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春衫冷
唐恬循声一望,见一个脑壳上头发剃得寸短的干瘦男人,带着两个杂役打扮的年轻人一步一摇地晃了过来。她见这三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十分轻浮,便不答话,冷着脸只管往前走——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后门锁了,前门总得开吧?这回她既没拍照,也没带人,他们总不能不让她出去。
不料那干瘦男人突然响亮地啧了一声,“问你哪!你是谁啊?怎么跑到我们蕊香楼来了?”唐恬还是不理,一个杂役已迎面拦了上来:“我们袁爷问你话呢!你是聋还是哑啊?”
唐恬差点儿撞在他身上,连退了两步,冷然道:“我走错门了,现在就走。”
“走错门?”那“袁爷”仿佛听到笑话似的,抖着肩膀放声而笑,“我看你是从那个院子里偷跑出来的小粉头吧?说——你是哪个妈妈手底下的?要是不老实……”他阴狠的眼神忽地一滑,腻在了唐恬身上,“你就留在我们蕊香楼接客吧。”
唐恬愠怒地瞪着他:“我才不是什么……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你们让开!”
那“袁爷”笑道:“这个地界儿的小娘皮都是粉头,就算你原先不是,来了也就是了。啧啧,倒还挺标致的。”说这,抬手就去捏唐恬的脸颊,“让我了摸摸脸蛋儿滑不滑。”
唐恬又惊又怒,挥臂打开了他的手:“滚!”
“哎呦,小娘皮有几分辣椒性子。”那“袁爷”搓了搓手,涎着脸跟边儿上两个杂役努了努嘴:“不让摸?老子还调教你接客呢!”
那两个杂役得了指令,立时就要上前拉扯唐恬,唐恬惊恐地转身要跑,不防身上的挎包被人拽住,一把将她拖了回来。“救命啊!流氓,滚开!”唐恬不顾一切地手抓脚踢,一边高声叫骂,一边竭力挣扎,两个杂役一时竟按不住她。正纠缠得不可开交,那“袁爷”骂骂咧咧地凑了上来,“黄汤灌懵了吧?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住!废物!”口里骂着,劈手就给了唐恬一记耳光。
“救——”唐恬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空白一片,后头半声呼救也哽在了喉咙里,恍过神来再想呼救,已有一个杂役把她的围巾硬扯下来,直接绑到了她口中。
那“袁爷”得意地一笑,骨节嶙峋的食指在她**辣的脸颊上刮了一下,“不让摸?老子想怎么摸你就怎么摸你。”说着,竟顺势在她胸前抓了一把。
唐恬恐慌至极,却叫不出声,拼力挣扎了两下,旋即便被死死按住了。那“袁爷”看着她一行眼泪流出来,更是得意:“你这个小娘皮也算胆子大的,弄跑了翠晴阁的人,老鸨到我大哥那儿卖骚哭穷,叫老子好吃了一顿排头,哈!你他娘的还敢再来?好!你弄跑了一个,就得还我们一个。”说着,又捏了捏她脸,对两个杂役道:“这个可比那个标致,咱们也不吃亏。”
唐恬这才省悟原来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她骇怒地死盯着眼前的人,那“袁爷”却不以为意,“你尽管瞪,老子现在就消遣你!”
13、月慢(二)
三个人连扯带拽地把唐恬拖到一间光线晦暗的偏房里,里头一半地方都摞着旧家具,那两个杂役一进门便把唐恬按在了地上,那“袁爷”冷笑着踢上门,就过来扯她的大衣。唐恬嘴里喊不出来,人又被按住挣脱不了,闭紧了眼睛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就听自己大衣上的纽扣接连崩开,而让她背脊发冷的声音偏偏近在咫尺:“嘿,一个小丫头非穿得跟个男人似的,回头爷给你做两件儿缎子衣裳……”,一边说,一在她身上摸索。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喧哗,人声纷纭中,只听一个年轻的男声火急火燎地大喊:“唐恬!唐恬!你在吗?唐恬!”
唐恬听得是叶喆的声音,便如在黑雾里见到一隙日光,把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都挣了出来,却什么讯号也传不出来。那袁爷见状,“嘿嘿”一笑:“小乖乖,你的相好儿找你来了?放心,就是巡警,也不敢到堂子里搜人,他找不着你。”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伴着女子的惊叫,听上去竟像是有人在放枪,“袁爷”和那两个杂役面面相觑了一瞬,便听外头那年轻人又喝道:
“叫所有人都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要不然小爷拆了你们院子。”
“啊呀!叶少爷,您息怒,我这就给你找人,我真是没看见有什么姑娘进来啊!”这脂柔粉腻的女声却是“袁爷”和那两个杂役都熟识的,正是这蕊香楼的老板,“哎,叶少爷,叶少爷,求您先把枪收了,这再走了火……”
三人一怔,那“袁爷”皱眉道:“你们蕊香楼有姓叶的熟客吗?”
