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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橙小月
    一个那么近的人啊。

    “当然不夸张啊。你看看我们班级那些歪瓜裂枣,就算矬子里拔大个,肯定也得把他这个级别的拔上去吧。”

    倒也没错。

    郑雯雯循着他们奔去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迢迢,神色如水。两人恰巧在冰封的网球场前转身,消失不见。

    舒昌跑在前面,呼吸均匀。后面勉强跟着的陆小执呼吸已经逐渐急促了起来。“喂,这样不公平啊,打小你爸整天早上带你起来跑步,我怎么跑得过你!”

    舒昌依旧步伐轻快,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转过头去,“不准确,不是带,是逼!”

    “你说,你爸爸会不会忘记带我的东西了啊?”

    “大不了你就再过一天没有热水壶的日子。”

    “受不了了啊……大冬天的,开水房就是我的命!”

    两人一路跑到西门口,一辆华晨金杯已经停在那里。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里面的中年男子披着深蓝色羽绒服,还露出一点里面的黑色夹克。他指了指后面,“开了。”舒昌马上会意,过去开后备箱,把顺路捎来的两个大包一手一个拎出来。

    陆小执:“舒叔叔好!”

    他刻意把三个字都咬成一声,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叔叔叔”语调。后座上两个人不由得笑,遭到了舒叔叔的横眉冷对。舒叔叔无奈地看着陆小执,“你啊,跟以前一样,还那么皮。但总比小昌好,见了我几分钟了,连爸都不叫一声。”

    舒昌无辜中枪:“爸,做人不能这样。陆小执什么都不来拿,往那儿一站,嘴甜两句就能被夸,我勤勤恳恳搬行李,最后还被骂了。他这叫啥,‘巧言令色鲜矣仁’。这让我们人民群众怎么放心把复海的安全交给你。”

    他爹一摆手,“得,说不过你,拿着东西赶紧回去吧。”

    车窗缓缓关上,车再度启动。

    副驾驶座上,郑连笑得不行。“舒队,他俩咋还那么逗。”

    舒队叹口气,“长大了,管不动喽。”

    后座的高临探出头来,把话题岔开,“对了,这次到底什么情况。上午钱局的意思是,咱们三年前只是被暂时调到复海,等再过个一两年还会回京城?”

    郑连激动起来,“法医大师,我早就想回京城了。复海的炸酱面是真他妈难吃。上回道边上有个招牌,‘京城正宗炸酱面’。我进去一尝,居然是甜的。甜的……真长见识啊。”

    舒队看着前面的路况,淡淡地说:“三年前咱们过来,本来就是因为张天易的事情。上次打老虎,张天易被从复海公安局长的位子上打下去了,可是他在复海这二十多年来扶持的势力——就像咱们上次查过的‘梦里花开’——一时半会儿下不去。等再过两年,这儿的恶势力被一股脑儿撸干净,咱们说不定就能回京城了。”

    两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捣毁“梦里花开”后,郑连经常被隔壁的阿姨夸奖。“那地方封的好,省着有点头脸的男人总没事往那儿跑。”

    郑连敏锐地捕捉到了,舒队刚刚用的词是“查过”,而不是“查完”。

    “舒队,你是觉得‘梦里花开’那事还没结束么?”

    “那个地方算是捣毁了,但后面的财团没浮出水面,还没确定那些女人具体的筛选机制,这案子就不算彻底查完。”前面遇了红灯,舒队停下车来,坐着的姿势松弛了很多。“他们做的很隐秘,把比特币换成zcash和zcoin进行交易,连你都追踪不到来源。怕的就是我们封的不过是空壳子,毒芯儿全放跑了。”

    郑连靠着车窗,忧伤地叹了口气。“可在程序和技术上,那个案子已经没有再查下去的可能了。”

    “那就等。”

    舒队神情笃定。

    他问:“你们听说过斯特尔永动机吗?”

    两位曾经的理科大神齐齐点头。

    郑连一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表情,“舒队,我之前可不知道你对这个还有研究。”

    “将近二十年前了吧,查一个特别棘手的案子时,我也担心过这一点。当时,我爱人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那一字一句早已在他的脑海里深深铭刻,此刻自然而然地从他口中讲出来,“真相,不过就是早一刻或晚一刻到来的区别。迈入深渊的第一步就像斯特尔永动机里的水流——物理空间内实现不了,可社会空间里可以——它从水槽上留下来,带动水磨,带动螺旋汲水器,水重新进入水槽,然后周而复始。”

    舒队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起来:“我一直记着这段话。”

