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赵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周祭酒的表演。
“但想要进乡试,得先过录科,今年录科考试,可是国子监自行组织的……”周祭酒啪得合上折扇,端起茶盏呷一口,不再说话。
可**裸的威胁,已经分毫不差的传达给父子二人了。
赵守正有些紧张的看着赵昊,却见赵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看起来像是被激怒,又像是猫戏耗子般的戏谑。
“你笑什么”刘员外特别讨厌这小子。而且自从他回家,那赵守正就像得了主心骨似的,也变得刺头起来。
赵昊却理都不理他,只看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周祭酒,微笑道:“我从旁人那里听来一首诗,今日与周祭酒共赏之。”
不待周祭酒表态,他便清了清嗓子,吟道:
“海棠经雨一枝鲜,薄鬓轻笼态逾妍。有色无香元自好,教人妒处得人怜……”
“噗嗤……”刘员外忍不住笑了,抚掌揶揄道:“若是秦淮女史听了这诗,说不定能免了贤侄上船钱。”
‘啊,我儿怎么写这种艳诗……’赵守正闻言脸色一变,但当着外人的面,他是绝对不会训斥赵昊的。
但两人旋即发现,那周祭酒的脸,已经变得煞白如纸,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这这……”周祭酒满眼惊恐的望着赵昊,半晌方憋出一句话道:“找个地方,我们单独说话。”
“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呢”赵昊却摆起了架子。
见他一副吃定自己的架势,周祭酒却愈发心慌气短起来,竟然站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然后不容分说,拉着他的胳膊就往西间走去。
看着西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赵守正和刘员外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零四章 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
堂屋里,赵守正和刘员外都在支愣着耳朵,听着西屋里的动静。但厚实的木门隔音不错,两人只能听到周祭酒隐隐的啜泣声。
‘什么情况?’赵守正瞪大眼,心说:‘莫非我儿打了周祭酒,那可如何是好?’
民殴官什么罪,他可是很清楚的。
刘员外更是面如土色,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一个区区十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能把一位四品大员整哭。
西屋里,赵昊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面前苦苦哀求的周祭酒。
“就准你周大人乘人之危,却不许我出手反击?”
“赵公子,你误会了,其实本官原本不愿上门的。”周祭酒忙解释道:“之前我不敢认这门亲事,是因为高新郑。如今姓高的既已下野,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本打算修书与赵老大人致歉,看看能不能重归于好的。但那姓刘的一个劲儿在后头撺掇我,说就算高新郑下野,令祖也不可能起复了。还说令祖如何记仇,女儿嫁过来又是另一个钱氏……我真是信了他的鬼。”
“你是说,都是姓刘的在撺掇?”赵昊手指在桌上轻扣。
“听说他又攀上了高枝,这才着急要跟你家退婚的。”周祭酒忙答道。
“哦?”赵昊心下一动,但他追问时,周祭酒却也不知详情,显然刘员外在此事上守口如瓶。
赵昊也只好先作罢,回头说道:
“既然你拿不出钱,就帮忙办事吧。”
“是是是。”周祭酒看到了希望,忙点头如捣蒜道:“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我爹参加乡试……”
“包在本官身上!我直接举荐他,无需参加录科!”周祭酒马上道。
“还有个叫范大同的……”
“没问题,一并举荐。”周祭酒忙表态道。
“那样不好看,让他顺利通过录科便成。”赵昊考虑的周全,范大同素来不学无术,如果被举荐的话,定会引起很大争议,那样会连累父亲的。
天大地大,父亲的举业最大,送人情也要以不影响赵守正为前提。
“还有。”赵昊看看他道:“你帮我弄个监生资格,没难度吧?”
