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星球没有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蒹葭苍苍
“吃了你就知道啦!”
陆昊天是坐出租车来的,出租车还在路边等着,画未只好和他一起上车。
陆昊天心情很好,语调愉快地讲着身边的趣事和从网上看来的笑话。
画未强颜欢笑,她不想知道他这些事,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忧伤脆弱。
她心里早就坚定地认为,她的感情,与他无关。而他的感情,也与她无关。
他们是狐朋狗友,无论生活多忧伤,当他们在一起时,他们就要没心没肺地欢笑。
刨冰店就在陆昊天学校对面的街上。
刨冰堆成小山,料多,量足,色彩缤纷,画未尝了一口,笑着说:“哈,果然很好吃!”
陆昊天举着勺子,看着她说:“我的愿望,就是想和你一起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做很多有趣的事,我要一件一件去完成。”
他说得那么自然,想来这愿望在他心里生长了许久。画未惊愕不已。她惊愕的不只是他的愿望,还有他的语气:深情,温柔。
邻座的两个十**岁的女孩在热烈地说着什么,一个高声说:“那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另一个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犯贱!而是因为,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哪怕全世界都喜欢你,你也是孤独的!”
画未心里一震,向说话的女生投去一瞥。
他们吃了刨冰出来,陆昊天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那边有个书吧。”
画未笑起来:“哪儿不能看书啊?刨冰也吃了,我回去了,画还没画完呢。”
陆昊天扭扭捏捏地走到街边去拦车。
画未扯住他:“拜托!我们来的时候我就不想坐出租车,不过是你细皮嫩肉的经不起风吹日晒。现在我一个人,公交车完全ok。”
回去的路程很长,夕阳映照在车窗上,画未回味着刨冰的好味道,心里却忐忑难安。
她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梦见了魏泽川,似乎他就坐在她身边,车子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她睁眼醒来,身边空空的,谁也没有。她的心也空落落的,微微酸疼。
宿舍很热闹,她们都回来了。
有人打开音箱放着歌。
艾莉莉正挥舞着卷发棒,激情澎湃地卷头发。
隔壁宿舍的也来了,嬉笑着分享她们带来的辣子鸡丁和烤鸭。艾莉莉马上挑了一块肉多的,跑过来喂给画未。
梁阮阮也进来了,画未走过去,冷冷地说:“到阳台去,我有话跟你说。”
“你想说什么?魏泽川找过我了,他说他不会再和你有牵扯!你死心吧。”梁阮阮先发制人。
画未问:“叫人把我捆起来扔在旧教室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她仍有得意之色。
“你是不是以为没什么?梁阮阮,你这是绑架拘禁,你在犯罪!我可以马上报警!”
梁阮阮惊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吗?我又没喊她们打你!也没打算关你一辈子!”
画未狠狠地瞪着她,梁阮阮心虚了:“今天早上她们去了旧教室,本来就是去把你放了,可你早不见了……”
画未打断她:“最后一次,梁阮阮,这是最后一次!”
梁阮阮恼羞成怒,大叫:“魏泽川绝不会再和你有牵扯!”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她们,梁阮阮摔门而出。
画未摆摆手:“我没事。”
她耳边反复响起梁阮阮那句“他说他不会再和你有牵扯!”他真的这么说吗?他真的要放弃吗?受伤害的人是她,她都不愿放弃啊!
看来,他真的早已忘记他们的约定。看来,他的感受和心意没有她那样深,那样浓,那样无惧无畏。
她身体里那个好想坚定爱的变形金刚飞走了,只剩下好想哭的脆弱小女孩。
画未竟然收到魏一聪的信。
当这星球没有花分节阅读13
他说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像看到花开一般心生欢喜;他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女生让他有这样的心情;他说他是不善表达的人,但他会用行动证明他有多么庆幸能遇见她;他还说……
一定是魏泽川跟他说了什么,鼓舞了他,怂恿了他。可他明知自己心有好感的人是他的哥哥,他还这样做,他还有没有兄弟道义?这不是趁虚而入吗?
