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蝇尸海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失落之节操君
这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一意孤行,望了慈悲,逞一时快,痛下杀手,他逃避罪过,遁入仙门,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他罪恶的褒奖。
天道无道,天道无道。三峰舍弃凡心,便是为逃脱心中不散的阴魂。此时此刻,三峰重拾往事,痛哭流涕,宛如失了母亲的幼童。
他痛苦之余,稍稍闪过一丝清醒,暗想:“此乃太乙异术,当可化解。”但眼下意志涣散,难以凝神,再使不出半分功夫来,转眼之间,真气逆乱,一颗心跌入深渊之中。
他望向归燕,见他盘膝而坐,脸上肌肉抽搐,显然也在与心魔相抗,但局面显比三峰更佳。三峰武功虽在山海门中出类拔萃,但说到心无尘埃、凡俗不扰,却远不如归燕等人了。
但那又有何差别?他们终将堕落沉沦,不过早晚而已。
三峰心如乱麻,胡思乱想:“我何时中了那太乙的法术?即便他得了蚩尤之能,我全神贯注,不曾露出破绽,怎会中招?”苦苦思索,陡然之间,竟从前事中想起端倪。
他想起当年与太乙相斗之时,曾被太乙一掌击中后心,真气顿散,他当时立即反击,扳回局面,但那一掌之力却由此侵入脑中,潜藏起来。
就在那时,太乙埋下恶毒的种子,他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么?不错,此人心机深远,筹划已久,归燕想必也曾被太乙所伤,中了太乙幻术。
三峰想要自尽,重回山海门中,但到此地步,当真求死不能,他欲运功击碎心脉,便有无数冤鬼喊道:“你想要逃离么?你又想一走了之,逃避罪孽么?”三峰便丧魂落魄,畏惧而无力。再过不久,他意志消沉,放弃抵抗,任由心绪被恶念吞灭。
他会永远成为疯子,但疯子不知痛苦,不啻于一场解脱。
就在这时,有人将手掌按在他天灵盖上,一股清凉舒适的真气灌顶而下,驱散万般杂念,击溃种种心魔。三峰得此大援,喜出望外,急忙运伏羲之法,真气流转,将那太乙真气驱逐出去。
他松了口气,却见那人走向归燕,抵住归燕灵台穴,稍一运功,归燕身躯一晃,吐出一口血来,睁开眼,望向那人,愣了片刻,问道:“二哥?”
三峰都想起来了,那人叫做飞蝇,还是叫做苍鹰?他本也是山海门人,有个化身,似乎是他的义弟,归燕也是这般。
苍鹰奇道:“你脑子算是清楚了?为何叫我二哥?须知心有牵挂,终究落于庸俗。你怎地能记起这事?”
三峰说道:“是太乙的邪术所至,二弟,你总算来了。”
苍鹰微笑道:“你好生糊涂,前世之事,岂能算数?我可不是你二弟。”
三峰心想不错,点头道:“前辈指点的是。老道失礼了。”
苍鹰点头道:“你叫我前辈,很是妥当,那便错不了。前世之事,既往不咎。如今咱们再来排座次,也是正好。我年纪最大,武功最高,又救你二人性命,恩重难述。故而我应当是这大哥,三峰入门在后,当是二弟,归燕更是次之,当为三弟。”
三峰怒道:“原来你骗老道我改口,便是为了夺权篡位?休得胡言,老道还是老大!”
苍鹰嚷道:“你这老道要不要脸?我救你一回,如此恩情,你又何必在乎这区区座次?”
