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Sunness
接下来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谁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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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似乎都下到了屋子里。我耳边只剩下雨声。
“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那件事。”秦森第二次打破沉默时,雨声才逐渐远离。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不去看他,我盯着外边铅色的苍穹,那种颜色让云层都变得十分沉重,“他寄给了你录影带。”
“我没有听你说过。”出乎我预料,他语气平缓而笃定,“你从来不提。”
“没什么好提的。痛苦的事情还需要不断去回想吗?”
“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很严重。你需要找个人谈谈。”
“创伤后应激障碍?”我麻木地张合着嘴,“我以为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
这句话终于令他静默了片刻。
“你需要找个人谈谈。”然后他又重复。
“跟你谈吗?你是要给我做心理咨询?”我回头迎上他的视线,感觉到自己笑了一下,“秦森,你现在也是病人。我们都病了。你忘了吗?”
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面无表情地枯坐在床边,维持着最开始的动作,就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弹分毫。但就在我笑的时候,他的腮帮细微地动了动。
“谈谈。”两秒过后,他坚持,“谈你记得的。”
“我全都不记得了。”后脑勺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我疲惫地合眼,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信口编造谎言,“回避和麻木造成的选择性遗忘,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之一。你知道的。”
“五天前陶叶娜和你在厨房聊过几句。”秦森却不像俞美玉那样单纯,而是镇定地直入主题,“之后你情绪极度不稳定。你问过我,我是不是怪你。”
顿了顿,他声色平淡地陈述事实:“你记得。至少记得其中一部分。”
我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
他也正在看我。
“不要骗我,魏琳。”他说。
雨声又渐渐近了。我眼前亮起一团火。跳动的火舌碰到了我的脚,要将我吞卷入腹。在灼烧带来的疼痛侵袭大脑之前,恐惧率先将我侵吞。我听到了我的声音。比后来任何一次哭喊和请求都要刺耳的声音。
“是我选的。”我告诉自己,也告诉秦森,“是我。”
他好像抱住了我。我不太确定。
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句话。那同样是一个事实。
是我杀了孩子。
是我。
25、第二十五章
我惧怕火。
比起死亡,我更惧怕火。
至于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确定。只记得我父亲曾经说过,我在两岁那年经历过一场火灾。当时他和母亲都不在家,只有保姆留下来照顾我。恰好是冬季,我午睡的时间长,保姆小憩了一会儿,便如常趁着我还在午睡的时候出门闲逛。但那天她一时疏忽,忘了关掉她睡的副卧的电热毯。副卧紧挨着父亲储酒的小房间,不久就酿成了大火。
后来母亲每每提起那场火,都要拉着我的手掉眼泪,说我福大命大,没有被烈火烧死,也没有被浓烟呛死。倒是作为当事人的我,因为年纪太小,对这件事并无印象。可是我潜意识里怕火,只要见到那团小小的、发亮的跳动的火焰,就会感到毛骨悚然。因此从小到大,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在我面前点过蜡烛。父亲戒了烟,不再使用打火机。甚至在过年时,我们家也不会划火柴放鞭炮。
接触火的机会少,我几乎都要忘了那种深埋在我潜意识中的恐惧感。
我也没有机会确认,那究竟是强烈到何种程度的恐惧感。
直到三年前那个人把我推到火堆边。
直到我听见自己的选择。
“是我选的。”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机械地张合,不断重复,“是我。”
秦森把我按在怀里,一只手环过我的肩抓着我的左肩,力道大得像是要将肩骨捏碎。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不想看到。“不是你的错。”他在我耳边这么说。
不是我的错?
