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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号隔离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周乃

    “我没有。”他又说了一遍。

    梁箫忽的冷声道:“你不要撒谎了,待会儿警察就来了。”

    “你没打电话……。”他被她的语气吓住了,小声说道。

    她站起来,冷眼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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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要怎么样?你不走,我现在就打。”

    他蹲在她脚边,不敢去碰她:“我没有家,没有地方去。你不要报警。”

    “说谎。”梁箫说道,“流浪汉为什么能这么准确地躲过保安和监控,流浪汉为什么不去餐厅,去路边?”

    我不是流浪汉,他心想,可他不敢说。

    他只能委屈道:“外面不安全。”

    没有进行虹膜认证,没有钱,没有通讯仪,他几乎寸步难行,只能没日没夜跟城市里的流浪者混迹在一起。这时候他才深刻地意识到,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人类。

    他听见人们以平淡着不能再平淡的的口吻讨论着白菜,猪肉,大米,电费,以及金属人。人们不知道金属人长什么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物种,也不知道他们拥有怎样精确而复杂的基因,人们所知道的一切就是:空岛上有一批算不上“人”的“金属人”,他们在生产线上批量生产,拥有差不多的容貌和身体,他们为人类服务,他们产生巨大的能源和电力,他们的价值无可限量。他们为人类而生,因人类而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他看见外面的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吃着各国各地的食物,他们恋爱,吵架,他们哭泣、微笑。老夫妻因为该穿哪件衣服争执不停,小孩子在玩具店前哭闹撒娇,年轻的情侣在车里深情地吻别,三三两两的猫狗在喷汽车的引擎下取暖,停车塔下流浪者因为衣物的归属问题大打出手。

    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寒冷,残忍,而又丰富多彩。

    跟人类不同的是,他不需要食物,甚至不需要衣服,只需要强烈持久的光照和纯净简单的空气。这些外面都没有,没有上亿勒克斯的光强,没有低于10%的氧气,没有舒适的能流舱和定期的检查。光照还好说,a市干燥少雨,只要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在屋外,维持生命;但空气的问题是最重大的,他的皮肤因为高浓度的氧气变得惨不忍睹,身上到处是氧化了的淡灰色斑块。流浪者们扒下他的棉衣,冲他撒尿、吐口水,然后像躲艾滋和瘟疫一样逃得远远的。

    即使这样也要出来吗?他问自己。

    如果生来就关在明亮的暗室,如果永远都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傻子,如果没有见识过生而为人的艰辛和快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生来就比别的金属人更聪明,也因此变得更痛苦。他总有很多不合时宜的想象,有很多荒谬固执的行动。他透过玻璃罩,从闪烁的屏幕和各类仪器的说明上学会了识字,他会偶尔跟江80讨论他们的诞生和死亡,他不放过每一个广告牌的广告,从里面知道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被禁止的,什么是流行的,什么是高尚的。

    他会在周五的时候跨越半个城市,来到a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来到它尽头的小酒馆,在一个众人发现不了的位置,静静地欣赏她的舞蹈。酒馆的里面有一首诗,用中西两种语言刻在墙上,很多年后,当他回想起午夜,酒馆,舞蹈的时候,他仍然忘不了义无反顾的自己,和这样一首悲凉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他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也是在那时,他忽然明白了她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

    她不想杀我,他恍然大悟。

    正如她不愿意对我笑,不愿意对我说话一样,如果不是刻意掩饰自己,又怎么会故意悭吝地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他的心中充满嫉妒和狂喜,他在黑暗中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尾随者她的脚步都是格外的轻松。

    他想要大喊,想要狂奔。于是他的能流泄露了。

    他早就从实验员们日复一日凝重的眼神中知道,那个不断降低的数字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可直到出来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能流不是通过接触传递,而是通过情绪,通过眼神,通过心跳,通过外泄的能量场,将“心情”具象出来。