画未对他的感激与好感,顿时因这封信而减少了一大半。
她给魏一聪回了信,就一句话:“我只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的很多地方,画未还能瞥到魏泽川的身影。但她瞥到了就转过身去,她不会再像往常一样,与他遥遥相望,默默回应。她不会再对着他的山谷大声呼喊,她知道,无论她如何用心用力,她也听不到他的应答,她能听到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的回声。
夏日中午,教室很热,风扇呼呼作响,窗外蝉鸣此起彼伏。画未正在做物理题,门卫在教室门口喊:“姜画未,你妈找你。”
这时候,冯小娥来找她做什么?老爸出事了?她想想都怕,出了教学楼就一路狂奔。
冯小娥穿着黄色的连衣裙、紫色的高跟鞋,撑了一把太阳伞。她神情焦急,满脸细汗,妆都花了。
“妈,咋了?”画未问。
“没咋,你有钱吗?”冯小娥说。
“钱?我有生活费啊,你到底咋了?”
冯小娥面色羞愧:“你有多少啊?反正马上就放假了,你都借给我,唉,我这段时间手气太背,输惨了……”
“那就不要再打了嘛!”画未又急又气。
“我是不打了啊,可还欠了别人的钱,那个人也真不是东西,这种时候来逼我,说我再不还就要……唉,反正是必须马上还,不还不行!我本来是想让你爸拿他的私房钱,可他死活不肯……”
“那你欠了多少?”
“这个你不管!你有多少?都给我!”
画未跑回宿舍拿了银行卡给冯小娥,里面有一千四百块钱,是她绘画比赛的奖金和平时从生活费里节省下来的。看着冯小娥对她讨好地笑,有点贱贱的样子,她既气愤,又心酸。
在食堂里,于采薇问她:“听说下午你妈来找了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冯小娥不在乎大家的指指点点,可画未觉得那些都是丢脸的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倾诉,或是寻求安慰。
但她不怕在于采薇面前丢脸,就说了。
于采薇吃着饭,谨慎地说:“上帝在分配婴儿给父母的时候,都是随机的,所以我们拥有什么样的父母,也是随机的。我们不必为此自傲或是自卑,只要珍惜这场生命就好了。”
这道理画未也懂。事实上无论多么精准的道理,在生活残酷凛冽的真实现状面前,也做不了救命稻草。但她很欣慰,终于有一个朋友,能让自己在她面前放下所有顾忌,坦然面对生命中的真实难堪。
画未的暑假里,冯小娥依然流连于牌桌之间,看来她手气不错,还了画未的钱,给姜爸菜钱时出手大方,每天都喜形于色。姜爸依然平静地料理家务。他激动时的唯一一句话是:“我的私房钱不能动,除非你把我杀了,那是我留给画未读大学的。”
画未白天背书做作业,晚上在灯光下画画。
于采薇参加了暑期提高班,有一位老师是知名插画家,因此学费也很惊人。
画未不能参加,于采薇就记笔记带给画未,还把画未的作品混在自己的作业里,带去请老师点评。她说:“画未,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能走多远,就带着你走多远!而且,和你一起走,我也更有动力呢。”
一路走来,画未也得到过很多鼓励与支持,可没有一个人像于采薇这样,将她的梦想与自己的梦想捆绑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前进。
八月高温,干旱,滴雨未落,长江水位急退。画未和所有人一样,渴盼着下雨。陆昊天和表兄妹被家人送到一个气候宜人的风景区避暑去了。他本来不想去,他想和画未一起等久旱之后的大雨,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听妈妈的话做个好孩子。
黄昏,画未接到于采薇的电话。她说提高班要结束了,她要充分利用资源,让画未再挑几幅作品来,她拿去求鉴定。画未才想起有一幅她花了很大力气的画留在了宿舍的书桌里,就马上坐公交车去学校拿。
校园里落叶满地,没什么人。她跑到宿舍拿了画,一群男生正从女生公寓门前走过。他们裸着上身,穿着球裤,抱着足球,神情亢奋,高声说笑。
“真痛快!我早就看不惯魏泽川了!”
“这回他彻底洗白了,哈哈!”
“就是!九月份的比赛也输定了!”
他们看到了画未,有个人不怀好意地说:“哟,这不就是那小子的妞吗?”
“这下惨了,孟姜女要哭倒长城了。”
“哈哈!”
