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龙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旧人相见
    万山府很多百姓都没有睡好觉,城隍昨夜托梦,要借香火念力,最后又无声无息。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此吃过早饭不久,就有百姓三三两两开始朝着城隍庙门口聚集。

    往常一早,城隍庙里的庙祝就会把大门打开,让众人进来上香祈福,可今天太阳已经出老高,也不见庙祝开门。

    见事情有些不对头,众人纷纷开始低声议论起昨晚的事情。起初他们顾及到庙宇重地,尚不敢大声,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对于新任城隍,大多数人都没有好感。对方只知索取香火念力,却很少灵验。正因如此,昨夜在城隍托梦祈愿时,很少人答应。

    不过现在,又有人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答应。

    当然也有人表示反对,说新任城隍是自作自受。

    这些谈论的人没有发现,在潜意识中,他们谈起新任城隍,根本没有多少恭敬。又过了半个时辰,见庙祝还没有出来开门,有人便按耐不住,上前将庙门拍的啪啪作响。

    哪知等了片刻,还不见庙祝出来。这下众人更觉得事情诡异,商量着派人从院墙上进去,然后把大门打开,大家一起看个究竟。

    至于谁去翻院墙,众人都希望别人出头。虽然城隍很少灵验,但到底是一方神灵,他们翻墙入内,已经算是对神灵大不敬。到时城隍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正互相推让间,一汉子自告奋勇,翻墙入内,从里边把门栓摘掉,打开大门。

    众人蜂拥入内,等看到城隍庙大殿上方的窟窿,一时面面相觑。

    现在傻子都能看的出,城隍老爷应该出意外了。

    到这种地步,他们也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入殿内。只见那庙祝跌倒在地,满脸是血。再看神台上方的泥塑,早碎成几块,没了人形。

    “城隍爷死了”不知谁先叫了一声。众人这才惊醒。跟着有胆大的将手放在庙祝鼻孔间,发现仍有呼吸,急忙在他耳边呼唤起来。

    大声喊了几次,那庙祝才幽幽醒来。

    “赵老八,快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城隍像怎么被毁了？”见庙祝睁眼,众人都围了上来。

    “我也不知道,昨晚上我正给灯里添油,突然一个炸雷,就把城隍庙劈成这样,我当时也被炸雷震倒在地……”

    城隍出事了,这件事情像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万山府城。整个白天,不断有人在城隍庙里进进出出,验证听到的传闻。

    不少人心中存着恐惧,在道法显圣的时代,神灵和世俗百姓是一种相互依托的关系,神灵满足百姓祈求,获得香火念力,这种规则已经深入人心。

    没了神灵,很多人像是失去寄托一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有人开始提议,从外边请一位神灵来万山府当城隍。

    当然,对于这个提议,同意的人并不多。毕竟从外边请来的神灵变数太多,谁知道是不是邪神。

    可以预料,这件事情最近几天将会持续发酵。大家从最初的恐惧茫然,到慢慢接受城隍殒身的事实,自然会去寻找新的神灵。

    正因如此,常晋才没有急着登临神位。

    夕阳西下,三个道人立在一株大树下,凝神遥望半里外,那些络绎不绝上香的信徒。

    “师兄请看,那里就是恩公庙”玄法道人伸手一指道。

    “你们确定此处庙宇内邪神是白水娘娘的主上？还将魏远打下神坛？”玄洞有些疑惑的看着远处。观其气运,赤青相交。以他的境界,自然能够看出对方并无隐藏香火念力的意图。这类邪祭淫祠在民间很多,没有任何特异之处。若不是知晓两位师弟的为人,他几乎要以为两人欺骗自己了。

    “师兄,正是此邪神,我们初始见到,也有些不以为然,后来观其言行,才感觉有些不同寻常,只是用道门秘法查看,却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因此特请师兄一查”玄尚倒是忙开口解释。

    “既如此,两位师弟再次稍候,我进去一观。”玄洞道人说完捏了个手诀,周身青光闪动,已经化作世俗老农模样,手拄拐杖,颤巍巍朝着恩公庙走去

    这些日子随着恩公神灵的名气越来越大,周围十里八村,前来祭拜的农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万山府城的大户,也专程乘坐车马赶来祭拜。

    从这些来祭拜大户口中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城隍跌下神位,连庙中泥塑都被毁了。听到的百姓最初都不相信,在来人言之凿凿的解说下,他们知晓了更多内幕。