那两个杂役想了想,俱都摇头,忽然一人灵光乍现,“身上带枪的……不会是叶家的人吧?”他这么一说,自己的脸色先白了白,按着唐恬的手已经松了。
那“袁爷”一听也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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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愣神间,唐恬已抽出一只手来,拉掉了嘴里的围巾,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喊:“叶喆!叶喆,叶……”
她猛然一喊,几乎是喊在那“袁爷”的耳边,“袁爷”吓了一跳,连忙去捂她的嘴,然而就是那两声也已经够了。
其实这两天唐恬在附近晃悠,叶喆就猫在如意楼消磨。
樱桃是个顶灵通的人,四马路大大小小的堂子,一多半儿她都去唱过大鼓书,唐恬跟小娘姨们打听堂子里的事,她一知道就给叶喆打了电话。叶喆既怕唐恬碰上什么麻烦,又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在花街柳巷里混得如鱼得水,便自己“坐镇”如意楼,叫樱桃打发些小姊妹去盯唐恬的梢。
起初,有人来说唐恬跟着个小娘姨往蕊香楼去了,他还没太在意,只是心里取笑:这小油菜真是……要是旁人知道她逛堂子逛得这么有兴致,谁还敢娶她?要是她被人打出来才好呢!这小丫头又蠢又犟,不识人间险恶,不吃点亏不会长记性。
可樱桃思量了一阵,忽然犹疑着对叶喆道:“咱们去看看吧!蕊香楼和翠晴阁都是麻二哥手底下一个叫袁宝儿的在照应,上回唐小姐放了翠晴阁的人,袁宝儿还被麻二哥罚了,他找了唐小姐好几天呢!要是不小心碰上……”
她话没说完,叶喆就跳了起来,“还等什么,赶紧带路啊!”
他们走到蕊香楼的后巷,远远便听到院子里头依稀有个女声叫了声“救命”,叶喆疾步赶过去一看,见一扇红漆小门从外头拴了锁链,里头再听不到一丝声响,他叫了两声“唐恬”,也没有人应,他正想寻东西砸门,樱桃已经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拉着他就走:“去……去前门。”
唐恬第一声叫他的时候,他就听见了,那声音嘶哑又惊惶,全然不是平日里,她在他面前又骄傲又娇俏的样子。他循声赶过去,却听到她后面一声叫了一半便戛然而止,脸色顿时青了,叶喆心里蓦地窜起一团火出来,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袁宝儿犹自手忙脚乱地要捂唐恬的嘴,回头一看,见进来一个目露凶光的年轻军人,手里还握着一把乌黑手枪,顿时呆了。两个杂役反应倒比他快,缩手缩脚地退到一旁,贴着墙边想溜出去。叶喆抬手就是两枪,正打在那两人腿上,那二人惨叫了两声,捂着腿扑倒在地。连院子里头围观的人也都骇了一跳,一时间屋里屋外鸦雀无声,只见叶喆手里的枪又指住了呆若木鸡的袁宝儿,却是朝边上微偏了偏:“起开。”
袁宝儿这才清醒过来,奈何腿已软了,连滚带爬地挪到叶喆近前,“这位……这位叶少爷,小的……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冒犯……”话没说完,只觉头上骤然剧痛,却是被叶喆用枪托砸了个窟窿,鲜血汩汩而出。袁宝儿怪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捂头,就被叶喆踹翻在地。
叶喆本想先把唐恬带走,再回来教训这个混混的,然而一看见唐恬瑟缩在地上,发辫散乱,半边脸颊肿起,乳白的毛衫上蹭了大片灰迹,不说不动只是低着头扑簌簌流泪,便觉得她面上的伤肿到他心里去了,她扑簌簌地眼泪也流在他心里,连她衣上的灰尘也呛得他心口一抖,不由分说就动了手。
他踌躇着走到唐恬身边,捋了捋她颊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送你回家?”?唐恬抬眼看了看他,头点了一半,便把脸埋在膝盖上痛哭起来。叶喆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见她的大衣丢在一边污糟得不成样子,便脱了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叶喆看着唐恬,微微犹豫了一下,觉得她这样子实在是虚弱,便冒着被她发作的风险试探着伸手去抱她,然而唐恬却没有抗拒的意思,仿佛所有的精神都用来默默流泪了。
叶喆抱起她转身出来,也不理会旁人的诧异猜度,只沉着脸对樱桃道:“这事告诉麻二,跟他说是我问的,什么时候青帮的人下作成这样?”
