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往事

    葛晶第一个投了反对票，而且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为了应对雪灾，市财政已经拨了不少款。回头积雪融化，还要投入大量的资金防汛。临了农历年底，咱们市财政本身就不宽裕，这笔钱还让政府贴，未免太为难了。”

    主管民政的副市长也叫苦不迭：“我同意葛晶同志的说法，按照谭书记的指示，今年全市吃财政的工作人员都取消了奖金发放，用以补贴给农村的老人和残疾人，我们的账上实在没钱了。”

    朱家营此前因为介入王智浜的公司上市事件政绩上丢了分，迫切想从这次天灾中补回来，当即拍着桌子说道：“财政上困难，这个我知道。但农民才是最不容易的，这样吧，发动公职人员捐款，我带头，这个月的工资全部捐出去。”

    杜德仲也跟着表态说捐一个月工资，其余的官员相互看了一下，纷纷跟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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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

    这件事解决了以后，当务之急就是防汛了。如果不再持续降雪，哪怕没有天晴，积雪也会开始融化。市政集团的各种大型车辆全部集中起来，将城区中的积雪拉到城东塌陷区。至于农村的范围实在太大太广，根本无法清理，只能顺其自然。

    好在大雪停了以后，军分区驻黎城的部队接到上级指令，开始成建制的投入到救灾当中。他们有全套的重工设备，在黎城市水利局的大力协助下，从桃花仙山开辟了一条宽达二十米的水渠，以保证积雪融化后的水流顺着这条水渠纳入沱河。在地势低洼的沱河两岸，又加固了堤坝，并安排附近的乡村领导二十四小时巡视。

    这些工作完成后，黎城大大小小的领导们终于放下心来，至少能回家睡个安稳觉了。根据气象台的预报，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降雪，而且天气以多云为主。没有太阳的照射，积雪融化的速度相对较慢，也就无法产生流速很快流量很大的水流。

    杜德仲一直在桃花仙山和城东塌陷区两边折返跑。虽然说城东塌陷区是朱家营市长的防区，但上级指示他做好黎城撤市划区的政务工作，朱家营的精力无法分散，只好由杜德仲代劳。几天之内，各种挂着苏徐市黎城区开头的牌匾就准备齐了，专等着谭家霖书记从育徵市回来再行更换。

    谭家霖回来的时候，雪灾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不过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长三角地区的市民听说黎城这边遭了灾，纷纷捐款捐物，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生活必需品的涨幅。在市委召开的会议上，谭家霖满面春风，先跟朱家营和杜德仲等官员握了握手，深情万分的说道：“各位同志，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们了。”然后话锋一转，直接到了黎城撤市划区的话题上。

    “根据上级的指示，以后本区人事、财政、赋税、教育等各个方面的职能，全部跟苏徐方面完成对接。我要求在一周之内，全区所有的局办、乡镇和其他公职单位，完成改门换面的工作。居民户口以及医疗保险等方面，由苏徐那边派出专人协助我们更改登记。各位同志，苏徐作为第五个直辖市，辐射豫鲁苏皖四省，我们一定要把握机会，大力发展区域经济，争取成为苏徐的排头兵。”

    谭家霖意气风发，说完这些话，手臂向前重重一挥。根据苏徐那边传来的指令，谭家霖以三十四岁的年纪，继续担任黎城区区委书记，但行政级别已经提到了正厅级。除了在京城敏感部门任职的领导干部，谭家霖是全国最年轻的正厅级实权地方领导。

    朱家营维持不变，还是副厅级。杜德仲正处级，其他原本是副处级的常委们，这次纷纷提到了正处。正如大家之前所预料，合并后先解决的一定是行政级别的问题，因为要跟其他直辖市保持均衡。

    第260章 祸不单行

    不过杜德仲也并非一无所得，苏徐市组织部副部长亲自来到黎城，除了公布其他人员的职务调整外，还特意强调了杜德仲分管农业一局颇不合理，经组织考察认定，任命他兼任苏徐国安局副巡视员，以正处级代行副厅级之权。这个任命一出来，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古怪，谁也想不通上级为什么这样安排。不过既然已经下达了正式通知，那意味着已成定局，众人谁也不再说什么，纷纷向杜德仲表示祝贺。

