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码头上的送别者们,这才回过神来,一起朝赵昊还礼道:“赵公子早回,金陵等你……”
雪浪也朝赵昊不断挥手,眼里含着泪水,心里暗暗叹道:‘想不到赵施主,对金陵爱得如此深沉……’
插满黄旗的几首客船次第解缆,缓缓驶离了官船码头。
船上的举子们,一边朝着送别的人挥手,一边偷偷抹泪。
本来一群春风得意的进京举子,还没觉得远离故乡有什么大不了。可让小赵公子这‘山一程、水一程’给弄的,一个个满腹离愁别绪,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小赵公子果然害人不浅啊……
见这些大老爷们儿各个眼圈发红,一副初次离家的怂样,赵昊摇摇头,刚准备进船舱去歇会儿。
却被王武阳拉住,劝他道:“师父,不着急进去,再看金陵一眼吧。”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赵昊心中吐槽,但刚刚做了那首离愁浓浓的《长相思》,却是不好反对的。
他只好耐着性子看着渐渐远去的青色城墙,只见官船码头上的人影已经变成了黑点,白鹭洲却近在眼前了。
“哇,原来白鹭洲还有这么美的景色,以为都被徐家毁掉了呢……”看着眼前芦花秋飞、雪海连绵的美景,王武阳不禁大惊小怪起来。
“那不废话嘛,白鹭洲多大呀,徐家能全都占了去?”赵昊白他一眼,感觉王武阳今日有点反常,莫非是离乡综合症?不对啊,他家在苏州啊……
王武阳却突然安静下来,赵昊正要说话,却忽听有七弦琴声从白鹭洲上传来。
那琴声穿过芦花,很快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举子们凝神倾听,有人轻声道:“是《采桑子》的曲儿……”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天籁之音唱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歌声琴声中,浓浓的不舍之情催人心肺。
这下,五艘船上的举子们,一个个全都哭成了泪人。
赵昊也被定住了身形,他分明看到白鹭洲上一蓝一粉两个倩影,一个在弹琴作歌,另一个朝他使劲的挥手。
他不由自主也抬起手,朝着那两人用力的挥了挥手。
赵昊心中的离愁,终于被勾了起来。那淡淡的不舍与牵挂,让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是天涯逆旅,这金陵城就是他的家,家里有等着他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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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上行
船儿很快远远驶离了白鹭洲,再不见那芦花中弹琴的佳人,只有如泣如诉的琴声,还断断续续被江风送到船上人的耳边。
见小赵公子伫立在船尾,举子们这才知道,原来那双佳人,又是来送他的。
只是这首词《初见集》上也未收录,定然是小赵公子私下赠给那位弹琴的佳人的。
“他还是孩子,就这么多红颜知己,长大了还了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什么好气的?小赵公子的才情,怕是本朝首屈一指了。你但凡能做出他一首来,一样有的是红颜知己……”
“我们能做出来吗?不能,所以没有也是正常。”
“还是好好考进士吧,这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走的路……”
众举人的话,自嘲中透着自信。
~~
插着黄旗的船队,中午时离开金陵城,从江东门水道进入长江,然后一路顺流而下,黄昏时分便到了镇江府丹徒县水面。
这一百六七十里水路行下来,原本呈密集队形的船队,也都分散的看不见彼此。
赵昊他们乘坐的这艘十余丈长的双层客船上,水面以上的舱室一共三十余间,搭乘六十来人,其中赵昊一行就占了大半。
他父子师徒四人之外,还有高武、方文,以及十余个蔡家巷的壮汉。再加上王武阳和华叔阳各自的书童、长随、护卫,这就三十来人,以及吴康远和他的随从也被赵昊邀请同行。
是以赵守正的那班同年,倒有大半在另外两艘船上。只有唐鹤征和施近臣几个更亲近些的,带着各自的随员上了这条船。
立冬已过,邻近小雪,江面上的风已经很是刺骨,赵昊怕冷怕热,自然早就躲进温暖的舱室中,躺在床上翻看华家送他的《梦溪笔谈》。
这本书经过蒙元几乎失传,赵昊在书店就没见过,也只有藏书丰厚的华家,才能找到前朝的印本。
当然,这本不是宋代的原版,而是华家自行印刷的今本。但无论是纸张还是版式都无可挑剔,让人看上去就赏心悦目,其实比直接读宋代古本舒服多了。
而且华叔阳还告诉赵昊,这是用他家珍藏的铜活字印刷的,要比雕版印刷高档多了。
赵昊正在感叹无锡华家的实力,华叔阳忽然推门进来。
赵昊瞥他一眼,华叔阳脸色一变,赶紧退出去关上门,重新敲门道:“师父,我能进来吗?”
