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橙小月
“可是,我不会滑雪。”
舒昌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拿起瓶子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阵子水,然后说:“这运动太小众了,我们不可能希望招上来的都是练家子。特别是南方同学,很多都没听说过。所以我们的原则是,只要人靠谱,那就没问题。”
他注意到跟着郑雯雯一路过来的高枚,“同学,感兴趣么?可以一起。”
郑雯雯求助地看向高枚。高枚却摆摆手,“我没有运动细胞,不爱动弹,不给你们拖后腿了。”
随即,高枚对雯雯轻声说:“我去海外协会那边看看啦,拜拜。”
她投给雯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神色,报道那天雯雯从孟楠的脸上看到过。她还记得当时,孟楠轻轻巧巧地问了一句:“你男朋友?”
雯雯晃晃脑袋,企图把这些念头驱赶干净。
被赶鸭子上架,郑雯雯只好问:“我可以先看一下,滑雪是什么样子的么?”
舒昌带着郑雯雯去了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区,打开台电脑,轻车熟路地操作了起来。
“滑雪内也分很多项目,我们玩的肯定是特别入门级别的。单板滑雪的话,我偶像是肖恩怀特,上届冬奥会的u型池冠军。”虽说嘴上这么说着,但舒昌并没有打开肖恩怀特的视频,double corks这种操作通常会把注重安全的入门者直接吓退。他打开了一个普通的入门级滑雪教学视频,“很简单的,穿上雪板,找找雪感,借助感觉慢慢下滑,练一练就会了。”
屏幕上出现一条长长的雪道。镜头慢慢移动到滑雪者的身上。
他戴着护目镜和头盔,穿一套白色和红色相间地的滑雪服,脚踏着黑色带点荧光绿颜色的雪板,双手持着雪杖。
舒昌小声为她讲解:“双板需要平行,板间距也就是髋部的那个宽度。小腿骨需要和雪鞋的鞋舌自然贴紧。你看他身体的重心——”
他按下暂停,食指在屏幕上点了一点,“和雪鞋的连线需要和雪板的前半部分呈锐角。说白了,就是重心靠前。你再看他的眼神,一定要往前看,不要往下盯着,这一点你要特别注意,要不会很容易摔倒的。”
讲到喜欢的运动,舒昌一时停不下来。他继续播放视频,又接着给女孩讲解。“不仅要会滑行,还要懂得制动——就是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板尾要朝着两侧推出来,变成一个v字型。大腿用力,身体往前倾。千万不能想当然后坐,很可能摔个四仰八叉。”
突然意识到,现在还没到实际训练的时候,空空讲这些只会收获郑雯雯不知所措的眼神,舒昌终于停了下来。“大概就是这样,具体的我们第一次训练会有教练告诉你的。”
郑雯雯多少还是对陌生又复杂的事情有点排斥,特别是这冰天雪地的画面,总让她联想到自己报到那天摔的一跤。
她转向舒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没怎么做过有技术含量的项目,不知道能不能学会,有点怕……”
舒昌竟然换上了央求的招数:“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社团第一次活动必须要至少十个人,不然我们社团刚成立就挂了。”
郑雯雯不由得笑了,“喂,你们随便找来十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舒昌轻轻扬了下眉毛,“随随便便十个人当然不难,可滑雪前期成本大,虽然社团找了赞助付钱,但我们的钱也不是打水漂来的。我们需要靠谱的人。除去那些老朋友,我只和你比较熟悉了。”
然后他趴在桌子上,侧着头看她,竟然少见地用了那种有点小无赖、小撒娇的语气。“来嘛,我知道你靠谱的。”
“那,好吧。但是我很笨的,肯定会摔很多次,不要笑我啊。”
“这项运动的特点就是,不摔不会。”
“这十个人,都是男生么?”
“差不多吧,有一个女孩,但据说也没人把她当女孩看。”
“是哪一位?”
“嗯……孟楠。”
“孟楠?”
郑雯雯失笑,“这是我的室友啊。”
舒昌费力地打捞着记忆。“所以,那天灰黄色头发,吃棒棒糖的那位,就是孟楠啊?”
