他都会想起她。被捕前他从未带她出现在朋友圈里,见过季晓鸥的,除了严慎,便只有许志群和程睿敏两人。他能确认这三人绝不会出卖他,但他不能确认公安局是否知道季晓鸥的存在,他也不能确认季晓鸥能否接受他目前的处境,他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件事:在去京郊的别墅寻找冯卫星之前,他一定要去见见他一直惦记着的姑娘。不管将来如何,有句话,现在他一定要面对面亲自告诉她。

    那天下午,季晓鸥无缘无故感觉烦躁,背后毛刺刺地发痒,总是一身一身出冷汗。她想起以前,每回她这样莫名其妙焦虑的时候,总会有大事发生,于是她就更加烦躁了。头顶上仿佛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要随时防备它落下来。

    可是直到晚上十点关店,那把剑还是晃晃悠悠悬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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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一点儿也没有落下来的意思。像往常一样,美容师们先走,季晓鸥断后,当她检查完水电气暖,关了灯,正要锁门回家的时候,忽然想起白天收到的快递还放在北屋的床上,又开灯回去。要带回家的东西很多,她找出一个塑料袋,刚撑开袋口,蓦地听到窗户上传来“笃笃笃”几声叩击。

    北面原是正门的方向,一层的窗户正对着小区内的道路,常年挂着百叶窗。季晓鸥看不到窗外的情况,以为是淘气的孩子,便未加理会,但是玻璃上又“笃笃笃”响了几声。她直起身,走到窗前没好气地问:“干什么?谁这么淘气呀?”

    窗外却没有人应声。

    她摇摇头,将所有东西塞进塑料袋,正要离开,耳边忽然传来连续不断的“啪啪”声,像是石头子儿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这下季晓鸥生气了,她扔下袋子,拧开屋门冲到单元门外,一边嚷嚷:“谁扔的?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屁股揍成八瓣儿!”

    门外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儿,唯有头顶一轮清冷的明月,风吹动尚未萌出新叶的树枝,将纷乱的影子投在她的脚下。

    她站了一会儿,嘀咕一句:“真见鬼!”然后嘟嘟囔囔往回走,手指刚触到自己家防盗门冰冷的铁皮,冷不防有人从身后搂住她,坚实的手臂如同铁箍一样勒住她的腰身。她张嘴想喊,嘴却被严严实实捂住了。

    第*章  16  我一直相信你

    季晓鸥被捂着嘴推进室内,防盗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了。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心中低呼一声:完了,入室抢劫!刹那间脑海中飞过无数惨烈的案例,惊魂失魄之余,她居然还有余暇想到,保险箱里今天收的四千多流水,连同钱包里的几百元钱,干脆都给了劫匪吧,但求上帝保佑,他只劫财不劫色,更不会伤害无辜。

    就在她拼命平缓呼吸,打算采取合作姿势的时候,腰间的力量忽然松了,有柔软而粗糙的东西触到她的耳朵,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是我!”

    她的脖颈一下僵硬了。过分的惊吓之后,突然的放松让她腿一软,差点儿栽在地上。她想回过头去,却根本无法动弹。好久,她的双眼才开始重新聚焦,在他手臂的环抱中慢慢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距离太近,他几日未剃的胡楂儿刺到她的脸,下巴与她头发摩擦的声音像风扫过野草。她闻到一股味道,但不再是剃须水、硼酸皂和淡淡烟草混合后的味道,而是一种混浊的气味,只有在春运时的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才能闻到,无数人的体臭、久未清洗的衣物、不新鲜的食物,以及发霉的行李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她下意识地将头向后仰了仰,以避开那种气味的冲击。这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却让她看清了眼前人的一身警服,以及他因失水而干裂的双唇。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带着逃避意味的身体语言,对方理解了,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在等她的反应,他沉默的等待比那种复杂的气味对她的压迫力更大。

    季晓鸥愣了片刻,终于重新上前,紧紧抱住他。

    “严谨,你……你出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犹豫,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严谨低下头。两只手臂一直松松地垂着,并未回应她的拥抱。门厅的灯十分明亮,他看到她后脖颈的发际处一颗茸乎乎的痣。她的脖颈很白,它就显得特别黑,特别醒目,一直茸乎到他的心里去了。他闻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液的清香,他多想告诉她,是的,我出来了,无罪释放。可他最终能做的,只是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推离自己的身体。

    “不是。”他终于开口,一点儿都不打算骗她,如实相告,“我是逃出来的,从看守所逃出来的。”

    季晓鸥如同被火烫着一样,一下子跳开了。她瞪着严谨,大眼睛睁得溜圆,严谨也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似乎刚落了一个炸弹,轰隆一声炸完了,现在就是一团浓重的烟尘在空中凝聚,四周正形成一个听觉真空。然后硝烟散了,被炸晕的那个人清醒过来,她强笑:“你哄我玩儿呢吧?你逗我呢是吧?”

    严谨摇摇头:“我认真的。”

    “为什么?”季晓鸥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你不是专门让严慎告诉我,你没有杀湛羽吗?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要逃出来?”

    其实从看清严谨第一眼起,无数过于狼狈的细节就已经在她脑中敲醒警钟,严谨的话不过验证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测。但这一刻她并没有想起自身的处境,而是想起了与严慎的那场谈话,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反复辗转的一个问题——她既怕得到真实答案,又极其想得到真实答案的一个问题:他究竟有没有杀湛羽?