    所以能流舱才收集不到,所以仪器才检测不出来。

    他直接而强烈一切情绪都会让他的能量迅速外放,很快地,他学会了控制这种能量。他学会了小心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了如何用能量精确地、无声无息地破坏掉碍眼的机器。

    这样我又能离她近一点了,他心想,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年降水量不到200毫米的a市,在积攒了多日的水分后,终于下了一场雨。雨水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即便他找好了躲雨的地方,但身体仍然迅速地升温、软化,作为金属人而言,从被制造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流离、坎坷、饥饿和疾病都在这短短的几周时间内经历了。

    他知道这叫生病,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本来外界光照很弱,让他的一切新陈代谢都减慢了几个数量级,他以为他能活得跟人类一样长的,可谁知道,一场仅仅十毫米的小雨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他在心里叹气。如果死之前能见她一面该多好。

    他不会跟她解释来龙去脉,他也不求她相信,现在他见到了她,跟她说了话,一切都如愿以偿,已经是故事的圆满结局了。

    梁箫的脚步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带着遗愿被满足的轻松蹲在雨水里,等着新一轮的体温上升、头疼眩晕的来袭。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他听见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头顶的雨突然消失了。

    他看见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

    “跟我走。”

    第11章

    新名字

    梁29住进了梁箫的家。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以为梁箫不过是好心的可怜他,可怜一个雨天重病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而已。这种可怜可以持续五分钟,一个小时,还是一天,他不知道。

    两人进门的时候,门口的报警器闪过绿灯,梁箫暗自松了口气,果然是安全的:没有武器,没有化学品,没有犯罪案底。

    梁箫叫他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关上门,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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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的屏幕输了两串数字。片刻后,整个屋子的灯亮了起来,ai柔和轻快的声音传了出来。

    “亲爱的梁箫,你已经三年九个月五天零四个小时没有开机了……天呐!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天呐天呐!这是——我能给你的外婆打个电话吗?”屏幕上蹦出了梁外婆的通话界面。

    “不可以。”梁箫觉得头疼,这就是她不喜欢ai的原因,它们总是以体贴关心的名义自作多情。

    “那好吧。”通话界面缩小到底,ai接着说道,“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大概它知道没事的时候梁箫根本不会开机。

    梁箫递了一双鞋过去,看了一眼还呆呆坐着的梁29,冲ai吩咐道:“在他离开这间屋子之前,确保我的安全。”

    屋里各处的屏幕同时闪烁了一下,ai的语气严肃起来:“好,我明白了。”

    梁29呆呆地换下了鞋,他穿的还是捡来的女士短靴,脚趾被挤得有些变形,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突然发现衣服上的水正一股一股地滴在地毯上,地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湿了一大片。他站在原地不敢动,把湿了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他不敢脱衣服,他怕自己满身的斑纹吓到她,更怕她多年的经验和直觉,一眼就看出他的异常。

    梁箫没看地上的水迹,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擦水。”

    梁29握着毛巾,蹲下来擦地毯上的水,纯白的毛巾顿时黑了一块。

    “这不是抹布,我是让你擦脸的。”

    梁29有点不解的看了她一眼,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把脸和头发擦了一遍。这下毛巾彻底黑了。

    他看着手里的毛巾,忽然产生了希望,跌落在绝望谷底的时候,只要一丝丝火星就能燃烧起熊熊烈焰。他没死。从死亡线上归来的人,简单的愿望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两人收拾干净,坐在桌子两边,开始了一问一答的正式问讯。

    “你叫什么名字?”

    “你住哪儿?”

    “父母亲戚呢?”

    “在进这个小区之前你在哪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

    梁29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还写在他的肩膀上,只要光照够强,就能清晰地看见“梁29”三个字。他不想说,也不想骗人,只抠了抠手指,答道:“我姓梁。”

    “其他的问题呢?”

    他还是摇头。

    “你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梁箫拧着眉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从小就开始流浪。”梁29低着头。这是他第一次撒谎,也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梁箫的眼睛。

    “请看着我回答。”梁箫在此时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梁老板。

    梁29抬头望着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渴望,他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我要留下!”

