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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Sunness

    脱下上衣之后,我抬起右手抱住左胳膊,等他再像刚才那样给我穿睡衣。空气微凉,摸到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胸脯产生了一定的生理反应。即使有内衣遮挡,仍让我有些尴尬。尤其在秦森的视线扫过我的身体时,我会忍不住肌肉紧绷。

    这几年在他清醒的时候——又是在灯光下面这样没穿衣服的经历,根本不存在。我感到不习惯,更多的是不自在。我意识到我其实可以提出自己穿,不过现在再多此一举,只会让我更尴尬。

    好在秦森反应平静,很快就给我穿好了衣服。

    我躺回病床上,稍稍松了口气。周岩光医生似乎是掐着时间敲响了病房大门,给我检查过左手的情况,又打开了床侧的侧照灯便离开。期间秦森就静立在病床边,版垂着眼睑没什么情绪地盯着我的左手瞧。除了几个点头示意以外,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周岩光,一个小时之前你们已经见过面。”等到周岩光离开病房,秦森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主动向我介绍,“两年前我帮他找到了他失踪的妹妹,在那之后我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他顿了顿,脸上神情依旧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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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我就有很多线人,你知道我不可能把他们一一介绍给你认识。”

    “嗯。”我敷衍了一声,侧过脸仔细打量那盏侧照灯。

    秦森沉默了一阵。

    他不再像往常一样微弓着背,也不如从前那般腰杆笔直,只能尽可能紧靠着椅背,双腿微微伸前撑住身体。

    “我仔细想过了。”良久,他才再次出声,“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事。”

    我抬眼看他。他同样在看我,脸上神情平静。从我遇见他以来,就鲜少见他在看我时露出这种平静的表情。通常他看着我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在一个细微的表情或是眼神变化里流露出他的情感。

    “你知道我的病这三年为什么没有好转。”语速适中地开口,他双唇翕张,被浓长的眼睫遮去小半的眼睛里映着我的身影,颜色深沉的眼底藏住了所有的情绪,“一方面是在药物治疗的同时没有配合心理治疗,另一方面是我从不按医生建议的剂量服药。”他说,“我很清楚那些药会对我的健康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既然光靠药物不可能痊愈,我就不该再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每况愈下,给你更多负担。”

    我疲惫地与他对视,“所以你把药倒掉。”

    “不是每次都倒掉。偶尔也会吃,但是吃得很少。在我觉得我需要清醒的时候,我会试着加大药量。”他解释得面不改色,语调也没有半点变化,“事实证明药物还是治疗还是有一定的作用。至少能让我在短期内保持清醒。”

    总算让我知道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常常能保持清醒的原因。以前我对他偷偷倒掉药的事多少有所察觉,却想不到他还会自己控制药量。

    “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我问他。

    外出一趟令我倍感疲倦,现在我只期望他尽快说到重点,这样我才能好好睡一觉。

    “如果再要一个孩子,”大约是发觉我有些不耐烦,他终于切入了主题,“那么孩子会需要有一个……相对正常的家庭环境。”在修饰词上稍作停顿,他低下视线,抬手掩住唇鼻安静了几秒,才放下手抬头迎上我的目光,接着道,“也就是说,我必须真正地正常用药。而这也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影响。我可能会发胖,时常犯恶心,嗜睡,低血压,高血糖,像个婴儿一样把口水流得满衣服都是,更严重的还可能引起粒细胞缺乏症或者别的什么毛病。到时候我的神智在大多数情况下会保持清醒,但你不仅需要照顾孩子,还得照顾我这个病人。”

    我禁不住要笑:“这就是你找到的借口?”

    “不。”出乎我的意料,他稍稍皱眉否认,镇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有信心同时照顾好一大一小。所以我觉得再要个孩子也不是问题。”

    我的表情大概很困惑。

    默不作声地观察完我的表情,秦森不紧不慢地补充:

    “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

    “就算你能照顾我和孩子,也不代表你会过得轻松。”他瞥了眼我的左手,不过两秒,视线又落回我脸上,“因此你必须答应我,你不能再伤害你自己。那只会让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更艰难。”

    “可以。”忖量片刻,我同意,“第二件事呢?”

