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后山养的是容教的精英,真正的天才,天才才要九死一生,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都死绝了,才能留一个生。”
“可是你只是侥幸存活的一个,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江水看着孩子眼眶噙满泪水,又微微软了一点语气:“这些普通的教众,只是最为普通的存在,追求顶端的路上总是要死不少人的。”
其迟滚滚落下泪来,自觉难堪,更加无措:“江前辈,江前辈是好人。”
闻言江水失笑:“我不是好人,你的教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谁让你是我的弟子,她的教徒呢”
“其迟——”
江水少见地柔和地唤着他的名字,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如果不是滚打摸爬在刀剑上,这个年纪的女子早该相夫教子了。
武林之中像她这般年数还没有成家的,无论男女都不算少。
可寻常百姓之家,也多孕育了儿女了。
江水语气中带着其迟听不懂的怅惘:“你天资比左倾秀低了许多,若无奇遇,你这一生在武道只说也难以望其项背。”
“你不喜欢武艺,不喜欢刀法,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都可以,但你只要喜欢活着,就只能匍匐在这些规则下。”
其迟已经有些哽咽了。
他带着哭腔问:“可是我有江前辈,江前辈就是我的奇遇,您教我的刀法所有人都说好。”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不够格。”
江水叹了口气:“乖孩子,我不是奇遇,我帮不了你。”
“江前辈明明是无所不能的!”
怆然魂销千里斜阳,漂萍无根,乱梗无倚,憔悴高天有情道。
其迟固执的觉得江前辈可以帮自己,她帮了自己一次,让自己活了下来,她无所不能,她能够救自己。
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被拯救。
他只是敏锐地察觉,这个看似一切都好的生活其实暗涌波涛,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却不知道一切的源头。
他想活。
却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活。
江水摇摇头:“我力有所逮。”
何况。
“何况我凭什么救你,其迟”
“你现在回去,洗干净你脸上那流淌粘稠的东西,明天我传授你另外一套刀法。”
其迟一袖子抹干了眼泪,他踌躇:“江前辈要我往后不练《初旭》了么。”
江水被这孩子触动了一些。
她自己不过也是天资稍微好些,经历更加多些的其迟而已。
同样没有任何含义与祝福的姓名,随口一起的,江水。
瞧见其迟的脸上还有些残留的泪渍,江水用袖子轻轻替他擦拭了去,又看他哽咽难止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不练了。”
小口啜饮完热水的其迟不在那么抽泣哽咽,他咽了咽口水,说:“我听江前辈的。”
江水随之颔首:“好。”
其迟又想说什么,却看见江前辈满脸倦色,摆摆手让自己出去。
也不敢仗着江前辈面狠心软再说什么,抱着砍柴刀,犹犹豫豫退出去把门关好。
江水分明察觉到其迟又在门口逗留许久才回了屋。
她不只是为了打发其迟,她确实也十分疲倦。
将储诚庭的盒子抱着,江水拖着身躯走到床边,将窗子打开。
微风拂面。
江水没有打开盒子的兴致,也没有与逸王博弈的气力了。
她脑子混浊疼痛。
其迟能够察觉到的只是一鳞半爪而已,江水所面临的,才是真正泥沼一般吞噬人的生活。
无穷难尽。
第八章 必将沉冤昭雪之,叨扰一日
说来江水不知道的是,卿哉其实比她还要早上许久动身。
只是路上他去取回了風锁剑,又去了江安叶家,这才有些耽搁。
自然,卿哉前去叶家不是为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
“无论这柄剑有怎样的秘密,会带来何等的祸患,卿氏一族传承至今的东西,不该因畏手畏脚而丢弃。”
卿哉对着越生桑如此说,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被逸王惦念上,差点引来杀身之祸的宝剑風锁。
江安叶家的家主叶景行带着爱女叶俟清外出求医去了。
于是乎,偌大的一个叶府少了前拥后呼的一群人,越生桑需要静养的身子却还是那副模样。
明明是苦热夏日,越生桑还被院中的风吹出了几声咳嗽,他说:“江水见到你这样,不会高兴的。”
闻言卿哉有些无奈:“她总是这样。”
越生桑一顿:“你这是嫌她强加意愿了”
“怎会”
卿哉笑笑,但却是十分认真地开口解释道:“江水能在我身上强加意愿,才真将我当做了亲近之人,我甘之如饴还来不及。”
“何况带着風锁剑会给自己招来祸端,江水会怪罪也该,本来就是我太过轻狂了,只是毕竟是卿家之物,我总不能弃置不顾。”
闻言越生桑不置可否,他二人之间的事,他们自己有杆秤就行了。
自己多嘴偶尔提点一句就是。
越生桑差啊城去烧水沏茶,啊城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卿哉倒是让越生桑不必费事,但越生桑只摆摆手,说是自己渴了。
“武林会她必然会去,武林会之冠首她势在必得。”