    “求求你,留下我!”

    梁箫失眠敏感的神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疯癫、可疑、危险、落魄,黑头发,黑眼睛,淡黄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跟记忆中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梁箫像是打通了某种通灵之眼,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白得近乎发光的男孩正从能流舱里一步步走来,他冲她微笑,冲她撒娇,然后他被送进观察室,装进清理罐,融化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金属组织。

    她忽的笑了:“好,留下吧。”

    ————

    周一上午,江京给梁箫泡好了茶,整理好了办公室,一直等到了八点五十五,还是没有人影出现。

    他觉得很紧张,赶紧给杨柳月打电话:

    “杨姐!你什么时候到?”

    “啊?老板没找你,她没来!……”

    “我天,她是不是出事儿了?咱们要不要报警?”

    说话间,杨柳月已经匆匆跑进来了,江京赶紧挂了电话,两人满脸焦急时,发现培育组组长正慢吞吞走过来,通知他们:“梁主任今天请假了。”

    “哦……啊?!”江京吓了一跳,“老板生病了?”

    培育组组长想了想:“应该没有……”

    正说着,两人的通讯仪突然响起来,梁箫的消息从屏幕底下跳了出来:“二位,我今天上午有事,已经请假了,有事请随时联系我。”

    培育组组长传达完消息就走了,剩下两人满脸惊呆。杨柳月先叫道:“天、天呐!老板竟然请假了啊!”要知道,六年来她可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假,唯一的一次请假也是因为生病。

    江京则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在他心中,老板就是一个双面人,是一个拥有a、b面的纸片人,不论哪一面,她都做到了极致,工作的时候她是敬业而冷血的科学狂人,下班之后,她又是热烈而激情的舞者。这两面应该是永无交集的。

    震惊之余,江京悄悄地问杨柳月:“老板最近怎么了?”

    “好像确实身体不大好,”杨柳月回想了一下,最近梁箫的工作少了,但人变得疲惫了很多,“她还没想通呢,这次的事情对她打击挺大的。她一路顺风顺水,这回难得遇到点打击,不得缓一缓?”

    江京有些紧张:“没有老板坐阵,我有点害怕……万一出个紧急状况怎么办?”

    杨柳月白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紧急状况,赶紧干你的活吧!三组的数据检查了吗?下午就要交了。”

    “哦哦,好的。”江京大脑空白地坐了一会儿,打开的文件半天也没翻页。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给梁箫发了消息:“老板,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们说,需要帮忙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得上的,绝对给你办好!”

    不消片刻,回信就“滴”地一声蹦了出来:“好。”

    江京顿时像得了爱豆签名并合照的少女,举着屏幕给杨柳月炫耀:“老板说好!她说好!”被爱豆需要是一种多么大的荣幸啊!

    与此同时,请假的梁箫正在户籍中心登记。

    梁29正式成为梁箫家里的预备成员。他没有名字,ai于是自告奋勇地给他们取了代号:“既然都姓梁,一个叫梁大,一个叫梁二好了。”

    梁箫的房子有极好的安全措施,ai能够实时监控所有人的行动,一旦有任何意外或危险发生,它会在第一时间启动房间的防御装置,根据危险的等级判断,对不速之客进行限制、隔离或是攻击。

    尽管如此安全,但这不代表能随随便便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家。梁箫取了梁二——暂且称他为“梁二”——的唾液,送到了户籍中心,周一早上人很多,等了一会儿她才拿到比对结果。

    “户籍里没有这个人。您的朋友是国外的?”工作人员拿着检查报告,指给她看。

    “有没有可能是漏掉了?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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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的原因?”梁箫问。

    工作人员点头:“有这个可能,他多大了?超过四十五岁了吗?大概在四十五年前户籍系统大规模地升级了一次基因库,可能会有漏掉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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