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者无疆 [精校出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半明半寐
当然是有因由,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嫣子风叹口气:“这是应当的,嫣某向来恩怨分明。”
晚媚笑了,将东西拢在掌心,对他摆摆手:“那么就此作别。”
转过身后嫣子风却叫住了她:“这么说,你那个表哥,那个故事……也是假的吗?”
“是真的。”晚媚回他:“我花一两银子,从妓院买来的真故事,很可惜这种故事我要花钱去买。”
嫣子风连忙又追了句:“这么说小然那天没有……她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假的了。”
“你可以验验,据我所知,守宫砂是可以拿药水擦掉的。”晚媚抿唇:“当然,是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嫣子风吸口气,沉默片刻后抬起眼来。
“不必了。”他负起双手:“我想是不必了,我这就安排小然落葬。”
晚媚点点头,这次没有道别,直接转身离开。
离约定回鬼门还有半天时间,晚媚伸了个懒腰,决定去爬离嫣府不远的一座山,登高呼吸下自由的气息。
从来没有一个任务让她如此轻松,晚媚走在山路间,只觉得心都软酥了,连呼吸都透着轻快。
小三这时冒了出来:“可是姹妩受伤,人如今不知在哪里。”
晚媚的心情顿时黯淡:“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天涯海角,门里的人自然会把她带回来。”
就是这句话的缝隙头顶松枝一动,姹妩从高处落下,手里腰带盘旋,又一下缠住了晚媚颈脖。
小三连忙应声拔剑,剑锋直指姹妩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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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姹妩不肯松手,是拿定主意要鱼死网破。
晚媚也不挣扎,看她就如同看着多年后的自己,难免有些悲凉。
“不是我要害你。”她柔声,却声声清冷:“是鬼门觉得你老了,色衰爱驰,不再有价值。”
姹妩闻言冷笑,笑里有堪破一切的凄厉:“是啊,不是你要害我,我又何苦杀你,杀来日另一个姹妩。”
言毕就收回了那根腰带,一分分收回,借机和自己最后的时光作别。
“我只有一个要求。”她慢慢抬眼,眸底一片空蒙:“你们就在这里杀了我,我不要再回到鬼门,到死要做个自由的鬼。”
小三于是转头,和晚媚做了个无声的交流。
晚媚眼波黯淡,里面装着句话,是不想姹妩就这么死去。
小三立时懂了,于是剑走偏锋刺入姹妩空穴,接着又在她胸口劈上一掌,将她打入了路边的悬崖。
崖外深不可测,姹妩活命的机会只得万分之一。
可万分之一也是机会,小三和晚媚对视一眼,心底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又同时沉默。
于是两人最终回到鬼门,晚媚心情甚好,因为上头只让她救了嫣子风性命,可她却同时解了他心魔,只会让他来日更死心塌地。
果然刑风一早在媚杀院里迎她,手拢在衣袖,笑的和善:“媚杀姑娘这次任务做的漂亮。”
晚媚连忙躬身,将那块琉璃碎递上:“公子和门主才是英明,嫣子风日后必为鬼门所用。”
刑风笑眼接过东西,随即又看住小三:“那么是谁允许你将姹妩打落悬崖,你不知道鬼门的杀手最终要回到鬼门,将血里血蛊虫放出的吗?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
“我的。”小三低头回答,利落干脆没有犹豫。
“那么你日后不用做媚姑娘影子了。”刑风也回的干脆:“鬼门里不该有这样自作主张的影子,你跟我走。”
小三不敢多话,只好屏息跟在了他身后。
晚媚错愕,好一会才追上去:“他不做我影子,那么要去哪里?”
“去做男仆,服侍门主。”刑风头也不回:“媚姑娘放心,我自然会派个更好的影子来。”
第九章神隐(上)
一
小三走后晚媚失眠,半夜里翻箱倒柜,找出那把人皮扇子来。
拿了这把扇子她不觉坐到天明,到最后盹着一会,浑浑噩噩做了个梦,梦到小三突然变成了一只灯笼,人皮灯笼,脸面还留在灯笼上头,冲她温文的笑。
一声尖叫后她醒来,握扇子的手有些颤抖,发觉身后已经站着个人。
“媚主子好。”那人声线柔软:“我是您的新影子,名字叫二月,听竹院方才有人来过,说是请主子去一趟,顺道把成熟的血蛊也带上。”
晚媚回身,看见这个二月也是穿白袍,眉目也算俊朗,可眼底却有藏不住的浑浊。
到这时她才明白小三的不同。
同样是卑贱屈辱,可他有一个不肯低头的灵魂,所以才配得起身上那袭白衣。
于是晚媚拧了拧眉,再没给二月一个正眼,直接起身,找到盛血蛊的匣子后跨出了院门。
听竹院还是老样子,可晚媚只觉得秋风瑟瑟,连常青的凤凰竹也不如往日葱翠。
公子仍在那间屋里等她,不同的是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柔和静谧。
晚媚缓步上前,看清楚公子斜倚在塌上,穿一件暗纹玄色长衫,手指搭在塌边,姿势有些倦怠。
她不敢吭声,公子于是停止假寐,伸开掌心:“蛊虫你带来了吗?”
