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龙蛇

    几个呼吸间,来到张宅大门外。这个地址,是白日从那杀手口中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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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张宅内部,张德安用完饭菜,早早躺在床上睡觉。寻常时候他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能睡熟,今晚不知怎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白天未尽之事。他和几个好友在酒楼等了半日,原本想让几人看一场好戏,结果白氏药堂没有任何意外传出。

    到下午,他再也按耐不住,特意派出小厮寻找下毒之人。可惜附近几条街道找遍,也没有见那人。这时他才感觉事情不妙,一个人坐在书房中苦等消息。下人喊他吃饭时,张德安听到动静也吓了一跳。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张德安翻身下床,披上衣服独自一人来到正堂。

    这处是张家的祖宅,里边供奉着一尊三尺高的泥塑神像。张德安点燃了三炷香,然后跪地拜了几拜,这才将燃香插入桌子前的香炉中。

    在张德安转身时,燃香噗的一闪,随即又恢复如常。

    因精神恍惚,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变故。

    如果有修道者在此,自然能够看出黑暗中那泥塑神像眼睛一眨一眨,将几丝香火念力吸入。

    这尊神像乃是张德安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可保家宅平安。张德安对此深信不疑,这些年他做过不少亏心事,但至少家中没出过什么大麻烦。

    上完燃香,张德安感觉心中静了不少,这才返回卧室睡觉。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张德安,张德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响起。

    张德安初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并未理会,只是片刻,那声音更大,仿佛在耳膜中发出。

    张德安迷迷糊糊醒来,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床边站着一个黑影,青面獠牙,手提钢叉,正是城隍庙宇中的鬼夜叉形象。

    “你是什么……鬼？”张德安龟缩在床里边,抱着枕头惊恐问道。

    “我是你们张家供奉的家神,从你祖上算起已经有上百年。张德安,你今晚有大祸临头,速速离开此地,否则性命不保。”那鬼夜叉急声叫道。

    “你说什么？”张德安还有些没明白过来。

    “快走”那鬼物似乎不及多说,直接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臂。

    张德安受到惊吓,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四周黑漆漆一片,并没有任何异常

    “原来是做了个梦,挺吓人的。”张德安从床上坐起,微微喘息着。片刻,他又惊恐起来。刚才的梦境太古怪了,说是什么张家的家神,莫不真的是神灵提醒我？

    张德安想收拾东西离开家中,却又感觉因为一个梦这么做,实在过于荒谬。这一犹豫,彻底断掉自己的生机。

    作为一个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积德行善之事。

    常晋站在张宅外望去,见上空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气笼罩着宅地,这是张德安行医多年积累的人道气运。只是中间更有近半灰黑邪祟怨气,一看就知道此人平时做下不少坏事。

    另外宅中还有一丝香火气息,看样子应该是张家供奉的家神。

    这种神灵一般都是贪图香火念力的老鬼或者妖孽,境界多在人神三转以下,根本不值得多虑。

    常晋阴神飘然入内,刚走几步,果然见那家神老鬼拦住去路,手持钢叉喝道：“这位大人请留步,此地乃是凡人住宅,还望大人不要乱闯。”

    “呵呵,你要拦我？”常晋摁住宝剑笑道。一个不过人仙二转的鬼物,妄图阻拦自己,找死。

    “大人……大人可知杀伐凡人,必遭人道反噬。张德安虽然做下错事,但世俗事是世俗毕,应有官府受理,大人还是不要插手才是。”那家神又开口劝道。

    “哦,看来你也知道张德安犯下不少怨债,你作为此地家神,为何不出手阻拦？”常晋冷笑着反问。

    “这……小神法力薄弱,根本无法阻止。”对方回答道。

    “哼,我看不是无法阻止,而是贪图享受张宅的香火念力,所以任由张德安强取豪夺,敲诈勒索病人吧？看他头顶怨念深厚,显然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你实在妄为神灵,”常晋的声音越来越冷。

    在他看来,这种家神不辨是非,简直就是帮凶。

    “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以后我必令张德安改之。”老鬼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又开口哀求道。

    “聒噪”见对方始终不肯让开道路,常晋有些不耐烦起来。神识附着在宝剑上,略微一动,青芒闪出,就将面前老鬼斩杀成两半。

    “你……你好狠。”老鬼一声惨叫,跟着魂魄消融在夜色当中。

    这家神既然吸收张德安供奉的香火念力,那么也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常晋杀之并不觉得愧心。

