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放心,师相的话,没人敢不听的。”吴时来又给赵昊吃了颗定心丸,然后不放心的问道:“长公主那里,你知道该怎么交代了吧?”
“老叔怎么教,我就怎么说。”赵昊上道的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担心长公主再横插一杠,把事情捅到隆庆皇帝那里,精明强干的吴时来,是不会低声下气,跟自己软语相求的。
吴时来果然大大松了口气,一边喝着酒,一边教赵昊该这么敷衍。
基本上是按照倪推官起先那套说辞,是因为陆家人欲进京行刺,被顺天府提前侦知,在城外拦截时畏罪自杀。顺天府如今不过是在排查和他接触过的人,看看有没有陆家的同党,或者什么名单之类的东西留下来。
这说法可谓十分合理。若不是看过那铜筒子里的两本账,说不定赵昊这个当事人,都能被蒙混过去……
~~
待到交代完了说辞,吴时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还有件要紧的事情,今天一直没倒出空来跟你聊。”
“叔父请讲。”赵昊点点头,他记得今日一见面,吴时来就嚷嚷着‘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云云。
只是被他一打岔就再没机会开口罢了。
“是上次你写给元辅的那几首诗。”吴时来便讪讪道:“元辅看了说,还有欠推敲,望你勉为其难,写出周公吐哺的感觉。”
赵昊一听,不由惊呆了。
他承认,自己一是有些敷衍徐阁老,没怎么用心寻思。二是,抄诗流的缺陷就在这里,诗都是旁人做好,拿来用时勉强应景可以,可想要严丝合缝的定制,臣妾实在做不到哇……
赵昊当时寻思,反正徐阁老又不是甲方爸爸,自己献给他的唱和诗,他就是再嫌弃,也不至于打回让自己返工吧?
那得多不要脸啊……
可没想到,徐阁老还真就成了不要脸的甲方爸爸,打回让他返工了。
看到赵昊目瞪口呆的样子,吴时来也觉得有些害臊,忙干笑两声道:“元辅就是这样认真,对所有事都一丝不苟,方成就今日之元辅啊。”
“哦,元辅真是我辈楷模啊……”赵昊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献上应有的谄媚。
ps.第二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啊~~~
第七十八章 唯独此事,不可缺席!
赵昊虽然不太懂作诗,但他听话听音的本事却是一流。
听了吴时来的话,他便明白徐阁老的不满主要在两点。一是,不够脍炙人口,影响传唱度。二是吹捧的不够肉麻,没有表现出徐阁老忍辱负重的痛苦,调谐阴阳的不容易,以及拨乱反正的大功劳来……
最好能像李白吹杨玉环那样,整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那样,吹的到位,还能吹成千古名篇,徐阁老就大欢喜了。
可惜,臣妾真的做不到哇。
虽然确实还有首上等的马屁诗,但那是留给未来的张相公的,送给一位快下台的阁老,实在是太浪费了。
只是眼下还指望徐阁老平事儿,更不能让已抱稳了的大腿吴叔叔失望,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嗯,好好写,年前一定要给我。”吴时来重重攥了攥赵昊肩膀头道:“听说你也会出席灵济宫大会,若是拿出一两首佳作来,说不定能直接跟师相在全国的名流大儒的面前唱和,那会是多大的荣耀啊。”
赵昊闻言眼前一亮,笑道:“老叔要是这样说,那我可就豁出去了。”
“哈哈,好,期待大作!”吴时来见赵昊终于来了兴趣,不禁心中苦笑暗,这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
等两人吃完饭,那倪推官也垂头丧气的进来了。
他已经搜遍了所有的地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此番他唯一的感受是,这父子俩真他妈有钱,怪不得号称及时雨呢。库里的银子都堆成小山了……
不过这也解了他之前的一个疑惑,那就是赵府上下为何防备如何严密。
换了谁,家里堆着这么多的银子,也一样需要加强防备啊。
“怎么样?”吴时来瞥他一眼,看脸色就知道这厮白忙一场。
“没有。”倪推官颓然道。
“那就是与我贤侄无关了?”吴时来追问道。