男生们走了。
画未像被一群蚂蚁叮咬了一样难受。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球场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她又折回来,走几步又折回去,她折回来折回去,反复几次,汗水都流下来了。突然她拔腿就往球场跑。
她脑海里是魏泽川踢球的样子:碧绿草地,高远天空,蓝色球衣,魏泽川踢着球恣肆奔跑,意气风发,那么骄傲。
足球场空荡荡的,杂草茂密疯长,有几支蒿草窜得老高,开出了灰白的绒花。落日的余晖橙红透亮,远远地映在杂草后面。魏泽川坐在杂草中央,斜对着她。
画未停下,她犹豫了一下正想转身跑掉。
魏泽川却忽然挪动了身体,面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召唤、一种祈求。
她满心的倔强、防御、懊恼,全都土崩瓦解。她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过去。
他眼角瘀青,嘴角有血渍,他的手臂破了皮,右脚的脚踝肿得老高。他朝画未咧嘴一笑:“真的是你?我不是看花眼了吧?你不是兔子变的吧?”
“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就顺便走走,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踢球踢的。”他淡淡答。
画未不信。她看到他身下的草地上也有一片血渍。她问:“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一个人踢球,怎么可能成这样?”
魏泽川依然笑:“哦,之前是好几个人一起踢。但他们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当球踢了,我崴了脚,成了残疾,躲也躲不过,也踢不过他们。”
一定就是刚才那几个男生打的。他明明受伤流血,表情和语气里却满不在乎。
画未的心痛却掩饰不住,这茫茫天空下,本来也只有她和他,她何必掩饰?她说:“要不要紧?我扶你去对面诊所。”
他抬头望她:“这算什么,我小时候被揍得更惨呢,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好不容易来了,坐坐再回去嘛!”
画未坐在他身边。微风吹起,她闻见他身上的汗水气息。她望向远方,夕阳正一点点落下去,她眼睛潮湿。
他开始说话。
他说:“我有一个人生经历很传奇的老爸。我很崇拜他。我不自觉地学他。爱出头,爱交朋结友,好打抱不平,当然免不了经常打架。但他最恨我打架,每次他知道我打架了,就会把我揍得很惨。我喜欢踢球,他却希望我斯斯文文地读书,将来考个公务员什么的,风平浪静过一生。可我却喜欢人生中不断有扑面而来的精彩,今天我喜欢踢球,也许明天我又喜欢开车,只要是我喜欢的事,我都充满激情地去做。可我老爸认为,我这是好斗,是争强好胜,他经常怒骂我。”
他说:“他喜欢魏一聪那样的,他说那样的性格才能安妥一生。我知道他是对的,可我就是没法变成魏一聪。我也不想变成他。可是有时候,我又实在很憎恶自己,比如此时此刻,我被你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哈哈哈!”
他笑得爽朗、大声,中气十足。可他侧头看画未时,画未看到他眼里有孩子般纯净的脆弱和倔强。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他们很像。
是惺惺相惜还是心灵相通?画未变得柔和温暖。她多么喜欢和他这样坐着,听他说话,看夕阳落下。
夕照已淡,微风清凉,仿佛带着雨水的气息。
画未说:“听说你口哨吹得很好?可我从来没听过。”
“哈,是吗?我就吹给你听。”他双手撑在草地上,身体向后微仰,他面向天空吹起一支歌。曲调清澈悠扬,混合着他轻微的呼吸,那感觉,像细雨落在草地上。
一曲终了。画未问:“这是什么歌?我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青春无悔》,是一首老歌啦!当你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萝莉的时候,你应该听过。”
画未隐约记起,是这样的歌词:都说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身的誓言……她略微生涩地唱了出来。
魏泽川又吹起口哨应和。但她只记得这两句,她唱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说:“很晚了,回家吧。”
魏泽川的脚踝肿得厉害,画未扶着他走。他家离学校不远,随便坐个什么车都能到。
他们走出球场,走到球场边的桂花树下,魏泽川说:“等等。”
画未停下:“嗯?”
他不说话,脉脉地望着她额角边的蓝白蜻蜓发卡。她的额角有淡黄色的细细绒毛。他将自己的食指在嘴唇上重重印了一下,再轻轻印在她的额角。
他的指腹,柔软微温,那一印,深情绵长。
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了属于他的痕迹。
她的心跳瞬间静止。
她不说话,不敢看他。他也沉默,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不动。
这个瞬间,注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永恒。
还是这个瞬间,两棵桂花树的距离外,闪现出魏一聪的脸。他是来找魏泽川的,他满脸错愕,还带着一丝疑惑的愤怒。他别过脸转身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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