怎么可能。他怎么敢说这种谎话。
“是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我尝试纠正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厉害。
“魏琳。”他用温热的手掌压住我的后脑勺,“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低下头亲吻我的头发,他一遍又一遍告诉我,声音低沉而隐忍,“我知道。”
我想说不要再自欺欺人,就算你骗得了你自己,也骗不了我。但我没办法开口。我的声带和我的嘴唇都不再受到我的控制,它们像被上了发条的节拍器,永远只能发出一种单调的声音。
“是我选的。”我说,“我杀了他。你不知道。”
那个人模糊的声音在脑海中闪瞬即逝。
“我不会杀你。我当然不会杀你。”他的声音随即从记忆深处钻出来,仿佛在我身体里的某个部位发声,震动穿透了厚重的血层,直达我的大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不论受到什么样的折磨,都不肯放弃你的孩子。哪怕是在刚才我对着你的脑袋开枪的时候,你也没有松口。你可以为了你的孩子牺牲生命,我知道。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我相信你。很伟大。”他不慌不忙,每一个音节都化作了强烈的气流挤压我的内脏,让我感到一阵叫人窒息的恶心,“不过你还记得我的假设吗?在极致的恐惧面前,人类会丧失最基本的道德。那么为什么天底下有那么多感人的事迹?为了他人甘受折磨,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就像你这段时间做的那样。”
我挣扎起来。我想要赶走那个声音。可它就在我的身体里,它摆脱不了它。
有什么,有什么可以杀了他?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人们心中总有一种信念或者爱,能够战胜恐惧。可我不那么认为。在我看来,原因只是他们面对的并非极致的恐惧。死亡不是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只有在人们心底最恐惧的事物面前,我们才能看到真相。”那个声音轻笑一声,像是在嘲弄我毫无用处的反抗,“你想试试吗?”我似乎听到了他渐近的脚步声,还有身下的床板被抬起时发出的老旧的“嘎嘎”呻/吟,“来吧,我让你看看,你的‘伟大’究竟有多脆弱。”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忍不住尖叫,徒劳地朝前方的虚空伸手乱抓,妄图把那张根本不存在的脸撕碎:“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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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死!”
“魏琳、魏琳——”
秦森摁住了我的胳膊,前额贴过来,贴紧了我的额头。我拼命摇动脑袋想避开,左手刚接上的手指在混乱的挣扎中磕碰了床沿好几次,疼痛和记忆同时揪紧我的大脑,我无处可逃。秦森却丝毫不肯退让,转而跨上病床,用膝盖抵住了我的手臂。
“魏琳……魏琳……”他两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他,额头用力顶住我的,近在咫尺的呼吸扫过我的脸颊,“是我,我在这里——你看看,你仔细看看——”
我渐渐看清了他。我们的脸挨得很近,近到我甚至能够看清他下颚细细的胡渣。他变得那么狼狈,衣衫凌乱,近两个月未曾修剪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快要遮住那双深陷眼眶中的眼睛。他太消瘦了。即使像此刻这样压制住我,也不至于让我喘不过气。我因而想起这几年我们是怎样过来的。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摆脱不了回忆。因为我根本没有真正活着。早在三年前我就死了。那个人夺走了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其中一个就是秦森。
失去了抵抗的理由,我脱力,跌回了病床上。
见我不再发疯似的挣扎,秦森重新靠过来,小心地搂住了我的身体。
“没事,都不是真的。已经过去了。没事。”我听到他在我耳畔安抚。
有风卷着雨水的潮气从窗口钻进来,拂过我的脸庞。我才意识到,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水。恨意没有来由地涌上心口。我的四肢好像瞬间被那种恨意灌满了铅,霎时不堪重负。
任由自己软瘫下来,在感觉到秦森支住了我的时候,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抬手捶打他。余光似乎瞥见左手的纱布被鲜红的血浸透,但我没有因此停下。仇恨促使我不停捶打他的肩膀,他的背。我多希望我的每一拳都有千斤重,能够捶碎他的内脏,让他生生死在我面前。我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出现?