    车里陷入了肃穆的静默。爱玩笑的郑连也不再说话了。

    绿灯亮了,舒队轻轻踩下油门。

    车平稳地行驶着,车里三个人的心却一直在波澜不定地晃啊晃。

    曾经被什么戳中的时候,舒队是会哭的。

    不会像事情发生的那一刻一样出声,但总会转过身去掉点男儿不轻弹的泪。

    现在舒队已经可以主动提起这种相关的事情。甚至,眼睛已经不会湿了。

    可是心里还是一跳一跳地痛。痛在最隐秘的,无药可救的地方。

    ☆、拍照

    今天没有雪。大道边上堆积的雪还是干净的白色,地上的却已经被踩得不像样子,变成了或黑或灰的冰混污水。

    郑雯雯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她看到了许多正在修筑的工地,拆了一半的房子,搞明白了该在哪儿买水果在哪儿修鞋,却没发现一个拍照的地方。

    问过几个路人,他们都说不知道。初来乍到,郑雯雯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询问。摆弄着手机时,她看到那个昨天给自己发来短信的名字。

    于是郑雯雯试探着发去了求助的消息:“请问,学校里有拍一寸照片的地方吗?”

    收到短信的时候,舒昌刚把自己的大包拆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让他足以御寒的毯子。深绿色,表面毛绒绒的。

    他马上回复:“东门见,我带你去。”然后拿起钥匙说:“陆小执,我走了啊。”

    陆小执从不急着拆包,他正在优哉游哉地翻昨天新借的《洪武剑侠图》。听了话他抬起头,“你不会又去找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郑雯雯?”

    听了被着重强调的“又”字,舒昌无辜地说:“对啊,就是要去找她。”

    陆小执两条腿抬起来,架在桌子上,慢悠悠地说:“这么快,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啊?该不会,就浅薄地因为她长得像你女神?你的审美真的一直是那种足够激起你保护欲的类型。”

    舒昌耸耸肩,“你该不会觉得我有一双透视眼,一眼就看到内涵吧。”

    随即他说:“我觉得她挺真诚的,这就很好。”

    陆小执敏感地联想到舒昌经常形容自己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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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嘴滑舌。”他隐隐预感到对方接下来要说出些什么别的话,紧张地盯着他看。

    果然,舒昌拍拍手说:“而且,说到内涵,人家借的书都是托妮·莫里森《最蓝的眼睛》。你听都没听说过吧。”

    陆小执:“你滚吧。老子看的是单田芳老师讲过的话本,传承中国文化,不和你们那套西方小资情调为伍。”

    陆小执咬牙切齿。

    舒昌逃之夭夭。

    复海大学总共有东南西北四个门。如果说对待南门是亲妈心,各种白玉石做得精致漂亮,那么对待东门就连后妈都不如——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没牌匾,就一个生了铁锈的小侧门,门口小屋子里坐着一个常年除了盯着路人看无事可做的看门大爷,外头站着一个俩手往对面袖子里一揣,冻的直哆嗦的保安。

    准确地说,大爷还有一件事,就是把每个“可疑路人”都当成意图以消灭复海大学为起点颠覆全人类的小恶魔。

    郑雯雯在松柏下站着的时候,就收获了大爷无数个“你站这儿干嘛”、“是不是居心叵测”、“到底有没有危险”的正义眼神。

    还好站了没一会儿,舒昌就过来了,他一路小跑,手上还转着钥匙,也不怕一不留神就甩路上了。“走吧,两站地外有个照相馆还不错。”

    “啊……要出校门吗?”

    舒昌摊摊手,“你应该也看到了,校园整改,很多原先的小店铺都拆了。去年这边还有照相的,全被赶走了。现在是越改越不方便了。”

    似乎怕她不放心那个地方,他拍拍胸脯说:“你放心,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直男审美。那家照相馆是小众连锁,在京城的时候,我妈妈也去那里照相的。她是大美人,你听我的准没错。”

    少年说的很是欢快。

    郑雯雯哭笑不得。她一贯穿衣服只是简洁的黑白灰,偶尔出现的大红都是过年时爸爸喜欢才买的。她觉得自己恐怕连直男审美都够不上,怎么会担忧对方的品位呢。

    两人上了18路公汽,她扶着栏杆,他抬下手轻松地抓着吊环,晃晃悠悠地过了两站地。路上舒昌给郑雯雯介绍,这边是苏国当年在的时候留下的建筑,有一百多年历史。那边是酒吧区,夏天有人来喝酒蹦迪,四季都有爵士乐队演出。车上没什么人,有时候司机还会插句嘴,讲讲百年前苏国入侵时的奇闻异事。

    “到啦,晚林巷。”

    跳下车来,少年指了指路两边的枫树,“秋天的时候一大片红色,好像要把整条街烧起来那样,特别好看。”似乎觉得这些还不足够形容,他补充了一句:“特别暴力的那种好看。”

    郑雯雯:“……这个形容词,你是变态吧。”