13、月慢(三)
叶喆把唐恬放进车里,一时气闷,一时后悔:气闷的是这女孩子自以为是,异想天开,终于吃了亏;后悔的是他一早就应该把她弄走,不应该等着她自己撞墙……一边想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她,见她脸庞红肿了一片,忍不住道:“你要不先去医院擦点儿药?”
唐恬听着只是摇头,哽咽着说:“我要回家。”
然而,车子快到唐家,一直不作声的唐恬却突然神情一肃,匆忙擦了两把眼泪,对叶喆道:“等一下!你停车。”
叶喆听她语气匆促,连忙靠着路边停了,“怎么了?”却见唐恬惶惶然抓着前座的靠背,噙着泪道:“……我妈肯定会问的……我……”
叶喆瞧着她脸上红一块灰一块,连背带裤的襻带都断了一边,头发乱的,大衣也没了——活像只被打过的流浪狗,越看越觉得生气:“你妈问你你就说呗,是别人欺负你,又不是你欺负别人,怕什么?你不是挺英雄的吗?对了,还有你爸,你不能光拿你爸吓唬我啊?你该让你爸到警局,找人抓了他们法办,到时候报纸上一登,你才……”
唐恬听着他的话,嘴唇越绷越紧,下巴渐渐皱出了核桃纹,不等叶喆说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吓得叶喆一哆嗦,“嘿,我就教育你一下,你……好了,好了,别哭了。”
唐恬哭得自己鼓膜发疼,根本不听他说什么,直到叶喆突然发动了车子,她才猛然一惊:“我不能回家,我……我回学校……”
叶喆回过头白了她一眼,“回什么学校?先给你找个地方洗洗脸。”
见唐恬愕然,他方才省悟,这一记表情原是她常常抛给他的。
叶喆本想把唐恬带到凯丽,可转念一想,那边常有跟自己相熟的朋友来往,唐恬这个样子给人碰见,似乎不太妙;于是下车打了个电话,便掉头去了城北。唐恬独个儿在后座上发呆,全不曾留心窗外景物,直到眼前光线倏忽一暗,掠过一团山影,才惊觉他们已经出了城:“这是哪儿?”
“到了。”叶喆说着,减速绕过一坳三层楼高的岩壁,“那边是隐龙潭公园,你没来过啊?”
“我知道。”唐恬蹙眉道:“我是说……这儿好像是个酒店。”
叶喆点点头,“要不去哪儿?你想去我家啊?”说话间,已有个穿啡色制服白长裤的年轻侍应过来打招呼。
唐恬犹犹豫豫地跟着叶喆下车,浑身都像生了毛刺似的不自在,一路都缩着脖子。好在那侍应虽然看起来同叶喆很熟,但眼角也没往她身上瞟过,仿佛根本不曾留意她,全当叶喆身后是跟着一片影子。
隐龙潭是城北近郊的一处小瀑布,溪流错落,岩石嶙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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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年才辟成公园,因为岩窟凉爽,常有人到此消夏;然而此时正值隆冬,便冷清多了。这酒店是新修的中式庭院,飞檐斗拱,雕花窗格,且院落里亦仿着隔墙岩峰的样式用花岗石垒了几处假山浅池,里头孤立着两茎枯荷,行到近旁才发觉是黄铜仿铸的。
那侍应将他二人引到一处小院落,开了房门,里头水汀烧得很暖,唐恬一进去,只觉得自己没肿的那半边脸也灼烧起来,叶喆却泰然自若,把自己的大衣从她身上捞下来,摆了摆手:“你去洗洗脸,洗洗头发,收拾好了我再送你回家。”
唐恬自去洗漱,把卧室和浴室的门都插了起来,犹觉得那中式隔扇的插销不太牢靠。叶喆在外面听着,不由撇了撇嘴:这丫头傻不拉叽的,防他倒比防贼还上心。待了一会儿,听见里头有水流响动,不觉恍惚了一瞬,倒想起那天在如意楼,他叫樱桃从楼上一盆水泼下去,浇出了一棵青青葱葱的小油菜,嫩生生的挂着水珠,叫人很想掐一掐。
他心思忽悠悠一荡,里头的水声似乎更清楚了,叶喆砸了砸嘴,唉,孤男寡女,她防备着他一些也是有道理的。他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怎么都觉得没着没落,干脆打电话叫侍应送了一桌茶点过来,几块点心下肚,方才觉得踏实了点。
可是他在外头等了一个钟头,也没见唐恬出来,女孩子这种事情弄得慢是常事,可她这也太慢了吧?她在里头干嘛呢?不会是……不能吧?她也没吃那么大亏,不过,这小丫头脾气太坏,万一……叶喆琢磨着,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可自己却先“哎呦”了一声,原来是牙齿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一边倒抽冷气一边过去敲门:
“唐恬,唐恬恬?你好了吗?你干嘛呢?”