    出于习惯,他交叠起了十指,盯着我的脸足足半分钟,才最终张唇:“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

    半躺在病床上看了他半晌,我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这个我三年前就答应过你了。”我提醒他。

    他严肃的表情没有分毫改变,就像他这个奇怪的条件:

    “再加一次保证会让我好受些。”

    我看着他,一时没有作声。或许他比我更清楚,我们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始。

    就算再要个孩子,也不可能。

    但我还是弯起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保证。”我说。

    28、第二十八章

    或许是因为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进行过这种正常的对话,在我说出那句保证以后,怪异的沉默就在病房中迅速蔓延开来。秦森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坐在椅子里,十指交叠的双手随意搁在腿上,一脸微拧着眉的严肃神情,人像石膏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枕着靠枕回视他,打算等他先开口。从过去到现在,在我们同时陷入沉默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先打破僵局。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他便眨了眨眼,挪动一□体试图直起腰杆,同时低下眼皮避开我的视线,“你跟简岚。”

    “我告诉她我被绑架过半年。只是笼统提了一下,没有详说。”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底似乎有光斑跳动,紧抿着唇沉吟几秒,大概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再次出声时微微眯起了眼,漆黑的眸子将视线刺向我的眼睛,嗓音有些沙哑,音调几不可察地提高了半个八度:“你答应过我。”

    “我没有说。”我不得不重申,“我不会告诉她后来我做了什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紧接着就问他,“案子怎么样了?‘v市雨夜屠夫’?”

    冰锥般隐藏着温度和攻击性的目光并没有立即从我脸上挪开。秦森只字不语地盯了我半晌,才缓缓收回视线,探出身子伸手将摞在床头柜上的书一本本摆到床边:“结束了。”他不再多提案情,把七本书摆好,而后靠回椅背前,稍稍挑了挑下巴示意我,“挑本书看。”

    随手拾起一本薄伽丘的《十日谈》,我右手拎着书递给他:“你读吧。”

    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秦森看了眼我手中的书,又将视线转向了我。他的面无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不可以么?”稍微抬了抬被搁到病床边小平台上的左臂,我借此提醒他我左手的小拇指才刚刚进行过断肢再植手术,然后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刚才你都已经帮我换了衣服。”

    眸色沉沉地瞧了我许久,直到我快要累得放下胳膊,他才接过我手里的《十日谈》,脸色说不上好看地翻开正文的第一页开始读给我听。

    秦森不擅长读有故事性的东西。他可以把授课的内容讲得引人入胜,也可以把讲座做得精彩非凡,但一到说起——或者读出有情节性的内容,他的语气就会变得刻板而生硬,就像他每次查案时复述案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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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吻,甚至比那还要糟糕。我是在四年前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不久发现这一点的。

    那时身处国外,即便当地医疗技术远超祖国的医疗技术,但不是待在真正的家里我便总是不能安心,晚上常常难以入睡。数羊、听录音……各种催眠方法都不奏效。有一回我一时兴起,便拉了拉身旁秦森的胳膊:“不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恰好伸手打开了床头灯,他眯眼适应灯光,好像没有听清楚我的话:“什么?”

    “讲个睡前故事。”我缩到他身边,将脑袋埋到被窝里躲避扎眼的光线,“小时候我妈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通常故事还没有讲完,我就睡着了。”

    “魏琳。”他却不像往常那样欣然接受,反倒有要拒绝的意思,“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不定有效呢?”只好眯起眼抬头去看他,我笑笑坚持,“再说也可以提前适应。将来我们也要给孩子讲睡前故事,你该不会准备都推给我讲吧?”

    他当时的表情告诉我,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但秦森很清楚在深夜拒绝一个孕妇听睡前故事的请求并不是明智之举,因此他想了一会儿,开始给我讲一个“精彩绝伦”、“感人至深”的故事:“有一个小男孩,我们都叫他迪伦。他自小失去了父亲,母亲则依靠出卖肉/体为生。迪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母亲带各式各样的客人回家做/爱,玩弄各种花样……这些都激发了他内心的一种渴望。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性/变/态……”

    “秦森。”不得不打断他机械音一般毫无感情的叙述,我闭着眼叹一口气,“我想听正常的睡前故事,不是恐怖故事。”

    “实际上这是个悬疑故事。”他慢条斯理地纠正,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羞愧的情绪。

    我无可奈何:“悬疑故事也不可以。你知道这不利于胎教。”

    “没错,这不利于胎教。”承认得坦然,他顺理成章地道出自己的难处,“但是我脑袋里只有悬疑故事。这已经是口味不那么重的一个。”

    总算明白他的意图,我拿额头蹭了蹭他的胳膊,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你可以拿故事书过来。”我替他出了个主意,“在书房的书桌上面,育儿书中间,记得吗?”