“是啊。她真的很爱棒棒糖呢。好像说,是有收集糖纸的爱好。”
郑雯雯这才知道,孟楠的母亲是经济调查记者,与舒昌和陆小执的父母辈都交好。不过,孟楠是个挺有个性的人,不怎么参与这个小圈子里的聚会。唯一参与的一次,舒昌又不在。所以,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爸爸和她妈妈还算熟悉。可能,因为都从事很危险的职业吧。”舒昌自嘲地笑了下。“有时候,他们会帮彼此一些忙。”
“你学法律。是因为受到你爸爸的影响么?”
“我一般会说,我爸爸让我填这个专业,所以我就填了。”舒昌微微闭上眼睛,“但其实想一想,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会学法律的。毕竟,视力不达标,当不成警察了。”
舒昌想到一些久远的事情,关于妈妈,关于其他。于是他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手臂里,默默安抚着自己突然被激荡起来的情绪。这样,旁人路过的时候,只会以为,这个家伙昨晚熬夜去网吧了吧,居然坐在这里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肖恩怀特的u型池真的超级帅(???)
☆、歌唱
“喂。”
“嗯?”少年的声音里有些倦意。
“你没事吧。”
郑雯雯看着舒昌突然地趴在桌子上,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她轻轻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心地探看着。
“没事。今天百团大战太闹腾了,有点累。”
少年刻意地打了个呵欠,成功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啊,那就算了,本来想说六点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的。”
少年登时坐起身来,速度之快仿佛突然通体穿了电流一样。
“那不行,不管怎么说,饭当然要吃的。”
他眼底依然有些潮湿,但是旁人已经看不出了。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两个人到了唯一还在营业的食堂里,要了两碗牛肉面,一份大碗一份小碗。其实碗里基本都只是面而已,附带着两根青菜和一点碎肉末。舒昌很有经验,说他们只能往碗里浇辣椒油,这样吃起来会好忍受许多。
“你对这里好像早就很熟悉的样子。”吸着微辣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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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雯雯说。
“去年冬天,来这里参加过夏令营。当时学校还是很漂亮的,没拆掉那么多东西。之前,旁边有个卖包子的阿姨,牛肉馅给的很足,蒸的很香。她还卖烤红薯,很冷的时候,大家都排队来买一个握在手里吃。”舒昌搅了搅碗里的面条,囫囵吞了一口。“后来拆违规建筑和摊点,阿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人很好,还准许没带现金的先赊账下次再给,结账喜欢抹掉零头而不是多要一点。现在,留下的都是些无趣的东西,大家别无选择。”
郑雯雯曾听老师说起来过,那种夏令营是给优秀学校里拔尖的学生的。而她的高中,重点大学的学生要好几年才出来一个,全凭学校的运气,自然没有这种机会。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妈妈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时间隔得太久,以至于郑雯雯都快忘了自己上次发过去了什么。
回复只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
舒昌在面条蒸腾的雾气里,看到女孩的神色微微一沉。“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谈不上,已经习惯了。”郑雯雯把手机收起来。“我妈妈的事情。”
“唠叨,还是夺命连环call?”少年笑笑。“习惯就好啦。”
郑雯雯摇头。“没那么简单。”
舒昌听到了这样的一段故事。郑雯雯的妈妈在她六岁的时候婚内出轨,跟在老家附近盖房子的一个包工头跑去城里了。她什么都没要。事实上,郑雯雯和爸爸也没什么可以给她的,只有一处破落的房子和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
那之后,她妈妈先生了个女儿,被包工头骂了一顿。又生了个儿子,终于讨得了包工头的欢心。妈妈不让郑雯雯去看她,也不去看郑雯雯,个别时候汇来几百块钱。看起来,大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当然,也有一些事情是郑雯雯没有讲的。
比如,早年住筒子楼的时候,妈妈总会站在走廊上扯着嗓门吼她。
也许,因为她打碎了一只碗,总之是诸如此类的事情。
每次发怒,妈妈都会扯出很多陈年往事。比如,她小时候刚生出来妈妈就知道她丑;比如,她是拖累妈妈沉沦在这个地方的扫把星;比如,讲她打小就脏,小时候没人管着就踩两脚泥回到家里,把地板踩得一团糟。
这时往往会有邻里出来看热闹,拿着扫帚靠着门框,发出不明意味的嗤笑。
“我谈不上怪她,她毕竟是我妈。”郑雯雯的叙述很平静。“有时候,不太舒服而已。”