如果我是那样不堪一击,如果我的本性是那样丑陋……他就应该来救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止我的动作。秦森仅仅是更紧地搂住我,任我无力地推捶。
等医生护士闯进病房,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按了铃。他们帮他制住我。针管扎进我的胳膊,镇定剂被推进我的身体。我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朦胧中好像还能感觉到,秦森紧紧抓着我的手。
四周安静下来。
静得就像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从地下室出来,回到我们在长岛居住的屋子里。
那时整个城市的供电系统已经在飓风“珊娜”的摧残下崩溃,街道上阒黑一片,我只能摸黑回屋,在玄关鞋柜的抽屉里找到手电筒和备用电池。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不小心撞到什么或者跌倒,伤到孩子。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来到客厅,我尝试用电话座机拨打秦森的号码,拿起听筒才意识到已经断电。
于是我上楼回卧室,打算寻到手机联系秦森。他那天还在布鲁克林开研究会,原定晚上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飓风而改变计划。经过书房时一阵冷风灌进来,我下意识地一颤,将手电筒的灯光投过去。书房原先紧合的窗已然大开,或许是锁没有上紧,被飓风刮开了窗板。
我想了想,还是关掉手电筒,轻手轻脚地挪到卧室,从枕头底下找到枪和子弹,躲到门后等待。但家里自始至终很安静,除了我克制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动静。我站在黑暗中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终于还是拿手机拨了秦森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留言录音。
“秦森,是我。”我在提示音响起后给他留言,“‘珊娜’刚才来过了,整个城都停了电。现在我们这里应该正好在风暴眼的位置,没什么风,还比较平静。你今晚赶得回来吗?听说‘珊娜’是往你们那边过去的。如果风刮得很厉害,就不要急着回来。安全第一,好吗?”我透过门缝往走廊里看了看,还在留意有没有可疑的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供电,要是家里的电话和我的手机都打不通,你不要急。我会一直待在地下室。”
说完我便结束了留言,把手机调成震动提示状态,塞进裤兜里。
靠在墙边屏息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我才握着枪走到床边,稍稍弯下腰在床头柜里翻找,准备把随身听一起带去地下室。
就在我摸到耳机线的那一刻,一双手从我身后伸出来,猛然用一块被药水浸透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分明是在那个最为平静的风暴眼。
我却被卷进一场永无止境的风暴。
26、第二十六章
睁开眼看到简岚,我没有太惊讶。
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身蓝色的ol套装,短发梳理得服帖。一开始她正一手抱着另一条胳膊的手肘,一手撑着下颚凝神思考,眉头紧锁。无意间瞥向我这边时刚好撞上我的视线,她才一愣,眉间的褶皱也跟着抚平。
“醒了?”
我点点头,环顾了病房一眼,找不到秦森的身影。
“王律师联系你的?”于是我问她。
“王律师?”简岚挑眉,思忖片刻才想起一个可能性最高的名字,便不自觉再次皱起眉头,“你是说王复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来v市了?”
看她的反应,不像是在撒谎。我合了合眼没有回答。镇定剂总能让我在醒过来的时候心情平静,而得知王复琛暂且没有给我添乱,我也就不需要费尽心思去处理那种烦躁的情绪。这很好。
“不是王复琛,我跟他很久没联系了。”不催我回应,简岚松开眉头主动解释,挪动了一下两条被裹在黑丝袜中的腿,放下撑住下巴的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是秦森叫我过来的。听说有个重要的嫌犯在拒捕的时候自杀了,警方那边通知秦森过去一趟。”
“嗯。”我转过头往窗外看去。
外头还在下雨,低垂的阴云将天光挡得密不透风,只剩下人造光与黑暗抗衡。病房外还有不少走动声,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应该没有晚到停止探视。
“上次你才跟我说他状态不错。”稍作沉默,简岚再次开口,“你看看你现在被他弄成什么样了?”
“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我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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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自己的左手。病床边安置了一个小平台,我的胳膊被固定在上头,基本和心脏的位置齐平。大概是因为手太凉不利于血液循环,平台边还有一盏侧灯照射我的手。
“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状态可不错。”兀自咕哝这么一句,简岚微微蹙眉,试探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转,“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失笑,枕上背后的靠枕,长吁一口气,“他一直在坚持复诊,每天也都有按时吃药。三年了,这是他头一次犯病的时候伤到我。平时都不会的。这次也有我的问题,我出门忘了带手机,没有留言告诉他我去了哪里。他回家发现我不见了,才会发脾气。”
现在想想,的确是我回敬他的手段太激进。
但很显然简岚并不这么想。她拧眉注视着我,抹了亮色唇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许久,她才拧了拧眉心,换了个话题:“你现在还在工作吗?教钢琴?”
摇摇头,我告诉她:“一直留在家里照顾秦森。”
“他现在也没工作吧?”重新放下手,她神情严肃,“至少没有正式的拿工资的工作。你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股票。”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还有他之前的存款。”
简岚听罢眯起双眼:“存款?”她想了想,“哦,对。他以前搞过很多研究项目,存款不少。而且回国以后他也不像那些老学究,对各种讲座不齿……倒是很积极地接各种讲座,出场费拿了不少吧。”
我支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严格来说,还有秦森的父母留给他的那些画作。两位老人生前都是名气十足的画家,一个擅长国画,一个擅长油画。他们过世时把一半作品捐出去,一半留给秦森,任他处置。秦森还清醒的时候就提到过,那些画作他打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所幸这个不时之需至今还未到来。
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简岚见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自己也勉强笑了笑,突然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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