归燕点头道:“二哥,老大说的不错。”他本就是末席,也无望当这义兄,故而全无所谓。
三峰虽也计较,但想想倒也在理,叹道:“那便如此,老道乃化外之人,这等俗世亲戚,老道也不在乎。”
苍鹰笑道:“名分已定,那今后之事便容易多了。眼下还有一桩要紧之事,须得早些商定。”
三峰与归燕望向四周,茫不见物,心中慎重,点头道:“不错,正要谋后而定。”
苍鹰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三人既前世交情不浅,此世也当携手,我知道咱们山海门的门主是个小娘们儿,如此人物,岂能服众?我要你二人追随于我,给她脸色瞧,将她从山海门中气跑。从此以后,这山海门便是咱们三兄弟的买卖家什。”
三峰与归燕登时呆住,万想不到在这紧要关头,此人竟想这等无聊琐事。
苍鹰见两人面色不豫,又要相劝,却听有人传音说道:“别听此人胡说,快催他去办正事。”
苍鹰大吃一惊,怒道:“你瞧这婆娘何等可恶?差遣咱们跑腿,倒也罢了”正要挑拨离间,却见归燕与三峰早走得远了。苍鹰“喂”地一声,赶紧追上。想起血寒在盯着自己,又见周遭局面太坏,不敢再胡乱调笑。
归燕问道:“太乙使出遁甲法术来,咱们到何处去寻他?此人处心积虑将一众妖魔除去,为何又加害我二人?为何苍鹰却不受其祸?”他刚脱出幻境折磨,神志不宁,稍得凡心,话又变多了起来。
三峰道:“他吞了那幼童之脑,摄蚩尤之魄,尚需花些时候融入自身。故而欲先致我二人于死地。此人定有更恶毒图谋,为祸之烈,只怕更胜于群妖。”
苍鹰晚来一步,不知详细情形,闻言大惊,问道:“太乙杀了格勒古塔,吞了蚩尤之魄?”
三峰点了点头,将详情说出,苍鹰顿感流离失所,暗想:“我练成破魔弑神剑,本是对付蚩尤来的,却不料如今如今”
三人走过大殿宫门,血雾宛如汪洋,遮天蔽日,以三人神通,也已全辨不清去向。三峰知这雾气乃是太乙幻境,登时贯注心念,展开伏羲八卦之法,破解陷阱误区。就在此时,忽听雾中一声龙吼,响彻山河,一条数十丈长的白龙破雾而现,白龙身上站着一人,身躯庞大,肌肉盘结,手持巨剑,威武的有如天神。
归燕道:“这白龙是太乙的蜃幻吞海功夫,千万小心,若被这白龙击伤,太乙真气入体,只怕又会伤神。”
苍鹰看清那龙上巨人,心头一震,神情悲哀,喊道:“为何是你?你怎会到来?”
三峰问道:“那人是谁?”
归燕又道:“我曾在泰山上见过此人,他叫做独孤剑魔,武功之高,不容小觑。”
苍鹰忽然悲哀无措,他说道:“他并非独孤,而是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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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三源水旧
三峰奇道:“蚩尤?便是那妖神么?他已被太乙所杀,怎会突然现身?”
苍鹰也无头绪,但眼前巨人威风凛凛,摄人心魄,正是苍鹰数千年前的模样。△
巨人身影晃过,已至三人面前,巨刃斩出,气劲似落星暴雷一般,三峰使出真武通天掌,真气盘旋,再使伏羲八卦阵,意欲反震剑气,但那巨人忽然失踪,又现身在后,这一剑便从后斩来。
三峰吃了一惊,但立时便有应对,一招天琴云弦掌,轻托缓拂之下,已借力远去。
归燕使出伏魔真气,追向蚩尤,蚩尤足踏虎步,巨剑直刺。归燕一闪,陡然变招,击向蚩尤脖颈。他身法奇速,犹胜过剑芒剑气,出手方位精巧,眼见便要击中,蚩尤身形虚幻,归燕这一掌便透体而过,毫无效力。蚩尤扫出巨刃,归燕抬肘一挡,眼冒金星,立时退开老远。
蚩尤与三峰、归燕相斗,虽不过两招,但已破了两人引以为傲的功夫,苍鹰见情形不妙,上前夹攻,掌中白光闪耀,正是虎鹤双形的剑芒。蚩尤一拳击在地上,一阵巨响,尘嚣冲入云霄,霎时风云失色,苍鹰脚步一晃,这一剑自然落空。
那巨人蓦地来到近处,巨剑圈转,苍鹰揣摩其心,料敌机先,直刺巨人破绽,但那巨人心思更为巧妙,身子隐入雾中。此时两股掌力汹涌而至,苍鹰只觉呼吸不畅,劲风扑面,只得使魔音气壁功夫。砰砰两声,气壁粉碎,苍鹰手臂酸麻,脚步踉跄,总算站稳。方才看清那袭来两人,正是三峰与归燕。他二人也神色困惑,不明所以。
苍鹰心想:“这是奇门遁甲!”喊道:“后边!”