“应该无关了。”倪推官点点头。
“什么叫应该?”赵昊冷笑问道。
“确定无关了。”倪推官看看吴时来,又看看赵昊,咬牙再度躬身抱拳道:“是下官无事生非,给少府和赵公子父子添麻烦了。”
“本官倒无所谓。”吴时来也是大松口气,毕竟要是真找到什么东西,师相那里也不好说和。
这样最好,没找到最好啊。
“你还是向赵孝廉和赵公子,好好道歉吧。”吴时来说着穿上靴子,在地上踩了踩。
“是,抱歉赵公子,我错了,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下官吧……”
倪推官只好强忍着眼泪,今日不知第几次,屈辱的向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道歉。
“哼,再撞到我手里一次,你就没这好运了。”赵昊黑着脸,一摆手道:“走吧。”
他其实很想说‘滚吧’,无奈爹爹只是个举人。
这么过瘾的台词,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对一位从六品的官员说出呢……
目送着吴时来和那倪大宏坐轿远去,赵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斗,长长舒了口气。
一场灭顶之灾,终于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
倪大宏和吴时来连夜赶回衙署。
便见吴康远也早就等在那里,他禀报叔父,家里也仔细找过,一无所获。
吴时来朝倪大宏摊了摊手,便径直向在签押房等消息的曹府尹,禀明了搜查的结果。
“你不是说,八成就在他家里吗?”曹三旸黑着脸怒视着可怜的倪大宏。
“是下官鲁莽了。”倪大宏今天都被骂得麻木了,他现在是什么牛黄马宝都得接着。“看来那东西,陆家的小子可能没带在身上,或者还另有同伙也说不定……”
“给我查清楚了再放屁!”曹三旸忽然暴怒,将茶盏直接丢在他身上。
倪大宏不敢躲闪,只能任由茶水泼在官袍上。
“滚回家去!找不回东西,就不用再来现眼了!”
曹三旸一指门口,把快要哇地哭出声的倪推官撵了出来。
吴时来忙安慰气急败坏的府尹大人,曹三旸这才摆摆手,颓然坐回太师椅道:“悟斋,你说今天的事,陛下会不会知道?”
“不清楚。”吴时来想一想,轻声答道:“好在处置及时,举子们也没闹事。”
“哎,肯定会知道的。”曹三旸痛苦的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如今的东厂太监冯保,可不是吃干饭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吴时来安慰他道:“不过好在咱们找不到账册,东厂也一样找不到。只要大家众口一词,都咬死了公开的说法,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愿如此吧……”曹三旸缓缓闭上眼,心中却暗暗苦笑,悟斋啊悟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要只是账册丢了,我可能还没那么着急。
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也丢了,要是找不回来,明年的海上生意都会陷入瘫痪……
‘哎,红毛鬼死脑筋,日本鬼也一样死脑筋!’
~~
那厢间,今天这番折腾下来,可把赵昊累坏了。
他在赵士祯的服侍下洗了脚,早早上炕准备睡觉。
可往日里沾床就着的少年郎,今日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从那天遭贼起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赵昊眼前划过,让他大睁着眼睡不着觉。
这场风波,应该已经过去了,为了自己依然心绪不宁呢?
赵昊在被窝里滚了半晌,忽然坐起身来,猛地一拍脑袋。
他终于想起,大宋国徽王是谁了——那不就是汪直吗?
那位歙县老乡可是个传奇人物,听说他几十年前只身出海,历经打拼,最终成为海上的霸主。
据说他在日本占据三十六岛,建立伪宋政权,自称徽王。鼎盛时有部众几十万,巨舰数百艘。
据说那时候,海上但凡悬挂‘五峰’旗帜的商船,海盗们不敢劫掠,官军也睁一眼闭一眼。
以至于大洋之上,船只皆悬五峰旗帜,汪直也被所有海商推举为共主,又号称‘净海王’!