    杜德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自己在黎城负责过国安部门的工作是不假，可苏徐现在成了直辖市，国安局的级别比黎城高了整整两级，自己何德何能，怎么会一下子跨越了这么高的幅度。而且自己人在黎城办公，那个所谓的副巡视员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开展工作。莫非，这是上级有意下的一步棋，为的是保护自己？

    秘书伍易凯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这么大冷的天，他脸上竟然全是汗水。杜德仲皱着眉头，道：“小伍，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伍易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杜市长，出事了。城东塌陷区决堤了。”

    杜德仲大吃一惊，积雪融化的速度并不快，哪来的那么多水流？他一直在担心沱河、浍河、王引河，实在没想到居然是城东塌陷区先出了问题。

    “钢厂，是钢厂。”伍易凯喘着粗气道，“他们不听市政府的劝阻，执意开工生产，由于距离城东塌陷区很近，所以那边的积雪融化速度超出预期。杜市长，您快过去看看吧，已经有几户人家被大水冲走了。”

    杜德仲怒不可遏，马上起身跟着伍易凯往外走。钢厂是省城那边投资兴建的国有企业，一直是黎城的纳税大户，不过在创造利税的同时，也加重了黎城的大气污染和工业垃圾污染。谭家霖上任后，多次要求钢厂配合国家的节能减排战略，缩小产能，控制污染物的排放。可钢厂仗着自己有省里护着，根本不把黎城市府放在眼里。搁在以前，黎城的官员们也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创造的利税高，可现在情形不比往日，谁也不能拿老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等杜德仲到达城东的时候，谭家霖和朱家营都已经在那里指挥救灾了。杜德仲看了一眼，只见平日里安静如处子的湖面，现在像被台风吹过似的，浪头足足有一米多高，不停地冲击着周围的堤坝。这些堤坝是临时修建起来的，没有使用水泥、钢材之类的建筑材料，在这样的水流冲击下，能否扛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杜德仲是常务副市长不假，可在场的哪个部门都不归他管，只能急切的问朱家营：“朱市长，被洪水冲走的居民找到了吗？”

    朱家营摇摇头，道：“警局那边已经分派人员去寻找了。”

    杜德仲快步上了堤坝，大步向前走去。浪头不断向岸上冲击，很快就把他的裤子全打湿了。杜德仲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这么冷的湖水，常人哪能支撑得住。伍易凯急忙跟上来，道：“杜市长，这里危险，您还是下去指挥吧。”

    后头的葛晶等人此时才赶到，见谭书记和朱市长都在一旁指挥救灾，而杜德仲却上了堤坝，冷冷的低声说了一句：“真会作秀，演给谁看呢。”

    杜德仲顺着堤坝看了十几分钟，又发现几处即将决堤的口子。安排了伍易凯快步跑回来通知谭书记，杜德仲叫上周围的人群，亲自搬动沙袋走了上去。有人在大声喊着号子，有人在奋力奔跑，有人默默的加入到搬运沙袋的队列之中。

    寒风呼啸，冷水肆虐，当伍易凯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只见杜德仲正坐在堤坝上抽烟。他满身都是泥泞，狼狈不堪。看见小伍跑回来，杜德仲笑了笑，道：“小伍，等下可得你来接替我出工了。不过，没有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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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哦，大家都一样。”

    周围的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市里的大领导也这么风趣啊，一点架子都没有。

    小伍点点头，仿佛像刚刚入党时那样宣誓：“杜市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杜德仲笑着递给小伍一支烟，回头向后面望去。只见谭家霖和朱家营等人纷纷上了汽车，居然一溜烟的掉头走了。其他的领导和各局办工作人员没有丝毫停留，也纷纷发动汽车赶了上去。

    杜德仲吸了口气，马上打电话给谭家霖的秘书小陈，问是怎么一回事。小陈接了电话，匆匆说道：“桃花仙山水渠决堤，沱河闸站已经扛不住了。”

    杜德仲如遭雷击，手里的烟头掉在了地上都没察觉。城东塌陷区出事，只要加固好周围的堤坝就能解决，可桃花仙山水渠决堤，那是山洪啊，是黎城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的灾难。杜德仲吸了口气，马上打电话给杜德仲和马先重，让他们组织警局全部力量，直接去往桃花仙山附近救灾。