    “嘘,小声点儿!”严谨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你见过严慎了?”

    “对,她找过我。”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季晓鸥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儿发抖:“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从看守所逃出来?你这么做……这么做……还怎么让我相信你?”

    她的话让严谨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心脏像坠着沉重的铅块,瞬间向下沉了沉,下坠的力量牵扯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疼痛。

    “过来,让我搂搂。”他的手伸过来,季晓鸥肩一让,躲开了,严谨的手落空,无着无落地悬在半空中。“怎么啦?我搂搂都不行?”他笑起来,只翘着一边嘴角,像在嘲讽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搂搂我喜欢的妞儿都不行了?”

    季晓鸥的神情却十分紧张:“你是被无罪释放的,你真的在骗我玩儿对吗?”

    “你别怕,我不会连累你。”严谨将双手插进裤兜,脸上还在笑,笑得像一个纯粹的二流子,“我进来之前,已经看过周围了,没有任何便衣和暗哨,看来警察还没有注意到你。我以前是侦察兵出身,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有,你放心。”

    “我不怕你连累!”季晓鸥一下急了,“我是说你疯了吗?既然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还要逃出来?为什么?”

    “我要是告诉你,跑出来就是为了面对面跟你说一句,我没有杀湛羽。你会不会觉得我像个傻x啊?”

    季晓鸥仰脸望着他,望着这个曾在她心里交织过猎奇与现实、诱惑与探险的男人,像望着午夜一个荒谬的梦境。她希望这个荒谬的梦境不要再继续,她得设法摆脱这让她在两个多月不可自拔的困境中挣扎的原因。

    于是她回答:“我一直都愿意相信你,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你首先得说服我,你没有杀人为什么警察会怀疑你?没有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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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又为什么要逃出来?”

    严谨看了她一会儿。是的,这才是真实的季晓鸥,从开始就这样,她谁都肯相信,就是吝啬地不肯给他最基本的信任。深藏在心中的热流,瞬间变成一股冰冷顺着后脑勺,沿着脊椎骨钻下去。他认命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朝北屋抬抬下巴,“我能进去坐着说说话吗?”

    季晓鸥犹豫了一下,终于垂下眼睛退后一步,让出门前狭窄的通道。

    严谨走进去,一屁股坐在她的小床上,摘下帽子扔到旁边电脑桌上,然后叹口气:“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又大老远地来,连杯茶都没有吗?以前我没觉得你这么不懂事呀?”

    季晓鸥的目光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房间太小,严谨一走进来,那股复杂的气味愈加明显,夹带着尚未散尽的室外寒气,携持着她不熟悉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她情不自禁深喘了一口气,似乎在定神,但两眼却十分茫然,一举一动都没了谱。

    严谨看着她转身走出房门,听到她动作很大地拉开饮水机的柜门,然后是汩汩的流水声,那声音一直在响,一直在响,忽然季晓鸥一声尖叫,像是甩掉了什么东西。接着是她冲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放水的声音。

    严谨想站起来看看,但他从踏进这个房门的第一步起,扑面而来的热气就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浑身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堆里。神经紧绷了一天,一旦放松,身体更是不遗余力地拖他后腿,眩晕得像当年第一次平衡训练时从高速旋转的转轮上摔下来,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漂浮在水里,摇摇晃晃没有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而且色调越来越暗,越来越黑,终于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季晓鸥将手浸在冰冷的凉水中冲了好久,手背上还是泛起几片粉红,那是开水烫过的痕迹。她刚才过于心不在焉,错将饮水机开水键当成了温水键,溢出杯口的开水漫过手背,一阵剧痛方让她清醒过来。

    她冲了好久,借机平缓一下纷乱的心境,这才有了重新回去的勇气。她关上水龙头,回厅里重新倒了一杯温水。正要往后面走,想了想又定住脚步,打开隐蔽处的保险箱,将里面的几千块钱取出来,放进一个信封里。

    等她回到北屋,却发现严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脸歪向里侧。床太短,搁不下他两条长腿,所以他的腿就软绵绵地垂落在床边。

    她走过去,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叫了一声:“严谨?”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她用力推推他:“严谨,醒醒!”他还是一动不动。

    第64章

    季晓鸥皱起眉头,侧过身去看他的脸,却见他双眼紧闭,呼吸粗重,竟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她吓了一跳,知道情况不对,伸手碰碰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像触到一块刚从灰堆里扒出来的火炭,连喷在她手背上的呼吸都是炽热的。

    季晓鸥耳边嗡一声响,双腿顿时失了力气,一跤跌坐在床板上。这一刻她已经意识到,她以为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飞奔。屋内十分安静,除了厨房水龙头没有关严的滴答声,就是严谨过于急促的呼吸声。她傻坐了半天,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彼此认识一年了,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细细端详他脸部的每一根线条。在雪亮的日光灯下,那张脸上的细节既熟悉又陌生,眼睛下面两个黑圈,疲惫得像刚刚穿行过百里大漠,下巴腮帮处几天未剃的胡子,则肆无忌惮地生长,如同夏日雨后的荒野。她的心尖处仿佛过电似的倏然一颤,全身的神经都因为心疼抽缩了片刻。而经历了从惊吓到恐惧再到心疼之后,她心中的是非黑白便完全被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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