“我没事,我……”唐恬很快就应了声,可是听起来又虚又怯。
叶喆听着,皱眉道:“你干嘛呢?赶紧给我开门。”他说完,里头却没了声响,叶喆不耐烦起来,“我说唐大小姐,您分得清好人坏人吗?再说,你去照照镜子,就你现在这副尊容,跟路边儿那流浪狗似的,小爷我也没有胃口啊!”
他话音还没落,房门已开了一线,唐恬的声音软软飘了出来:“我衣服都脏了,我现在洗了也不好干。”
“嗨!”叶喆又好气又好笑:“拿出来我让服务生去洗,很快就烘干了,你没住过酒店吗?”
唐恬摇摇头,转身去拿衣服,叶喆伸手戳了下房门,那一线缝隙便缓缓张开了,只见唐恬裹了酒店的浴袍,吹到半干的头发披在肩上,沐浴后带着水汽润泽的暖香弥漫在空气里……叶喆飞快地瞟了两眼,赶紧收回目光。唐恬捧了衣服出来,见房门虽然打开着,但叶喆双手皆插在裤袋里,侧了半边身子站在门口,根本没有朝她张望。
叶喆从她手里接过衣服,看着她满面绯红,水汪汪一双眼透着委屈羞怯,浴袍下光洁纤细的小腿也微微泛着粉红光泽,顿时觉得口里有些干,脱口道:“你吃点东西喝点水,我拿去给他们。”依他自己的习惯,必是要打电话叫侍应过来取的,然而那样一来,他和唐恬两个人待在这儿,她又没衣服穿,他随时有可能把她盘菜给焖熟了……他想一想,就觉得信不过自己。
叶喆到前台把唐恬的衣服交给侍应,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回去为好,这件事一不小心,英雄救美变成趁人之危,那他可就前功尽弃了,索性就坐在前台喝茶,一直等到唐恬的衣服洗好烘干,又叫个女服务生给她的背带裤补了扣子。那和他相熟的侍应在边儿上看着,低低笑了一声,叶喆一听,恼道:“笑什么笑?”
那侍应吐了吐舌头,“……您这也折腾得太厉害了。”
叶喆虎着脸啐了他一口:“狗嘴里不吐象牙,小爷我今天是英雄救美。”
“哦。”那侍应先是恍然,继而眨着眼睛笑道:“那演完英雄救美,跟着就是以身相许了吧,戏本子上都是这么演的。”
叶喆“扑哧”一笑,言不由衷地丢下一句“胡说八道”,便拿着洗好的衣裳转了回来。
13、月慢(四)
房间里静悄悄的,卧室的门虚虚掩住,他叫了声“唐恬”没有人应,推门一看也没见人影,再仔细瞧了瞧,原来唐恬是蜷在床上,一动不动,大概是等得犯困,睡着了。叶喆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见她团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在外面,呼吸匀停,俨然是睡熟了。
叶喆不禁摇了摇头:吃一堑也不长一智,这么快就不防备他了,他说他是好人她就信吗?他现在要是起点儿坏心,她……叶喆撇撇嘴,手指在她腮上戳了戳:“笨蛋!”触手所及,是女孩子的肌肤特有的娇柔细净。
“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出手重了,唐恬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皱着眉头往床里又蹭了蹭。中式的缎面被子不像羽绒被那么蓬松,她一动,就有了缝隙,叶喆瞧着她睡袍领口露出的一点锁骨,又是倒抽一口冷气,有时候看不见什么比看见了什么,更叫人心神不宁。
反正她不知道,摸摸她也没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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