    原来城隍昨夜出城剿灭邪神,托梦给城中信徒,想要借去香火念力,结果大家都没有答应,最后城隍被邪神杀死。

    这些议论声入耳,玄洞心中多了几丝茫然。若是这些信徒知道城隍正是被眼前庙宇的邪神所杀,心中又会有什么想法。

    到了近处,他已经能够看清楚庙宇内的神像。祭拜恩公神灵的信徒日渐增多,那庙宇太小,严重限制进出,现在不少信徒已经开始商议捐钱,重修一座大庙。

    当然在这之前,众人在庙外添了一张香案。众人祭拜时可以不用再往庙里边挤。

    玄洞道人来到近前,并不急着下拜,而是放出神识,悄然打量庙中的邪神

    他可以清晰感应到,随着信徒的祭拜,不断有点点白气飘往神庙内,这些白气中夹杂着声声祈祷,最后落入神像当中。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探查过后,玄洞有些不甘心,扭头朝旁边一位刚祭拜过的汉子道：“这位小哥,恩公神灵灵验吗？”

    “你是第一次来吧？”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解释道：“这恩公神灵灵验的很,我老娘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找大夫说都不中用,我听人说恩公神灵可以治病消灾,就带着老娘来许愿,结果这才几天完全好了,今天是来还愿的。你没看那些人跑几十里也来祭拜吗,很灵验的,你有什么事情,赶紧求吧

    “是吗,谢谢小哥。”玄洞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有些发凉。此地邪神深的民心,事情更麻烦了。

    道院如果将之打下神坛,恐怕遭到的怨念不会少。

    常晋刚领着白素素返回家中,突然心中一动,当即将神庙显现在面前。

    “玄洞道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呀。”先前还和白素素提起此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对方就上门。

    他对玉清道的印象很差,但对于玄洞道人,还有几分好感的。

    当初自己去万山府参加府试,在一家酒店曾和玄洞道人举杯畅饮。没有想到再次见面,是以这种方式。

    想到此节,常晋神识微动,一个虚影已经从神像中袅袅走下,径直来到玄洞道人面前,拱了拱手：“见过道长”

    “恩公神灵果然名不虚传,老道极力隐匿灵力,还是被你感知。”看到对方投影时,玄洞也很是意外。

    “呵呵,”常晋出言邀请：“道长既然来了,可敢到本神神域内叙叙旧？

    “你那神域又不是龙潭虎穴,贫道有何不敢。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玄洞回答道。不知怎地,这神灵虽然带着斗笠,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

    不是因为对方曾在九曲江河大阵中相助,而是自己在那以前就见过……只是那投影竟然有遮挡神识的真文,阻止了他查看根基。

    两人一问一答,皆是通过神魂交流,是以周围的信徒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那玄洞道人施展障眼法,踏步冲着神域门户奔去,眨眼已经落入其中。

    这时常晋摘下斗笠,轻笑的看着对方。

    “是你”见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玄洞不由惊叫出声。

    “允升见过道长”常晋第二次打招呼。

    “原来你就是恩公神灵,当日瞒的老道好苦呀。”玄洞道人脸上表情很复杂,继而又摇摇头：“不对,当日贫道明明从你身上没有感觉到半点香火气息

    玄洞对于眼前神灵的印象很深,早在通衢县见第一面时,他就萌生了将对方收为弟子的想法,可惜被于脆利索的拒绝。第二面,他特意以画图渡之,结果仍然失败。

    “好叫道长知道,本神那时尚未证得恩公神位,只是一名修道者罢了。”常晋解释道。

    “这么说传闻是真的,你确实是最近刚得的神位？”

    “确实如此”常晋点点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必要撒谎。

    “允升到底是何家子弟,为什么会想到要在神道修行？”玄法跟着又问。

    “无门无派,修行全凭自悟,道长是不是认为我在说谎？”

    “非也,允升是大气运之人,此等人修行自然迅速。你不是其他道门中人更好,当日我曾向允升提起加入玉清道一事,不知允升现在考虑的怎么样了？若是允升愿意,我玉清道愿以城隍之位许之。”对于旧友的话,玄洞并没有怀疑。那次两人彻夜长谈,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还有对方的书生身份也不假,当日自己找上门去,常晋和另外一名书生同赴万山府参加府试。

    “呵呵,道长,当日我不没有加入玉清道,现在也不会。本神虽然对道长没有恶感,可是对玉清道却不喜。”对于这个话题常晋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拒绝。

    他现在对玉清道,乃至天下道门厌恶的无以复加,

    享受人间香火气运,真到了紧要关头置百姓于不顾。让不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这样的道门,要来何用。而如今这混乱世道,更有责任一半在道门身上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加入道门的念头。

    “如此,真是可惜了。老道能否问一下,为什么允升不愿加入我玉清道？”玄洞叹息一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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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不欢而散
    “去岁渎水水君率众淹城,不知道长对此事怎么看？”常晋不答反问。