“你说呢?”赵昊对这冒冒失失的二徒弟,也是哭笑不得。
华叔阳这才腆着脸进来,向师父问安之后,便又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师父,我找到证明地球是圆的法子了!”
“哦?”赵昊不由好奇起身,跟着华叔阳去看个究竟。
王武阳和师父同屋,看到赵昊出去,赶紧给他拿了件连帽的披风,然后才跟着上了船舱顶层。
赵昊披上披风,系好兜帽,看那华叔阳满脸兴奋的指着远处的江面道:“我方才用望远镜欣赏远处风景,本想看看能不能瞧见金山寺。结果让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什么惊人一幕?”王武阳催促道:“少卖关子!”
“我看到远处驶来的帆船,居然先见到桅杆的顶端,然后一点点露出整张船帆,最后才能看到完整的船。”
华叔阳挥舞着手臂,将单筒望远镜递给王武阳,高声道:“不信你现在就看看。”
“哦?”王武阳接过来,朝着远处江面望去,此时恰好有条大帆船往东而去。他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艘船,果然看到先从视线中消失的是船身,然后是船帆,最后才是桅杆顶端。
“就像是下坡一样呢!”
“对吧,江面按说是平的吧,怎么会出现上坡下坡的情形呢?”华叔阳便两手重重一拍道:“这只能说明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
“是这样吗,师父?”王武阳便求证的望向赵昊。
赵昊微笑着伸出手,王武阳马上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拿出特制的粉笔递给师父。
赵昊便在船板上画了一段弧线,然后向两个弟子讲解起其中的道理来。
两个徒弟悟性极佳,赵昊简单几句话,他们便听得明明白白。
赵昊将粉笔丢还王武阳,拍拍手上的白灰,笑道:“其实还有个简单的方法,也有一样的效果。”
说着他指了指西边即将落山的太阳道:“你们想想,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看到两次日落?”
见夕阳刺眼,王武阳赶紧又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个螺钿的眼镜盒,取出一副金丝墨镜,递给师父。
那是赵昊私人订制的一副,有小巧的椭圆形平光镜片、纤细的金丝镜腿,看上去,与后世的墨镜已经没有区别了。
当然比起树脂镜片、钛合金的镜架,这水晶的镜片,纯金的镜架还是有点沉。
‘不过我喜欢……’赵昊美滋滋的架在鼻梁上,他感受到的不是重量,而是金钱的份量。
两个弟子羡慕的看着老师,感觉这墨镜很是拉风,不由暗暗打定主意,等到了北京,我们也要定制一副……
但眼下不是羡慕的时候,两人很快便沉下心思,苦苦寻思起老师的问题来。
不一会儿,王武阳便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
“我也想到了……”华叔阳也紧接着一拍脑门。
然后两人便不约而同躺在甲板上,只见原先刚与地平面相交的一轮红日,一下就只剩了一半。
不一会儿,那轮红日便彻底消失在两人眼中。
二阳又赶紧从地上蹦起来,果然看到那本已落山的夕阳,重新露出了半圆!
果然看到了两次日落!
待到夕阳再次落下,余辉将天际照耀成绚丽的紫金色,两人终于收回了目光。
“如果爬到桅杆上,应该还能再看一次夕阳!”华叔阳抬头看到了在晚风中鼓荡作响的风帆,便真个要爬上去看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这样。”赵昊怕他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摔下来怎么办?忙叫住华叔阳道:
“但这只能证明地面有弧度,还不足以说服别人,地球是圆的。”
“那倒是,谁让地之广,足千万里呢。一只蚂蚁如何能窥得全貌?”华叔阳苦笑一声。
“除了环球旅行之外,还是有法子证明的。”赵昊却微微一笑道:“当然,这不是你们现在该思考的问题,先给我好好用功,考个状元再说!”