舒昌安慰她,“没事,你上了好大学,将来一定会找到好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等自己忙起来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慢慢淡化的。我有经验。”
郑雯雯信任地点头。她在努力。
有的时候,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生活本身。是为了逃离,为了忘记。
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有些消极的活法吧。
那天两个人一起走回宿舍区的时候,风很大。复海冬日里的风态势冷冽,干燥又粗糙,像是刀子扎人。郑雯雯围了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还不会觉得太怎样,可舒昌什么都没戴,少年只好缩起脖颈,走路一跳一跳,企图自己发热。
郑雯雯想要给他买一条围巾。黑色的那种,耐脏,而且好配衣服。
她心里明白舒昌对她的好。滑雪是个烧钱的活动,她虽说没尝试过,但这有点眼力见的人一看便知。滑雪队已经拿到了赞助,成员几乎不用花钱,只要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想来参加的人肯定不计其数。而舒昌,偏偏选了她一个。当然,一条围巾也许真的算不了什么,可她也给不出更好的礼物了。
到了路口。又是一左一右,道别的时刻。
“晚安。”
“晚安。”
郑雯雯朝着宿舍的方向走过去。她有感觉,少年没有挪步,只是在路灯底下看她远去。郑雯雯的足音轻快。这个夜晚,莫名多了些活泼和生动的意味。这一次妈妈的回复在她意料之中,可她已经不会那么放在心上了。
今天夜里,孟楠回来的很早。至少,赶在了熄灯之前。
郑雯雯终于看清楚了她背上那个黑色的东西,好像是某种乐器。她试探着问:“是吉他么?”
“已经有很多人说这是吉他了,”孟楠把它取下来,放在床上。“是贝斯。不过,讲吉他也没错,电声乐队里这就是低音吉他。”
“你在学校的乐团里么?”郑雯雯坐起身,盘着腿好奇地看。
“不,我们在校外,组了一个爵士乐团。”孟楠抬眼笑了,她眉眼细长,笑起来有种特别的妩媚感。“之前高中的时候,妈妈想过让我做艺术生,可我不愿意。艺术生进大学后,每天都要按学校的规程排练、演出,我不喜欢不自由的感觉。当时我就说,考不上复海大学就考不上了,不能过那种日子。”
原来,其实真的有人没拿复海大学当做一个真正的归宿度日的啊。
灯忽然熄灭了,黑暗逐渐绵延开来。
一片漆黑里,孟楠忽然来了兴致。
“其实黑夜是我觉得最适合演奏的环境。不过,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些扰民。”她悄声对郑雯雯说:“我弹一段给你听。”
郑雯雯拿出自己的手电筒,调了一个比较柔和的光线,轻轻打在孟楠那里。
孟楠取出贝斯背在身上,坐在床沿试探着拨弄了几下。她示意郑雯雯:“光线打在我手上比较有感觉,我也不是绝世美女,不要照我的脸。”
光线随之挪了过去,照着通体深蓝色的贝斯。
孟楠的手指轻轻撩拨,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寝室狭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好似陈年的美酒,喑哑的老者,深山的新茶。
孟楠低声歌唱,声音厚重沙哑,好像从遥远的时光里走出来。这和她平日里的声音大不相同:
“i see trees of green roses too(我看见绿树和红玫瑰)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我看见他们为你我开放)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世界)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我看见蓝天和白云)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明亮而幸运的白天,深邃而深沉的夜晚)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是一个多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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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世界啊)”
光微微晃了晃。这是郑雯雯第一次注意到孟楠的手指——毕竟常人都很难把注意力从她的发色上转移开来。孟楠的十指纤长而白皙。她的小拇指上套了一只棕红色的尾戒,中指上有一处墨绿色的纹身。
郑雯雯细细看过去,那是个英文单词:
queendom。
孟楠似乎总是可以轻易地以这样的姿态存在,告诉他们人还有这样一种活法。她对学校里那些流于形式的活动一概不感兴趣,甚至几乎不出现在课堂上。但除却带着贝斯去校外之外,她有时候也会坐在椅子上看一些偏门的书,比如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光听名字就足够晦涩了。
不过孟楠说,她喜欢海德格尔。“反对‘理’的存在,抗拒技术的,我都没法拒绝。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可以离开短信、电话和网上冲浪。”她总能这样平和地对待冲撞,就像对付她身上那些单拎出来很混乱的色块。但拼凑在她身上,一切的成立都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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