    “允升可是怪道门曾将渎水水君打下神坛……此事玉清道做的或有不妥之处,但那是渎水水君不尊号令在先。而后更该死,竟敢率众淹城,以至万山府数万百姓受灾。”玄洞道人听他此问,只当是为江朱叫屈,忍不住开口辩解。

    “渎水水君的确该死,可是当日一战,数万百姓在洪水中惨嚎,无数良田被毁,玉清道弟子又救下几人？事后可曾替那些死去的冤魂超度,送冤魂归地府？”

    “非是我们不愿,而是人道法则所限,修道者不能于预世俗太深。”玄洞急忙辩解一句。

    “呵呵,数万百姓被淹死,岂是一句人道法则所限就可以摆脱的。并非万山府百姓负玉清道,而是玉清道有负万山府百姓。你可知为什么我一个小小草头神,就可以将城隍打下神台？

    因为玉清道失了民心,所以万山府百姓在心底并不认可道院敕封的神灵。对于一府城隍,他们有的只是怨念。道长若是不信,可以到万山府百姓间询问一下,看他们心中是不是对玉清道充满愤恨,恨道院不作为？”

    常晋一连串的问题,直将玄洞道人堵得哑口无言。他面露苦涩,良久才叹了句：“我玉清道也有苦衷”

    “什么苦衷,无非是害怕坏了道门争龙大计,万山府越乱,对玉清道世俗争龙越有利,对吗？”

    玄洞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原来道门争龙一事,允升也知道……的确如此。如今大燕王朝气数已尽,乱世将临,我玉清道打算辅佐真龙,另立新朝。只要新朝鼎立,万山府治下自然恢复清明,百姓也不会再受魑魅魍魉侵扰。”

    “那现在呢？”常晋脸上浮现一丝讥笑,“为了争龙大业,死些百姓是应该的,对吗？”他现在完全没有交谈下去的**。身份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

    玄洞说到底是道门众人,在对待世俗百姓这个问题上,和其他的修道者没什么两样,都将之视为蝼蚁。蝼蚁的生死,无人在乎。

    出乎意料,面对讥讽,玄洞并没有生气,而是继续问道：“允升可否告诉贫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有,我只知道,凡入此庙祭拜者,只要合理,吾必满足”常晋大声道。

    “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玄洞道人点了点头：“允升既然不愿成道门神灵,我也不再多言。只是允升这般,我玉清道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允升最好还是早作打算,否则福祸难测……”

    最后一句,显然是提醒他玉清道即将要兴兵讨伐。

    “多谢道长提醒”常晋点头道。

    随后玄洞道人也不再多说,跨步出了神域,眨眼就来到半里外的大树下。

    “师兄,怎么样了？”见他归来,心急的玄尚道人急忙问道。

    “我刚才进入神域和对方交谈,终于发现他的根基所在,此人名叫常晋,字允升,原本是通衢县一书生,去年府试时,在遇仙楼上写下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诗句者,便是此人。我和他有数面之缘,发现此人有大气运,原本打算找机会收为徒弟,不曾想被拒绝。后来众事缠身,也就打消念头。没想再见面,他已经变成了神灵。”

    “你说他是通衢县的书生,还曾经参加过府试……”玄法师兄弟得知常晋的来历,很是不可思议,“师兄,你不会看错了人吧”

    “没错,去岁万山府府试案首就是他。第一次遇到他时,我就找人打探消息。他从小生活在通衢县,并未外出求道,应该是一名散修。你们之前猜错了,他不是其他道门弟子。”玄洞跟着解释道。

    “一个散修,他怎么可以不受人道法则所限,参加科举……”玄法呐呐道。关于仙神人三道界限,几乎所有修道者都会有感触。那就是人道保护弱小,排斥强者,修道者入了世俗,做很多事情都缩手缩脚。尤其是牵扯上官府之事,隐隐受到压制。

    而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怪胎,居然以修道者的身份参加了府试,还获得案首

    “这……我也不知,他身上应该另有秘密。”刚得知此事时,玄洞就做了一番推测,可细想起来都觉得不靠谱。

    此刻,三个道人才发现即使知道对方根基所在,但笼罩的神秘感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加重了。

    一个散修怎么会有如此修为,而且能够让白水娘娘认主,听其号令。

    “白水娘娘”玄法猛然惊醒,忙叫道,“我们可去青山镇查找,肯定会有更多发现……”

    “对呀”玄尚立刻同意,“此人现在虽然神秘,但过往总有脉络可循。”

    万山府治下八县,上清县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县城城东一间小院内,一个老妪正对着桌子上的神牌叩头,口中祈祷声不断：“恩公神灵在上,一定要保佑我儿平平安安……”

    随着常晋香火灵验,万山府外方圆二三十里地,供有恩公神牌的人家很多,祈愿复杂,常晋自然不可一一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