    马先重迟疑了几秒钟，说：“王副市长安排我们去沱河闸站，包局已经赶过去了。”

    杜德仲道：“荒唐！沱河闸站出事，是因为上游水渠决堤。老马，一定要先治源头，再治下游。”

    马先重还在犹豫，道：“可是，市局是王副市长主管，他的命令……”

    杜德仲沉声道：“今天我就要越俎代庖了，老马，你们先带人过去，回头我去找谭书记承认错误。”

    马先重那边沉默片刻，道：“是。”

    杜德仲安排了几个人留守在城东塌陷区，带上伍易凯，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城西。过了城中地段，越往西去，路面的积水越多。城中的护城河里，河水夹带着大量枯木和泥沙汹涌奔腾。街道两旁，一些老旧的房子已然被大水冲垮。灾民们一脸绝望的坐倒在邻居家的房门前，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家倒塌的房子，看上去凄惨之极。

    杜德仲没有停留，让伍易凯继续开车西进。伍易凯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道：“积水快要没过轮胎了，杜市长，再往前走，恐怕会有危险。”

    杜德仲不假思索的道：“开车。”

    伍易凯无奈，只得操纵好方向盘，一脚继续踩在油门上。好不容易来到城西，还没到桃花仙山山脚下，只见滚滚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搭眼望去，那水面足足有三十多米宽，里面不仅携带着泥沙石块，还有成棵被连根拔起的树木。

    怪不得冲垮了水渠，这样的水势借着高处流下的动能，就算是常年加固的堤坝也阻拦不住，更不必说匆匆早就的应急水渠沟槽了。谭家霖等人穿着雨披，在地势略高的地方走来走去，不停地拨打电话，似乎在向上级汇报。杜德仲也想过去跟他们汇合，但水流涨的很快，没过几分钟，就没过了车子的引擎盖，让他寸步难行。

    伍易凯努力将车子靠着一堵墙壁停了下来，然后拉开车门，拼命爬上了墙头。杜德仲是警察出身，身手比较利落，也纵身上了墙头。刚刚站定，乘坐的那辆车子就被水流卷翻了，一路打着滚向下游而去。

    伍易凯脸色惨白，道：“杜市长，这可怎么办？”

    杜德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放心吧，人定胜天，总会有办法的。”

    伍易凯半是害怕半是寒冷，整个人不停地打着颤。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指着水面叫道：“杜市长，看，快看。”杜德仲擦了擦脸上的水，顺着伍易凯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警服的人躺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向下漂去。

    杜德仲的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拿出手机想跟马先重打电话，却发现手机进了水，已经不能用了。回头问了问伍易凯，他的手机刚才上墙的时候就掉进了水里。过了一会，这户居民终于发现了站在墙头上的杜德仲和伍易凯，急忙手牵手的将他们拉近阳台上。

    看见被困在墙上的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市领导，这户人家又惊又喜，想拿点好东西来招待杜副市长，却发现家里出了白开水和馒头面条，什么蔬菜水果都没有。杜德仲心里直发酸，这还是市区的市民家庭，生活条件相对好一些，谁知道此刻的广大农村那边，遇到这样的灾难要惨到什么程度啊。

    喝了杯白开水，杜德仲和伍易凯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会。借用固定电话给市局局长包慧燕打了电话，包慧燕语气很激动，道：“沱河闸站被冲垮了，十几个基层民警落了水，现在正在组织搜救。”

    杜德仲道：“安排部分人员负责搜救工作，其余主要警力全部派往桃花仙山。慧燕同志，这边水势很大，一定要叮嘱同志们注意安全。”

    包慧燕答应了。让杜德仲没想到的是，这位铁娘子竟然亲自带人逆流直上，顶着滚滚水流艰难的来到了城西。所有的警员身上都绑着绳子，每向前走出几步，便用绳子束缚住旁边的电线杆或粗壮的法桐树。靠着这种笨办法，包慧燕带着数十名干警终于出现在众多灾民面前，让灾民们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纷纷泪水盈眶。

    第261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谭家霖已经得知了沱河闸站报废了的消息，不过他脸上并未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而是镇定的用高音喇叭劝慰市民：“部队官兵都是我们的亲人，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同志们，市民朋友们，请相信政府的能力，一定能带领大家战胜灾难，重建家园。”