一道剑气无声无息而至,天上降下落雷,三峰、归燕始料未及,各被击中,口流血丝,施展轻功,急速退开。三人各站三处方位,将巨人围在正中。蚩尤昂首傲然而望,不发一语,他始终毫发无伤,而苍鹰、归燕、三峰各自吃了大亏,但转眼便已痊愈。
巨人消停片刻,又出剑来攻,三峰使出伏羲八卦阵,布下生死八门,出生入死,一招“触景伤情”,掌力方位飘忽,不知所踪,不知往来。他料定这巨人定也通晓遁甲方术,故而虚实难辨,自己便用这若有若无的掌力,算定其行踪,定能得手。
他所料不错,蚩尤躲闪不开,掌力果然及身。巨人身躯一震,三峰陡觉一股巨力反击过来,霎时胸口剧痛,躲闪在旁。巨人快如光影,眨眼追袭而来。
苍鹰、归燕同时出手,抵住巨人,但剑芒黑影却不能伤他半分,反被他金刚不坏体功夫反击,各自深受其害。再斗数十招,三人险象环生,时时都有丧命之难。总算三人武功卓绝,勉强化解,虽偶有受伤,但痊愈也是极快。
苍鹰心急起来,暗想:“为何这蚩尤并无灵知,武学却如此深湛?一招一式,条理明晰,却又变化多端。莫非此人已成了太乙傀儡了么?”他看不透这蚩尤灵识,便无法使出破魔弑神剑。
他望向那空中白龙,忽然心中一动,传音说道:“那白龙叫做蜃,乃是太乙降服的异兽,咱们舍弃蚩尤,扰此巨兽。”
三峰心思敏锐,不在苍鹰之下,自然早有怀疑,挪转方位,瞬间到了空中,站在白龙背上,那白龙发出龙吟,白光绽放,劲力震发,想将三峰甩落,但三峰袖袍一拂,挡开龙吼震荡,安然无恙。归燕趁势一脚飞踢,将这巨龙打的翻·云覆·雨,晕头转向,巨龙悲鸣一声,消失不见,那蚩尤自也逝去。
三人苦战过后,各自运功调息,转眼尽复。但想起蚩尤身手,兀自心有余悸。归燕问道:“为何这蚩尤会现身此处?刚刚一场激战,只怕皇城尽毁,不剩活人了。”
三峰心中不忍,长叹一声。苍鹰苦笑道:“不必多虑,咱们已不在凡世之中。那蚩尤似幻似真,虚实难辨,只怕咱们已被太乙送入幻世。”
三峰、归燕惊讶至极,连忙张望,果然见到征兆,见天上昏暗,巨日变作眼球,瞪视大地。狂风化作舌头,席卷群山,送入一张大口。
地上血雾恍恍,山影闪现,但归燕拂去雾气,却见千丈高山,连绵至天地之接,高山并非石砌石造,而是血肉脏器堆成,人手兽爪从中伸出,抓咬山中野兽野人,送入山体,以增其尺丈。
又见山脚下有无数行人奔逃,躲避吞人之山,其人脖上仅有脑子,瞧来摇摇欲坠,脆弱无比,稍一摇晃,头颅便落地粉碎。无数血红的蝴蝶,大如飘云,洋洋无数,振翅而飞,不时从空中扑落,咬啮奔逃者。
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三峰乃修道之人,信奉老庄学说,察觉不对,惊叹道:“这究竟是异世魔境,还是那太乙梦境?”
苍鹰说道:“他吸纳蚩尤神通,转化虚实,梦已成真,如今皇城已堕入他梦中世道,若再过一月,中原西域,或也难幸免。”
归燕问道:“咱们若找出太乙来,将他击杀,便能化解此厄了?”