“不难不难,不过要等到秋闱之后。”周祭酒忙道:“不是本官有意拖延,是朝廷为了避免有人走捷径,都是在秋闱后才开口子的。”
“行吧。”反正赵昊又没打算去考秋闱,只是想弄副监生的冠带,好有个起码的体面而已。
这跟地主老财捐员外,其实就是一回事儿。
孰料周祭酒唯恐他不满意,又主动道:“国子监会特许白身大儒坐监,省了公子向户部捐银。”
“儒士?”赵昊眼前一亮。
“不一样的。但也这要比例监体面的多,当然名额十分有限。”周祭酒摇摇头,打包票道:“我会帮赵公子办妥的。”
赵昊本打算再敲点竹杠,可一个国子监祭酒,能办的事儿就这些,还不如个七品知县来的实惠。
“暂时就这样吧,以后想到再说。”他也只好意犹未尽道:“把庚帖给我。”
周祭酒本就是来退婚的,庚帖自然收在袖中,闻言马上掏出个信封,双手奉到赵昊面前。
赵昊打开信封一开,跟上次一样,里头除了赵守正的庚帖,还有一张五百两的会票,估计还是上次那张。
赵昊已非吴下阿蒙,知道有身份的人,尤其是官员,是不会常常光顾钱庄的。他们会让信赖的仆人开个户头,日常的银钱往来都以下人的名义进出,这样可以从各种意义上省去很多麻烦。
好比今天,那提出来的两千两银子,赵昊便直接存到了高武户头上……
“小气巴拉的。”赵昊如今身家超过四万两,哪看得上区区五百两。
不过蚊子腿也是肉,他当然不会再退回去了。
“成了,出去吧。”赵昊收起庚帖施施然起身。
“赵公子放过我了?”周祭酒巴巴望着赵昊。
“看你表现喽。”赵昊却不负责任道。
“是是……”周祭酒忙点头哈腰起身,哪还有什么清流大员的气度?他朝赵昊伸手道:“赵公子,小女的庚帖,是不是也……”
“等会跟我爹要吧。”赵昊说着打开了房门。
出来厅堂,周祭酒又神奇的恢复了四品大员的沉稳,只是膝盖位置两团淡淡的灰迹,还有通红的眼珠,让人很难不去联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赵昊朝赵守正抱拳禀报道:“大司成方才苦口婆心一顿劝说,孩儿已经意识到不该一味固执,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还是同意退婚吧。”
周祭酒也拢须强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赵守正愣一下,见赵昊朝自己挤挤眼,便没再说什么,回东屋拿出了两份庚帖,交在儿子手中。
赵昊便将周家那张递还给了周祭酒,又作势要将另一张递给刘员外。
刘员外伸手却捞了个空。
“钱呢?”赵昊把手一抽,又恢复了倨傲的模样。“一万两银子,一个子也不能少。”
比起周祭酒来,这厮更加可恶。
“你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刘员外被搞糊涂了,指指周祭酒。“为何跟他退,不跟我退?”
赵昊便笑道:“大司成已经打了欠条,答应回头慢慢凑钱,对吧?”
“对对对。”周祭酒哪里敢不配合?忙点头连连道:“本官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慢慢凑了,不过刘员外身家百万,这点钱肯定难不倒他。”
“嗯?”刘员外闻言一愣,不知周祭酒为何要给自己挖坑。但打死他也不相信,周祭酒会打这个欠条。
“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周祭酒唯恐再坐蜡,朝众人拱拱手,便不管刘员外,一个人走掉了。
“这……”刘员外再看不出周祭酒被赵昊拿住把柄,他还当什么洞庭商帮副会长?
待周祭酒走后,他把脸一沉,对赵昊父子道:“我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法子对付周祭酒,但能敲刘某竹杠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赵昊也冷着脸,端起茶盏道:“送客!”
高武便站在门前,做了请的手势。
见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刘员外气得顿足道:“你们等着瞧,我要让你们父子知道,有些人是你们惹不起的!”
“这话也同样送给刘员外。”赵昊负手站在门口,冷笑看着刘员外灰头土脸而去。
赵守正看着刘员外的身影消失在墙外,方好奇问道:“我儿那首诗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让姓周的方寸大乱?”
赵昊淡淡一笑道:“因为那是他写给秦淮名妓朱泰玉的情诗。”
“朱泰玉?”赵守正显然听过这个名字,一副懂行的样子道:“听说是今年正当红的女史,怕是不会接待我们祭酒大人吧?”
秦淮河的名妓,爱的是才华满腹的风流才子、其次是一掷千金的富商,最厌恶却是当朝官员。因为这些人又吝啬又爱摆架子,还大都是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
“是魏国公花高价请她陪周祭酒的。”赵昊略有尴尬的挠挠鼻子,感觉这不是十四五岁少年该讨论的问题,便言简意赅道:“当然,魏国公也未曾亲自出面,他拜托了一个叫邵大侠的人办这件事。”
“邵芳?”赵守正目瞪口呆道:“那可是位奇人啊,据说这天下,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
说着,他问儿子道:“那魏国公命邵芳找姓周的,要办什么事儿呢?”