    朱家营也想表示表示，可是现场只找到一个喇叭，他空有一腔热情，却没有地方去讲。

    以桃花仙山为轴心，周边的县域也普遍遭受雪灾和水灾。不过相比较而言，程度比黎城要轻得多。内行人都知道，黎城灾情严重，是因为挖煤太多导致地下水位上涌，很多质量上佳的耕地都变成了水田，失去了吸水存水的功能。可是没有这些煤矿，黎城的经济也不会超出周边城市一大截，所以是非功过还真是难以定论。

    一直到了当天下午两点多钟，部队官兵才纷纷赶到。顾不上跟黎城本地官员寒暄，军官们立即指挥士兵们投入到救灾抢险的工作中去。杜德仲松了口气，军队来了，百姓们就有救了，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不变的传统和信念。

    可是，乡村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汇报上来呢？杜德仲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沱河下游有两个乡镇，浍河中心地带有一个乡镇，王引河两岸是居民聚居区，当此大难，肯定会造成严重的损害。

    部队官兵出动了大型机械，在滚滚水流中努力清理河道。直升飞机也飞来助阵，这回不是为了融雪，而是喷洒助凝剂，让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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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积雪缓速融化，借以控制上游的水势。居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将水流中夹带的树木等杂物抬出来，堆放在地势略高的位置。有人累了，很快便有新的人补上去。谭家霖凝望着这一切，情不自禁擦了擦眼镜上的泪水。

    “咔”，电视台的记者适逢其会拍下了这张照片。

    谭家霖摆了摆手，道：“不要拍我，拍战士们，拍我们的市民们。他们才是最值得敬重的人。”

    记者们将镜头对向了正在水流中奋战的人群，一幅幅照片，一段段文字，像星光一样嵌入了网络世界，感动着众多在网上灌水骂街的网民。

    两日之后，水势终于被控制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新一轮的降温，到处都结了厚厚的冰。道路上的交通事故屡屡发生，纵然是部队官兵协助维持秩序也难以避免。

    国家向黎城紧急拨了五千万的抗灾资金，苏徐市也拨来了三千万。黎城政府挤出来一千万，再加上民间自动捐款的数额，勉强凑了一个亿，用以灾后的重建和维持受灾居民的日常生活。

    城区的损失情况很快救提交了上来，从雪灾到洪灾，共造成一百多人死亡，上千人受伤。其中因公殉职公职人员三十六人，警员十一人，救灾的官兵牺牲一人。民房坍塌六百多间，毁坏良田和山地共计一千六百多亩，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了十个亿。而农村地区的情况更为严重，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给出一个详细的报表。

    市委会议室内，谭家霖脸色铁青。钢厂的负责人坐在他的正对面，脸上带着恩赐般的微笑。桌上放着一张支票，上面写着五百万元，是钢厂总部大发善心捐赠给黎城市民的善款。

    朱家营和杜德仲等一众官员的脸色都不好看，但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两分钟，谭家霖道：“林总，贵厂是省属企业，我们无权干涉你们的生产经营计划。但贵厂在这场天灾当中的表现，实在让我们一百五十万黎城市民痛心疾首。在明确的事故断定表出来之前，这个捐款，还是请您带回去吧，我代表黎城市民，向都予钢厂表示衷心的感谢。”

    钢厂负责人打了个哈哈，道：“谭书记，您太客气了。都予钢厂植根黎城二十年，早已经成为了黎城的一份子。从钢厂领导到普通职工，我们都把自己当成黎城人。这只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是请谭书记体恤一下我们的关爱之心。”

    朱家营试图打圆场，道：“林总，钢厂全体职工的好意，市政府心领了。这个钱嘛，建议您还是直接捐到民政部门为好，毕竟是企业捐款，没有监督可是不行的。”

    林总点点头，笑道：“朱市长教育的很对，您看看，我差点儿就犯了政治错误。”

    谭家霖还想开口拒绝，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自顾自的低头喝茶，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又座谈了半个小时，林总先行告辞。谭家霖沉默了几分钟，才看着朱家营和葛晶等人一眼，道：“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我慎重的提醒你们，这类产能落后污染严重的企业，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迁出黎城。我们能够接受利税上的暂时下滑，可决不能接受这种祸国殃民的企业继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