很显然,那枚金印正是汪直生前所用之物。
不过按说人死灯灭,留到现在也就算个文物,应该没人会认了吧。
为何那人还要将其与两本账册放在一起?莫非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想到这,赵昊不禁自嘲一笑。
自己明明知道海商这玩意儿碰不得,可仍然难以抵御来自大海的诱惑——
成群结队的远洋商船,炮声隆隆的海战,浩浩荡荡度过重洋的远征大军,辽阔富裕的海外殖民地,那才是接下来三百多年的主旋律啊……
唯独此事,我不想缺席。
ps.保底第三更送到,求月票、推荐票啊!!
第七十九章 睡二十七张床的男人
入夜后下起了雪,雪花越飘越大。
很快,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屋顶殿檐,还有那辆静静停在顺天府衙后门的马车,全都被染成了白色。
倪推官垂头丧气出来,听到那驮马的响鼻声,郁郁的叹了口气,上去那辆马车。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出。
车厢内,柴总管面色铁青,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听了倪大宏的讲述给气得。
“事情就是这样。”倪推官双手拢在袖中,恹恹的靠在车壁上,一副被玩坏的样子道:
“你他妈从一开始就猜错了,那东西根本就不在举子们身上。本来就是嘛,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陆家的小子怎么瞒天过海?”
“不在举子们身上?”柴总管露出费解的神情道:“难道他还有同伙不成?”
今天举子们的反应他也看到了,确实也不敢再捅这个马蜂窝。便把目标转向了别处。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了,打死我也不掺合了……”倪推官幽幽叹息道:“我累了,准备请个病假回乡休养一段……”
“你要当逃兵?”柴总管闻言神情一冷。
“也可以这么说……”倪推官瞥他一眼道:
“我劝你也赶紧离开北京城,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肯定已经招来东厂的番子了。”
“我怕什么……”柴总管神情一紧,咽下了没营养的狠话。半晌颓然道:
“那也不能这么算完啊,空着手回去,我还有活路吗?”
“你这人就是实心眼。”倪推官干笑一声道: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八成就找不着了。反正横竖没落到皇帝手里,那账本被火烧了,水淹了,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嗯,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了……”柴总管不由缓缓点头,忽然又泄气道:“可是那净海王印怎么办?”
“只要消息不泄露,怎么都能混过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倪大宏不愧是整天跟罪犯打交道的推官,有着丰富的犯罪经验,便点拨他道:
“佛郎机人、日本人又不知道印丢了,你们伪造一方,还不是照样用?”
“你不懂,那方印上有门道,伪造的瞒不过红毛鬼和日本鬼。”柴总管又叹一口气,痛苦的蜷起身子道:“甭说回去过年了,这辈子都不敢回去了……”
倪大宏爱莫能助的陪着叹了口气,马车到家便下去了。
待到他进了家门,马车也远远驶去。一条裹着白色布单的身影,从墙根阴影下闪出,沿着那马车在雪地上的车辙,蹑手蹑脚追踪而去。
~~
雪下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刹住。
紫禁城的青砖地面和黄金琉璃瓦,全都被覆盖成了白色,映衬地朱红宫墙分外醒目。消减了皇宫大内的威严肃杀,给人一种丹青画卷般的雅致美感。
今日免朝,爱睡懒觉的隆庆皇帝还没起,乾清宫内外静悄悄的,只有小内监们刷刷的扫雪声。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乾清门方向响起,小内监们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头戴白貂皮冬暖帽,身穿着大红蟒衣,外罩白绒缘红披风的大珰,在一众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东厂管事簇拥下,面无表情的进了乾清宫。
小内监们马上匍匐于地,不敢抬头窥视。
因为来者乃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冯保。他虽然只是大内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但平日里冷峻刚毅、不苟言笑,因此内监们畏惧他,甚至要超过对司礼监掌印腾公公。
冯保目不斜视上了丹墀,守门的宦官忙无声无息的推开了殿门。
他便迈过门槛进殿,一众东厂管事则肃立于殿外。
两个小内侍迎上来,帮冯公公解下披风,摘下暖帽,脱下身上的蟒衣,除掉鹿皮暖靴。
然后换上藏青色的直裰,戴上黑纱的钢叉帽,穿上黛面的软底布鞋。
这是宫里多少年传下来的习惯,不管大太监在外头多风光,只要在皇帝面前出现,就要像最普通的内侍那样穿戴,那样服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