    只可惜事实证明,秦森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不论是读什么样的故事,他的语音语调都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让原本生动的语言都因此变得枯燥而乏味。所幸这不影响故事本身的催眠性,至少每回听他念故事,我都会很快入睡。

    当然,要不是这种绝佳的效果,那段时间秦森绝不会即便臭着脸也要坚持给我念睡前故事。我想在他看来,听他讲故事能快速入睡这一点,根本就是一种对他人格的羞辱。

    “这里的瘟疫不像东方的瘟疫那样,病人鼻孔里一出血就必死无疑。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间或是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到后来越长越大,就有一小小的苹果,或是一个鸡蛋那样的大小。”此时他语气单调的声音不断钻进我的耳朵里,还和从前一样让人听了不免感到困倦。

    我合上眼,任自己渐渐沉入梦乡。

    接下来的两天,秦森都留在医院里陪着我。没有曾启瑞先生过来看望,也没有肖警官突然出现,又或者王复琛的不请自来。甚至就连简岚都没有在这两天联系过我。难得平静的日子让我情绪渐稳,不会再一睁开眼就感到烦闷。

    出院那天恰好是周末。周岩光医生站在病床边交代回家后需要注意的护理工作,我没有仔细听,而是盯着前方空白墙壁上的某一点,在心里算着我的排卵期。这两天的平静让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是很期待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我一直执着于这件事,不过是因为我还有另外的打算。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接到了简岚打来的电话。

    “今天出院?”她在电话那头问我,似乎有点感冒,每说一句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晚上方便吗?我想去看看你。”

    这时秦森已经盖好后备箱,绕到另一头的车门边,打开车门跨进后座,挤到了我身边。

    “嗯,你等一下。”我简单告诉简岚,捂住手机看向秦森:“简岚说她晚上想来我们家吃饭。”

    他用力关上了车门。

    “如果我听错,”转过头同我对视,他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她是在问方不方便。”

    听力可真不错。

    “不方便吗?”我问他。接着不等他回答,我松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简岚说道:“方便。你大概几点过来?”

    和简岚约好了时间,我们相互道别挂断电话。再扭头去看秦森,我平静宣布:“我已经同意了。”

    他还保持着刚才转头的动作,不露情绪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大约五秒过后,他将脑袋摆正,对驾驶座上的司机开口时习惯性地微微抬高了下颚,语调从容,面不改色:

    “师傅,请先送我们去街口菜市场。”

    虽说阻止不了我同意简岚上门做客,但秦森不可能完全任我摆布。他领着我在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足够五个人吃的熟食,以此预防到了傍晚我叫他下厨。整个过程他只花了二十分钟,这让我从中得到启发,准备今后也找个机会这样应付他的晚餐。

    当然,回到家以后我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无所事事地坐在主卧的床边,我看着他将旅行包里的衣服整理好放进衣柜,时不时开口同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几天是我的排卵期。”

    “我知道。”

    “晚上不要再睡书房了。”我低着头拨弄床头柜上那盏台灯的电线,“别忘了我们还得再要个孩子。”

    “嗯。”他面色不改,从容不迫地把我的内衣裤搁进了衣柜内专门的小隔间里。

    于是我又说:“待会儿再帮我烤一些小蛋糕吧。简岚喜欢吃。”

    秦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侧过身望向我,视线落在我的眼里,像是在凝神思考。

    片刻之后,他神情认真,意有所指地开了口:“其实白天的受孕几率和晚上一样。”

    “但是我现在手痛。”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报以同样认真的表情,“不想做蛋糕,也不想做/爱。”

    29、第二十九章

    下楼之前,秦森闷不做声地替我换上了睡衣。这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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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强制我待在床上休息。

    不过等到他下楼,我还是掀开被子,趿了拖鞋尾随他到厨房。我站到厨房门边的时候,他正伸手把打蛋器从碗橱柜里取出来。转过身要去冰箱拿鸡蛋,他大约是在余光范围内捕捉到了我,动作一顿,立马转过身来面向我。

    “回去床上。”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处,手里还端着打蛋盆和三个鸡蛋,面无表情地稍稍挑高了下颚,“这段时间你需要多躺着,利于血液循环。”

    我不打算就这么回去,只靠在门边看着他,“你自己可以吗?”

    “你似乎忘了当初是谁教你烤蛋糕的,魏琳。”他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旋身把打蛋盆搁到了灶台边。我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做蛋糕,毕竟我不像他曾长期生活在国外,遇到他之前我更擅长的是东方的小点心。

    但实际上眼前的场景不容乐观:秦森试图把他需要的全部材料找出来摆在厨房里的工作台上,可他几乎翻遍了碗橱柜,依然找不到面粉、白糖和模具。我的视线让他渐渐变得烦躁,手下的动作也粗鲁起来,将碗橱柜的柜门关得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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