    舒昌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可以啊,你都敢开玩笑了,我总算迈出成功第一步了。”他很真诚地感叹:“你这么慢热的人,我真不容易。”

    郑雯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轻声说:“我是挺慢热的,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地方很小,身边都是熟悉的人。所以,不太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

    舒昌毫不介怀郑雯雯眼里这些城市间的差别,“没关系啊。其实在京城或者复海也都是一样。跟身边的人聊几句,总会碰上一个之前的老同学。”

    舒昌带着郑雯雯拐进一条巷子,然后欢快地跳上了台阶,像服务生欢迎光临那样双手恭恭敬敬地为她朝里面一指。“欢迎来到‘拾光照相馆’。”

    郑雯雯抬起头,看到木刻的牌匾和毛笔字。

    真是个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呢。

    “老板,来照相啦。”

    “只要一寸照片?红底,白底还是蓝底?”

    老板安安稳稳地坐在柜台后面,舒昌倒像是个导购员。要不是他提过爸爸是警察,郑雯雯几乎要怀疑那老板就是他父亲了。

    她答:“一寸,蓝底。”

    老板推了推眼镜,在纸上认真地写下要求。舒昌贴心地补充说:“要往最好看的那个方向照啊。”

    “头发其实可以剪一下,不要前面的刘海更好看。”老板从厚厚的镜片后端详了郑雯雯一阵子,走过来把她的刘海整个掀上去。“你脸小,额头也饱满,要这刘海没多大作用。”随后他拿过几个最简单的黑色发卡,熟练地帮她把刘海夹住。“这样就好看多了,下次去理发店照着我拍的照片剪,准没错。”

    郑雯雯看向镜子里那个显得陌生的女孩。习惯了的厚重刘海消失不见,露出一张眉眼清浅、下巴尖尖的小脸。

    老板朝里屋喊:“阿林,来帮这姑娘化个妆。”

    一头棕色卷发的老板娘打里屋出来,跟着飘出来一股茶香的香水味。她拿着一只盒子,脸上挂着让人看了就想多亲近的笑容。她手轻轻把着郑雯雯的肩,“来,姑娘,坐。”

    拍了化妆水,上了薄薄一层粉底,打上些高光鼻影,再刷了眉粉和睫毛膏,涂了梅子色的口红。郑雯雯始终按着吩咐闭上眼睛,而老板娘似乎很满意自己妙手变出白天鹅的过程,轻轻拍下她,“喏,好啦。”

    郑雯雯睁开眼,淡妆化在脸上,眉目从《围城》里“一把毛巾就能拧掉”的浅淡变得清晰起来。

    一直到拍完照,拿到照片,郑雯雯都还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变样子了”的懵懂状态。她习惯了拉一块布、闪光灯一闪就结束的状态,从没这么正式地照一打一寸照。

    她脸上难得带着妆,以至于她自己的行动都变得别扭了一些。

    舒昌本来想帮她交那二十五块钱,被她挡住拿钱包的手坚决地拒绝了。他也没坚持,手重新插回兜里,在一旁安静地看她。

    “谢谢你带我过来。”

    “好啦,不用老说谢谢。”舒昌潇洒地一摆手,“想要问什么物美价廉的好地方,随时来找我。还有,你该知道我没骗你了吧,你真的像那个演员一样好看。”

    看过镜子里新的自己,女孩多了些信心,走路的时候头慢慢扬起来,不像曾经那样总是垂头看着脚尖,把自己包进一只小小的壳子里。

    那天夜里,郑雯雯站在窗前,抱着手臂给爸爸打电话。玻璃窗映照出她的面容,她微微抬起下巴,感觉对自己相貌的自卑少了一些。

    其实也未必是自卑,只是过去郑雯雯从不知道,从来都冷着眼、下垂着嘴角的自己还可以是“拾光照相馆”镜头里的那个样子。

    ——“爸爸,我这里都很好。”

    ——“嗯,我知道,您放心。”

    那头忽然问:“闺女,昨天到学校后给我发了短信,给没给你妈妈也发一条?”

    郑雯雯不语。

    揣测着她的小心思,爸爸絮叨着说:“我知道,她对不起我们,但那毕竟是你妈妈啊。去上好学校,这么大的事情,咱得告诉一声。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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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

    “我发了,她没有回我。”

    深吸了一口气,郑雯雯轻声说。

    两边都沉默了。

    “也是,你妈妈那边有新家了,可能忙活不过来,顾不上你。没事,闺女……”

    郑雯雯听到有喊“开工了”的声音。“爸,晚上还要施工?”

    “对,干到晚上九点钟,工钱多一些。雯雯,我挂啦,回来再给你打。大城市开销多,钱不够花就说一声,爸爸给你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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