“他想让小儿子徐邦宁代替庶长子徐邦瑞袭爵,便求到了周祭酒头上。”赵昊沉声答道,如果说之前他还是猜测的话,那周祭酒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此事。
“原来如此。”赵守正恍然大悟,没想到那首艳诗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勾当。
按照国朝制度,勋贵子弟想要袭爵,必须先进入国子监的武学接受教育,然后才能进京接受考核。魏国公想要废长立幼,就必须先让小儿子入国子监武学,同时设法让国子监拒绝大儿子入学,这都需要周祭酒的配合才行。
“只是如此隐秘的事情,我儿是从哪里知道的?”赵守正又想起一事,忙连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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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华公子就是不信邪!
“呵呵,父亲还记得,上月初,收到的那封信吗?”赵昊笑问道。
“有这回事儿?”赵守正挠挠头道:“完全没印象了,可见为父读书有多专注。”
“嗯。”对赵守正一本正经讲的骚话,赵昊已经完全免疫,他自顾自的点点头道:“这些事,包括那首诗,都写在那封信上。”
但赵昊这话半真半假。
那封神秘来信上,确实提过邵芳给周祭酒和朱泰玉拉皮条的事儿,还有那首诗也确实是信上提及的。
但信上还说,邵芳接触的人太多太杂,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他每天都有交游。是以暂时还没法确定,邵芳到底求周祭酒办什么事儿。
不过对赵昊来说,有邵芳、朱泰玉这两个关键名字就足够了。因为隆庆年间的一段野史提到过,魏国公为废长立幼,曾求到过邵大侠,邵大侠又找了秦淮名妓朱泰玉,拉拢南京高官某某。虽然赵昊不知道这位高官是谁,但不妨碍他大胆假设,大胆求证。
果然,一句话就诈出了真相。邵大侠求的那个人,便是周祭酒!
当然,为了减少解释的麻烦,赵昊将所有的功劳,都让给了那封信。
“哦,原来如此。”赵守正不由大感兴趣,忙问道:“可知写信者何人?”
“不知道。”赵昊摇摇头。“没有落款,且是女子的字体。”
“女子的字体?”赵守正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难道是马姑娘?”
“怎么可能……”赵昊大翻白眼道:“她整天在味极鲜弹琴,上哪去打听这种上层机密去?”
“也对,她个清倌人,还接触不到这种层面。”赵守正摸着下巴道:“那到底是谁呢?”
“父亲别瞎操心了,还是专心备考秋闱要紧。”赵昊拍了拍赵守正的胳膊。
“哦……”赵守正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惊喜道:“周祭酒不会作梗了?”
“他敢?”赵昊冷笑一声,又对刚转回的高武道:“去跟唐胖子说一声,明天中午我请他吃凉面。”
高武点点头,转身又出了院子。
今天赵昊可谓双喜临门,收丝发了大财,还解决了父亲乡试的资格,自然心情大好,便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他晚上不打算写书了,叫上方家姐弟和高家父子,准备去鼓楼街逛夜市玩耍。
王武阳也想去,却被赵昊撵回家读书。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秋闱了,应届考生哪能到处闲逛?
委委屈屈送走了师父的马车,王武阳怏怏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赵昊给他租的住处,距离赵家不过百步,抬脚就到。
刚到家门口,却见一人提着个灯笼立在那里。
王武阳吓一跳,忙叫道:“谁在那里,是人是鬼?”
“六哥,是我。”那人苦笑应一声,迎上前来,正是雪浪招待过的那位华公子。
“哦,是妹婿啊。”王武阳这才松口气,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锁,一边亲热问道:“你可考过录科了?”
“不值一提的小事,说它干嘛。”华公子淡淡一笑,很不屑于这种没难度的考试。
“倒也是,提学大人再铁面无私,也不会落了华太师和王盟主的面子。”王武阳打开门,带着来客进去,又就着他的灯笼,将桌上的油灯点着。
“是啊,有人靠着王盟主的面子,直接都免试了呢。”华公子笑着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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