    老鬼灭亡,桌子上神像随之破碎。

    常晋神识探查到张德安卧室所在,飞身融入其中。

    要想让此人死的悄无声息,自然不能用宝剑斩杀,常晋采取的手段很简单,无非是阴神附体,暗中消去对方部分魂魄。

    这种手段,和当初在青山镇郭神婆陷害他的一模一样。

    不过凭常晋的境界气运,却不用那么长时间,只是深吸一口气,阴神就钻入张德安体内。

    张德安魂魄中乱糟糟的,常晋侵入其中读取了一些,跟着恼怒起来。难怪此人惹来那么大怨气,竟然因为患者家中支付的诊金太少,硬生生将患者治死。还有暗中给患者家属放高利贷等等。

    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常晋阴神操控着张德安下床出门,走到门口台阶处他脚下一滑,张德安躯体便栽在青石板上,恰好磕中脑袋,鲜血流出。

    早在张德安倒地之时,常晋已经抹掉对方的部分魂魄,然后纵身跃至半空中。

    这样以来,等明天张家人发现张德安倒地,只会认为他不小心摔倒。

    原本这么小心谨慎并没有必要,按照常晋的性子,若被道院的人发现,直接打杀了事。只是此事关乎白素素姐妹,他不能不慎重。

    刚要动身返回,常晋心中一动,望向十几丈外的虚空中,却见白素素同样以阴神状态,站立在那里。夜风阵阵,白素素飘飘然然,恍若神仙。

    “白姑娘,你怎么来了？”

    “那张德安实在可恨,我今晚无事,索性过来看看常公子如何收拾他。”白素素轻声道。

    “哦,这人死有余辜,只是现在道院正在查库银被盗一事,实在不易多生事端。”常晋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白素素点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互相凝望着对方。

    猛然,常晋脑海中冒出这样一句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常公子叫我素素即可,”

    “白姑娘不如叫小生允升……”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这样一句话,随即愣了片刻,又笑起来。

    此刻夜雨早停,虚空中几点星辰高挂,倒有着别样气息。

    常晋心神一动,道：“素素,你我如今都是阴神状态,可以御风而行,今晚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畅游天地一番如何？”

    白素素闻言迟疑道：“允升,我身旁有妹妹守护,你那躯骸可有人看护？

    “无事,”常晋知道她什么意思。修道者阴神出窍,是本体最脆弱的时候。若被仇人感知本体所在,趁机将之毁掉,那么阴神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身体附体,那么就会慢慢变成鬼物。

    是以一般修道者阴神出窍,都会让同伴在旁边守候。

    这一点地球神话传说中也有例证,据说八仙中铁拐李当年刚刚修出阴神,不知天高地厚夜晚出游远遁,只是出走的过于匆忙,忘记交代自己书童看护。那书童早晨醒来,发现主人昏迷不醒,怎么叫都没反应,只当他已经死去,于是一把火将肉身焚烧。

    待铁拐李感觉不妙飞速返回,肉身已经化为灰迹。他只能望之长叹,最后无奈之下,找了一具刚刚死掉的乞丐尸体附身。

    从此以后,他便蓬头垢面,跛着右脚,手持铁拐行走世间。

    常晋是个傻大胆,历次阴神出窍,都是单独一人。当然他这么做也有原因,主要是泥洹宫内藏有异宝,可以在紧要关头护主。

    见白素素满脸关切,他笑道：“素素不必担心,我有异宝护身”

    “这样呀,那我们走了,素素和允升打个赌,看谁先到渎水岸边,采石山顶。”白素素说完一笑,阴神已经融入到夜空当中。

    白素素刚刚踏入真仙一转不久,常晋则仍然在鬼仙三转徘徊,以他们的境界,自然没办法做到“朝游北海暮苍梧”。不过阴神出行速度,要比本体快上许多。

    虚空中夜风猎猎,常晋立刻放出灵气护体。

    出了湖阳府城,一路向北,直朝渎水江边奔去。

    渎水距离湖阳府有数百里之遥,两人一前一后,大概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江边采石山顶。

    说是比赛,其实两人都未尽全力。

    站在山顶,渎水滚滚滔滔,融入无尽的黑暗当中,顿时让人升起别样的情怀。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立在那里,相隔不到三尺。明知身边人儿只是阴神,常晋却有些心动,伸出大手抓住白素素的玉手。阴神相合,自是与本体不同。