晚媚将盒子递上:“一共只有两只,我做地杀的日子还是太短。”
公子不语,掌上发力将匣子捏的粉碎,可两只血蛊虫却无恙,卧在他掌心一动不动,象两簇陈年的血痕。
“我从十二岁时开始练武,到如今练了也正好十二年,没用过蛊虫。”他冷声发话:“而姹萝体内蛊王可抵高手内力百年,但她不是我对手。一枚剑有多锋利,和用了多少斤铁来打根本没有关系。”
说完照旧在晚媚手腕划了一道血口,让血蛊虫逆行而上,渐渐在血液中化作一团热意。
晚媚张口抽气,周身热意难当,热汗渐渐濡湿了头发。
公子微凉的掌这时迎了上来,按在她背,引导真气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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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媚这时有种感觉,觉得身体里每个气穴都被这道真气贯通,象初春闭合的花苞依次打开,虽然有些痛楚,可也说不出的快活,忍不住轻轻呻吟了声。
“每天辰时一刻,你就按照这个路数运转真气。”最后公子收手发话:“共计通过一百零八个穴位,我已经将它们都画了下来,回头你带走。”
晚媚连忙点头,还没发话手里已经多了样东西,是一根细长的皮鞭,纯黑色,遇光时隐约七彩,把手是欲滴的翠绿色。
“试试吧。”公子垂眼,手收回搭上了额头。
晚媚迎风将长鞭抖了抖,只觉得鞭身极轻却很灵活,最奇特的是舞动时居然不带起一点风声。
她于是轻声:“公子的意思是,这个以后就做我的兵刃吗?”
“它的名字叫做神隐,也算件神器,就是有点难捉摸。”
公子淡淡道,从晚媚手里接过长鞭,右臂优雅的舒展开,那长鞭立时迎风而动,卷起了案头油灯。
油灯于是在半空翻飞,先是路数诡谲,后来又急转往上,到顶时火光大盛,如破云之燕振开双翅。
“这是鞭法中最简单的一式,叫做穿云破。”公子还是冷声:“我做三次,你记牢,半个月之后我会再来这里,到时你最好已经学会。”
言语间是不容置疑的武断,可晚媚定睛,心里却没有半点不甘。
这人有种气度,和华服美厦无关,一种藏在深处的气度,举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时诸神皆隐。
“是。”过了有一会晚媚才回话,将鞭法路数记在了心里,看着那鞭落下,而油灯也回到案头,从始至终灯火都不曾灭过。
公子的手又搁回塌边,姿势仍是倦怠,额角有细密的汗。
许久他都没发话,晚媚缓缓靠近,拿袖角替他将汗擦了,又弯下腰去轻柔的解他腰带。
衣裳褪到一半的时候公子却一把捉住了她手,低声道:“今天是我娘忌日,我娘平时最喜欢看皮影戏,你就陪我看吧。”
说完就拍了拍手,屋里立时有了动静,有人抬了面白布帘子出来,后头打上灯光,开始演《白蛇传》。
晚媚起先不敢说话,诧异一个瞎子可怎么看皮影戏,可后来瞧见公子微微侧身,左耳有意识的朝向了她这边,突然间就明白了。
“现在是白娘子出场,她打着一把伞,旁边跟着小青,小青比她略微矮些……”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跟他讲这出戏,和着前台的唱腔,跟他形容白娘子是如何遇见了许仙,而那法海样子又是如何狰狞。
听到后来公子眼帘低垂,那种萧瑟寂寞的神气又来了,透着无边孤单。
“也许当年他娘亲就是这么跟他讲皮影戏的吧,细细碎碎的讲,一直讲到阴阳两隔。”晚媚心中暗叹,不由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
不论富贵贫贱,人都只得一个娘亲,只得这一个人全无保留待你。
突然之间找到一脉相通,晚媚也不再害怕,等戏演完了抬起头:“不知道公子的娘亲过世几年了?”