“是,师父……”两个徒弟恭声听命之余,为免也会腹诽,师父又卖关子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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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扬州行
当天,众人在船上过夜,翌日上午抵达了扬州城。
扬州滨运河、临大江,自古便是天下顶尖的商业大都会,天下商贾咸居于此,造就了扬州城的千年繁华。
到了本朝,扬州经济中心的地位虽然被金陵、苏杭所取代,但其仍是全国的盐运中心。
每年有十亿斤以上的海盐,从扬州沿大运河和长江,转运到全国各地贩卖销售。毫不夸张的说,半个大明的百姓,都在吃扬州发运的淮盐。毫无疑问,如今这是一座因盐而兴,因盐而繁华的城市,城内大小盐商已然超过百家,其中又以徽商为最。
徽商在扬州包揽盐运,两淮额引一千六百九万有奇,皆归徽商十数家承办,然后才分发给下面的中小盐商。
这些大盐商家资巨万,坐地生财。毫无经营之苦,自然视金钱如粪土,早已没有了传统徽商的勤俭抠门。他们在扬州生活侈靡奢华,竞相修园林、养瘦马,建戏班、搞收藏……当然,除了这些个人享受外,他们也会积极的修桥铺路建学堂,为公共事业慷慨解囊。
盐商们还尤其喜欢助学,非但扬州和徽州的贫困学子会得到他们的资助,但凡从大运河进京赶考的举子,只要在扬州落脚,必然有盐商盛情款待,临走前还会送上不菲的程仪。
因此,盐商们在士林中的风评,并非普通人想象的那般不堪,反而很得读书人喜爱。与赵昊他们同行的这班举子中,曾接受过盐商资助的,便不乏其人。
插着黄旗的客船,陆续抵达扬州的东关码头。
每到一艘,举子们便被早就等码头上的各家盐商,争抢请回各家的园林,大排宴宴,好生招待去了。
赵昊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他们的船上黄旗最多,引起的争抢也最激烈。
最后还是扬州八大总盐商之一的叶家出面,将他们这一船举子一分为二,一半由其余几家瓜分,另一半则被叶家包圆。
赵昊他们坐上豪华舒适的八抬大轿,在鸣锣开道声中穿街过巷,被抬进了扬州城。
等众人下轿,只见已身在一处豪奢华美的园林之中,到处是锦幕貂帷、书画尊彝,饰以宝玉,藏以名香,其服用之僭,池台之精,不可胜纪。
此时午间暖阳高照,主人家便在水榭中设下宴席,赵昊等人入席,只觉室内温暖如春,四周水木清湛、锦鳞游泳。又有绝色女史若干环侍一堂,温香软玉、细语柔声。又有梨园戏班,承应园中,堂上一呼,便歌声响应,丝竹悠悠,让举子们仿佛从人间来到天堂,只觉四周金碧照耀、五色光明,与人影花枝、迷离凌乱。
赵昊父子却是如坐针毡。对赵昊来说,他年纪还小,看不得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对赵守正来说,当着儿子的面,更是做不得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在主人家十分善解人意,微微一笑,对一旁恍若仙妃的侍妾耳语几句。侍妾便请赵昊父子,跟着她来到回廊尽头的一间花厅。
“有人在等二位,请进去相见。”侍妾微一欠身,做个请进的姿势。
赵昊警觉拉住了赵守正。
侍妾见状不由轻笑,对里头道:“赵公子,你要等的人来了。”
赵昊父子愣神间,便看到穿着出锋锦袍、头戴嵌玉幞头,富家子弟打扮的赵显,快步走到门口。
一看到是大侄子,赵守正不由吃了一惊。“哎呀,赵显,你不是回休宁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见到你爷爷了吗?”
赵显忙向二叔行礼,然后又跟赵昊打过招呼。
那侍妾便福一福,无声告退了。
“二叔,这个,是……”赵显嘴拙,面对二叔连珠炮似的发问,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便一跺脚道:“咱们回家再说吧。”
“回家?”赵守正不由问道:“回南京还是休宁?”
“隔壁。”赵显苦笑着头前带路,一脸无奈的对两人道:“到了你们就都知道了。
赵守正只好压下满腹疑窦,跟着大侄子穿过一道开在墙上的汉白玉月门洞,来到另一处豪华的园林中。
进去园中,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前行,只见路旁翠竹千竿,花木扶疏。
待到转过一处名为‘柳暗花溟’的太湖石,便见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残荷映水的小湖畔,是极为典雅的曲廊幽榭,花厅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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