越生桑拢了拢衣袖:“为何你不退出,少了你这样一个劲敌,她能够出头的机会更大些。”
卿哉摇头:“那般的话,她会心有遗憾的。”
旋即卿哉又轻笑起来:“想你也不曾忘记,年前我那惨状,如今看着打好了其实也不过从前六七成功夫。”
“江水对上我,其实未必没有胜算。”
前提是全胜状态之下的江水,卿哉不知那日挥剑昏迷之后自己遭遇了什么,更不知道原来江水已经服下了银零落。
此时此刻,两个与江水最为亲近之人相视一笑,都以为算无遗策。
都以为,眼前是完美的。
卿哉又问:“如今叶家只剩些小辈,若是真出了事情多半护不住你,生桑可有打算”
他言辞之中听不出对叶家父女的半分埋怨,也没有因此迁怒于叶家其他人,越生桑笑:“你倒是不计较。”
卿哉闻言沉默片刻,哪里是真的不计较。
焚心蚀骨之苦楚,即便是卿哉最终能够走出挣脱,却也不敢再回顾。
他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只是这些无关之人何必受到牵连呢。”
啊城拎着茶壶进来了,丝毫不觉得自己打断了少爷和卿哉少侠的谈话,只是烦恼地和少爷说叶家真是越来越怠慢了。
卿哉挑眉讶然:“叶家待你多有怠慢”
越生桑轻呵啊城:“不许饶舌。”
回答卿哉也只是轻轻放过:“叶家家主不在府中,大小姐又做了错事——虽然多有遮掩,但是外界不知,叶家内部还能不知么”
“眼下叶家也有许多事端,人心浮动,恐有祸端。”
卿哉皱起眉头,虽说叶家与自己有仇怨,但叶家铸造术也可隐隐称赞一句武林之执牛耳。
只是这一辈的叶家人有些立不住罢了。
但毕竟渊源深厚,若是叶家内部不稳,倒真是有大祸。
越生桑又补充:“如今代为管理叶家的,是一位叶家弟子,正是与你同行过的叶向衡。待我颇为礼遇,只是叶家如今也是多事之秋,难免顾及不到这边一二。”
卿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啊城却愤愤不平起来:“叶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生桑满目不赞同:“不得胡说。”
一而再再而三被少爷训斥,啊城有些委屈,“欸”了一声不想说话了。
卿哉叹息:“那叶向衡为人着实不错,行事也踏实。”
越生桑点头附和,自斟一壶茶。
“确实。”
二人相视一笑。
越生桑顺手拿过卿哉的茶杯,替他斟满一杯,卿哉笑着接过:“多谢。”
“何必客气。”
过了片刻,卿哉复又开口:“我不欲在江安多做停留,留你一人在叶府也着实不安心,不如你我二人一同上路”
初听此话越生桑还有些疑惑,满满啜饮着茶水来思绪。
对坐的卿哉也不着急,他早在取回風锁剑之前便将自己那处小院中人遣散大半,又将江水与自己收养的孩子申宝安置在别处。
更在别院中取了不少盘缠。
这些盘缠让越生桑隐秘安全且舒适地一路前去姜台,还绰绰有余。
一杯饮罢,越生桑的眉目也在热气氤氲之中变得柔和起来。
他笑颜失题,不知何处落笔添墨。
“既然卿哉这般盛情,生桑自然愿从。”
言罢又侧头:“啊城。”
啊城一个激灵:“少爷有什么吩咐”
“替我准备衣物盘缠,再去向叶向衡少爷知会一二,说你我二人也要去姜台凑个热闹。”
越生桑说得柔和,啊城却有些不乐意。
他嘟囔一句:“少爷你身体还没大好呢,跑来跑去地,受了风寒怎么办。”
越生桑笑容微收:“如今叶家俗事缠身,我们主仆二人逗留也不合时宜。”
“可是叶家和越家是世交,叶家照顾一下少爷,本来就是应当的!”
明显啊城不乐意,他控诉完却又自知失言,小心补充道:“少爷你这么心善,也不能让叶家欺负我们越家的独苗苗啊。”
呵。
“越家的独苗苗。”
越生桑咀嚼着这六个字,如含黄连于口,苦涩难咽,吐之生秽。
发现少爷的脸色很不好,啊城手足无措:“少爷,是啊城错了!少爷少爷你别,你别伤心了,是啊城说错话了……”
倒后头越生桑只是面含愁绪,啊城却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卿哉不忍,挥手示意啊城退下。
啊城抽抽涕涕正要退下,却被自家少爷叫住了。
“我越生桑,难道必定要仰人鼻息”
“越家纵然只剩我之一人,但家规训诫里的自傲,也不敢忘却。”
他面上还带着深深的倦容,却执意要带着啊城前去武林会。
不想自己的提议竟然带来这般变故,卿哉略感自责,他道:“生桑且宽心,总有一日越家必然沉冤昭雪。”
越生桑却摇摇头:“需要沉冤昭雪的,不仅是我越家。”
卿哉不问还有谁该沉冤昭雪,他忽而察觉越生桑似乎还知道什么。
但他不说,他便不问。
君子不能言之密,卿哉不敢窥视之。
“见笑了,”越生桑让啊城退下办事之后对着卿哉笑笑,而后带着些疲惫道:“如今你在叶家,地位尴尬,今夜就在我这院子的偏房委屈一晚吧。”
卿哉也点头。
他是受人迫害的那一个,此刻这个受到叶家迫害的苦主现身叶家无意会给叶家造成一个大的波澜。
但大局为重,卿哉也察觉到山雨欲来之势。
戮力同心,之前仇怨自有来日,何必如今着急清算
“那我便叨扰一日了。”
第九章 青神暗满渐生潮,梦境之中
虽然说只是一间偏房,但也是被褥干净,陈设大方。
卿哉丝毫不觉嫌弃,只是入夜之后仍旧久卧不得眠,避无可避地想起了江水。
喜怒哀乐的江水。
练刀的江水。
劝酒的江水。
怅然提点郭遇安的江水。
起舞不辞剑,斜川落星子。
千里荒烟一并绿,青神暗满渐生潮。
他所痴恋苦求的江水。
所谓月明有天外之山河影,孤冷清华,自居高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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