一段沉默后公子睁开双眼,黑色瞳仁深不见底:“我娘亲没过世,她只是不肯见我,跟我说每年的今天就是她的忌日。”
晚媚大惊,掩了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尴尬的看着演戏的人退下场去,而公子也收起了他的软弱,又冷锐坚定似块山石。
“如果你想要你的影子回来。”过一会公子突然开口:“就证明给姹萝看,第一你对她是绝对有价值,第二你非那个人做你影子不可。”
晚媚心间一动,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正想道谢公子却挥了挥手。
“你走吧。”他道:“另外我会差人送些荧蛊过去,你学着控制它们,这个会让你心意坚定。”
※※※※
就这样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晚媚一共见过公子四次,每次间隔十五天,绝对准确无误。
两个月收获颇丰,她已经学会大半路鞭法,一共六式,而且可以自如的控制荧蛊,让它们睡去或者醒来,又或者让它们变成一个不太复杂的形状。
这期间一直没有任务,也没有见过小三,她这个新天杀赋闲,不得已整天和二月相对。
这个新影子贪生怕死,善辞令又会溜须拍马,简直就是一个反版的小三。
他唯一和小三相同的就是都中了寒蛊,还在同一天发作,晚媚得在这一天去门主那里拿解药。
去的时候晚媚拿了一只荧蛊,让它左掌心睡着。
姹萝那里还是一片幽暗,熏香变成了梅香,若有若无的。
晚媚进去的时候看见她正在拧眉,可下一刻又笑魇如花:“原来是媚杀姑娘来了,可怜我正被这个奴才败了兴,见到姑娘就好多了,姑娘可是我鬼门里难得的人才。”
晚媚连忙敛首,等见到姹萝脚边跪着的人时心头一颤,差点就要低呼出口。
那是小三,她两个月没见的小三,看背影人是更瘦了,双肩正在不住颤抖。
姹萝伸脚又去踹他一下:“让你剪个脚指甲,你把我脚趾头剪出个洞来,还真是活的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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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默不作声,右手仍握着那把小剪子,握的指节发白。
晚媚知道他是寒蛊发作,也知道姹萝是故意挑这个时候让他来服侍,可也只好沉默,沉默着听他痛楚的喘息,一下下如同敲在自己心头。
一旁姹萝笑的别有深味:“依媚姑娘看,我该怎么处置这奴才呢?”
晚媚还是低头:“到底他曾经做过我影子,这个话属下不好说,还是听门主吩咐。”
不关切也不刻意无情,她已经将情绪控制到恰好。
可姹萝还不肯放过她:“听说公子教了姑娘鞭法是吧?我看姑娘不妨练给我瞧瞧,这个奴才就给姑娘做靶子,你可千万不要藏私。”
晚媚连忙抿了下颤抖的唇:“可是我没带神隐来……”
“这个简单。”姹萝立马接上:“来人,去媚杀院里,将咱们媚姑娘的神隐鞭取来。”
晚媚脸色煞白,唇抿的更紧了,慌乱之中拿眼偷撇了下小三。
小三还是跪在原地,背朝着她,不过已经不抖了,脊柱立的笔直,是在说他经受的起。
不一会神隐送来,晚媚欲哭无泪,握住长鞭僵在了原地。
姹萝不耐,伸了个懒腰:“我看我还是叫刑风来吧,虽然他现在老了,剥皮剥的有些慢。”
屋里这时烛影摇动,晚媚紧紧咬住下唇,终于将神隐挥起,在空中划过一条炫丽的弧线。
“穿云破!”随着鞭影晚影媚高呼了声,声音里满是煎熬,和鞭一起落到了小三肩头。
一鞭破骨,鲜血恍若情花开了满地,小三微微垂头,指甲抠住了地上镂花青石。
“乌金坠!”
“月离合!”
……
“万影同!”屋里晚媚继续,神隐汲血而她如坠深渊,人已接近痴魔。
鞭下无坚不催,更何况是区区血肉。
伤到哪里不清楚,血流了多少不清楚,对于小三而言,这时的痛楚已经不再是痛楚,而是一声声不断催促他倒下的魔鬼。
指下的青石已经被他捏碎,握在掌心成了一把飞灰,他似乎已经失去最后的凭靠,可居然还是支撑到第六鞭才轰然倒地,手里青灰四散,如雾一般蒙上了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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