    白素素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掉,就任由对方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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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唐征明有请
    夜观渎水,浪花滚滚,倾泻东流。

    放出神识,远处峰峦如聚,大燕王朝万里河山此起彼伏,当中不知蕴藏着多少故事。

    “允升,你知道吗……我和阿碧从小生活在深山中,当时还未化形,每天战战兢兢,总害怕被其他兽类吃掉。后来遇到机缘修炼,吸收日月精华,有了灵识……化成人形下山,期间经历了上百年。再后来我们姐妹白日潜在一座学堂附近,偷听老夫子教书识字。还有百姓口中相传的那些才子佳人故事,我和阿碧也曾读过,甚至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也会是那样的……

    后来才知道,才子佳人故事都是人们编出来的,根本不是真的。现实中,凡是和人类相恋的女妖,大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被修道者收走,就是被丈夫得知真相后抛弃。所以,我怕……怕也会有这样的结果。”白素素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不过听她说到最后,却让常晋心头沉甸甸。

    白素素的境界很深,但在世俗人情上,她同样是一个小女子。此刻将手交予自己手中,这是多大的信任。

    这让常晋心中生出一丝怜惜,紧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素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山为证,此水为媒,我常允升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在常晋的记忆中,那些情话情诗不知道有多少,甚至他以前也曾想过遇到心仪的女人该怎么说。但是在白素素面前,所有的甜言蜜语似乎都黯然失色,最后,他的回答很简单平淡,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

    白素素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才想起还要返回湖阳府。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等常晋阴神重新归窍,时间已过三更。

    今夜无眠,他索性提起笔来,自改了李商隐的诗句无题：

    今夜星辰今夜风,渎水江边采石顶。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略微改动,更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写罢,常晋轻吟一遍,放下毛笔,练起十二重楼观想经来。如今修炼,常晋不为突破桎梏,只为平复心境。

    他短短一年多时间进入鬼仙三转,这种修炼速度几乎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常晋并不急于境界提升。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找到突破的方法,只是需要时间。

    呼吸吐纳半个时辰,常晋开始有意将神识放入泥洹宫中引到神笔,初始不觉得,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他突的感应到神笔一丝异样。

    那里边似乎蕴含着颇为庞大的气息,可以隐隐感应,只是用神识细探,又无法感知。

    说到底,还是境界太低的原因。

    从很早开始,常晋就在猜测这神笔的来历。或许是上古时期某位大能仙人神灵留下的异宝。可惜他将身边所有的书籍翻遍,也没有找到类似的记录。甚至常晋还对皇甫员外旁敲侧击,同样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常晋并没有灰心,他相信随着境界提升,事情总会有弄明白的一天。

    一直到天色大亮,常晋结束试探。起身在院中练了一遍剑法,收拾于净出门。王启年和丁跃二人昨夜未归,所以他只能独自一人去吃早饭。

    早饭简单,常晋要了盘大包子,外带米粥小咸菜,就着吃饱。

    吃完饭没什么事情,常晋索性又返回客栈,没曾想刚到门口,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常公子,常公子,后院有人找你,说是去参加什么文会。”

    这小二,对待常晋的态度比前日明显热情了许多,近乎谄媚。原因很简单,丁跃告诉过小二常晋考取万山府案首,诗文声名远播的事情。

    “哦,多谢告知”常晋拱拱手,忙迈步走入院中。

    有一身穿绸衣的仆人正坐在后院石桌前,见到常晋立刻起身奉上请帖,恭敬道：“可是万山府来的常公子？我家主人乃是唐征明唐公子,今日请你去家中赏荷,王公子和丁公子都在。”

    “哦,”常晋伸手接过请帖。上边文绉绉的写了几大段话。内容无非是久仰大名,适逢昨夜喜雨,满池荷花盛开,特邀请常晋去参加文会……什么略尽地主之谊。

    看完请帖,常晋心中微微一笑。这种文会,他一向敬而远之,总认为志不同道不合。不过现在常晋心中改变了不少,一切顺其自然。他既然有儒生之志,自然不能再单枪匹马做下去,需要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儒生里边,空谈的不少,但也有些实于人才,能够结识更好。

    只是,就怕今日筵无好筵会无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