三峰道:“此人入门已久,武功深邃,精通太乙术数,绝非易与之辈。况且此处为他梦境,他隐匿起来,天上地下,无处不可藏身,寸步之移,可至万里,如何找得到他?”
归燕道:“如此当真棘手,咱们身在其中,也无法破开梦境而出。”
三峰道:“咱们不可凭蛮力闯出去,我当年与他相斗,中其幻灵掌力,精神恍惚,如强行清醒,反易受伤。唉,难,难。非得身在梦中,克制其法,让他自行散功。”
归燕见苍鹰在旁,笑而不语,奇道:“兄长为何发笑?莫非有脱困之法么?”
苍鹰说道:“你说三峰老弟为何总说他昔日相斗之事?这老小子当年险胜一招,得意至极,便想你问他究竟,他好暗暗舒·爽一番。”
三峰怒道:“咱们被困在此处,毫无头绪,皇城中死伤无数,你不快些想法子,反而歪曲我心,分我注意?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苍鹰恭恭敬敬行礼道:“三峰老弟,你神功无敌,太乙如何是你对手?不知当年你如何取胜?”
三峰登时笑意大盛,目光自得,捋须笑道:“好说,好说”正要大肆吹嘘,朝归燕望去,见他眼神好似再说:“原来你当真是在炫耀。”
三峰咳嗽一声,老脸生臊,兴致大减,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当年被太乙迫入绝境,使出我自创绝学‘如梦似幻拳’,梦中假想太乙功夫,梦游起身,在现世与他相斗,他不堪其扰,只得将我放出。只是眼下情形却截然不同,咱们找不到太乙真身,也是枉然。”
苍鹰沉吟须臾,蓦然间顿悟其妙,说道:“你二人替我护法,莫要让这世上异物妖魔扰我。”
归燕问道:“兄长有取胜之法了?”
苍鹰不答,传音说道:“我当任由其心魔钻入心中,以破魔弑神剑的功夫,反查知其真身所在。”
三峰、归燕自担忧他安危,但两人皆听说破魔弑神剑之名,心怀希望,点了点头,齐声道:“兄长保重。”
苍鹰心想:“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便舍出性命,亦不足惜。”这梦境充斥太乙真仙之气,稍有松懈,便涌入心中,叫人魂飞魄散。三人先前始终以真气护体,如今苍鹰撤去守阵,心中迷糊,疯念丛生,很快便乱绪纷纷,迷失自我。
他知道自己疯了,但他曾无数次发疯,谁又能说得准这疯与不疯,哪个才是常态,哪个才是真理?
他变得年幼弱小,回到七、八岁的年纪。
他在营帐中穿梭,身边的辽国士兵,有如巨人,俯视着他,纷纷发笑。
苍鹰很怯懦,恐惧如钻心的毒蛇般跟着他,仿佛他的影子。
他是契丹人的俘虏,他见到他们折辱杀害了母亲。
他并不憎恨这些强盗,而憎恨自己弱小。他畏惧这些强横的恶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奴役、虐待。
恐惧,是恐惧,并非憎恨、愤怒。一切的根源,在于恐惧。
他畏惧这些士兵,正如他畏惧着蚩尤之魄。
那一天,众将士被敌人围困,吃了败仗,守备放松,小苍鹰找个空子,钻了出去。他跑上山坡,鲜花盛开,阳光温煦,云彩柔和的点缀在蓝天之上。
缤纷的蝴蝶陪伴着他。
蝴蝶迷眼,他挥手驱散,却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坐在他身边。
苍鹰问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蝴蝶,你呢?”
苍鹰很是懊恼,闷闷不乐,但仍说道:“我叫苍蝇,名字可比你差远啦。”
少年笑道:“你知道么?蝴蝶与苍蝇还是宝宝的时候,长得有些相似,一个是蚕,一个是蛆。等它们长大之后,便都会飞了。”
苍鹰喜道:“真的?你不骗我?”
少年不答,反问道:“你从哪儿来?”
苍鹰指了指远方的军营,说道:“那些契丹武士那里,好生凶恶,我不敢回去。”
少年低头许久,苦笑道:“你可要去我那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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