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傀

    足足两三千人，每个人身上背满了东西，此外有近百辆车，也都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押运的血骑都托着物质。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长老们个个目瞪口呆，昨日通过审讯，俘虏交代说此次出征倾巢出动，留守的只有两三百山匪与几名头目。

    不可能人人都说谎，而且编造出相同的数字，可这人数为何暴涨十倍？

    仔细审视队伍，人们渐渐看出什么，两三千人当中九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男女老幼皆有，此外有数十名年轻女子穿着艳丽的衣物，还化了妆，夹杂在人群中极其惹眼。

    楞着干什么，赶紧帮忙！

    发呆的时候，长长的队伍后面过来一名血骑，大声朝芒克长老们吆喝着。经他这么一喊，大家意识到这支队伍中的人大多疲弱带伤，身上背着重物，个个气喘吁吁。

    先不说这种情况如何发生，人们至少明白了巡边候为何向葫芦谷求援，以这些人的体力和携带的物质，走不出几里路就得停下来休息，两天也到不了葫芦谷。

    他们根本不是山匪，而是被山匪掠上山的村民。于是有了新的疑惑，山匪绑架这么多人做什么用？

    接过来，快！

    长老们匆忙下令，几百人在一片混乱中进行交接，本就拥挤的山道彻底堵死，好在芒克人擅长翻越，长老们下令满载之人掉头从山坡上走，接着又指挥人们为车马腾出空间，容它们先过。如此忙活了好一阵，整支队伍才重新上路。

    比较奇怪的是，直到这时巡边候仍未现身，那名血骑喊了一句便又跑回去，几位长老想问个话都找不着人。好不容易忙得差不多了，队伍里终于有随同出征的芒克战士出现，褚长老赶紧把他们叫到身边，询问情况。

    侯爷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侯爷

    对着本族本姓长老，被问到的战士脸色发白，犹豫片刻才用惊恐的语气回答。

    侯爷在忙着安排杀人。

    杀杀人？安排？褚长老难以置信。

    侯爷要把山匪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山上的东西搬空之后，寨子也烧了，提及刚刚经历过的事，那名战士心有余悸。

    侯爷叫我们每人杀一个，然后让那些村民杀，可以单杀，也可以几个杀一个。另一名战士补充道。

    连小孩儿都可以，十二岁以上，想杀就有机会。又一人随后道。

    侯爷叫大家自己选，可以用刀也可以用枪，用绳子，用火，怎么做都行。

    那些女人最狠，她们把人活活咬死。

    呃现在还没杀完吗？一名长老小心翼翼问道。

    几个山匪头目被留到最后，侯爷说他们以往喜欢点天灯，今天得自己尝尝味道。

    什么是点天灯？

    我也不知道，听说要剥皮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

    褚长老莫名哆嗦两下，与其他人彼此看看，内心皆生出一股寒意。

    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只要不是蠢到不可救药，便不会指望他对敌人容情，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争执，长老们不能不感到庆幸：倘若芒克族因族长之死与这位侯爷反目成仇，结局将会如何？

    有些事情经不起想，几位长老越想越怕，内心最后一丝残念被狠狠掐灭。方笑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此时芒克族方才死心塌地跟随，不太远的将来竟然成就了一段传奇。

    傍晚，长长的队伍陆续抵达，葫芦谷陷入极致的忙碌，上至长老下及幼儿，每个人都忙到团团转。骤然增加如此多人，其中大多数有伤有病，加上物质分类安放，清点安置，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葫芦谷曾有万人居住不显拥挤，如今虽然只剩下一半，空间依然足够。只是这种安置来得突然，难免混乱，等到入夜，周围依旧乱糟糟一片，几名长老来回奔走，对着几千号人，千头万绪理不清也弄不明，个个喊哑了嗓子。

    到处是人喊马嘶牛叫哭喊，有些地方发生争吵，芒克人与汉人，并有少数外来者，虽都是落难的人，集中到一块儿竟又彼此看不顺眼，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方笑云率领血骑归来时，对着这样一幅局面勃然大怒。

    这些个蠢货，平时怎么当的家？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也不能全怪他们。

    苏小月迎上来，旁边圣女也在，两人已从别人口中获知详情，但从表情便能看出来，她们对眼前的局面一筹莫展，之所以端着架子不插手，其实是怕丢人现眼。

    这么多人又都这种样子，没几天时间哪难安顿好。

    不是吧！几天？

    方笑云惊奇的目光看过来，被他这样看着，苏小月不禁有点心虚，又有点不服气，甚至赌气。

    你说多久？

    方笑云没有马上回答，转身望着圣女：殿下认为呢？

    圣女脸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有方侯运筹帷幄，本座无需费心猜测，静观其变就好。

    我是怕殿下等得着急，会说我不诚心履行承诺。

    原来如此。圣女没说你尽管去做，本座不急侯爷多心之类的话，而是用颇为认真的神情问道：方侯需要多久？

    半个时辰足矣。

    吹牛！

    苏小月气哼哼的声音道。更让人生气的是，方笑云竟又把她撂到一边。

    殿下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不太可能。圣女的态度与苏小月一致。

    嘿嘿，两位都是神仙中人，不知道凡人的日子该怎么过。这不奇怪，容本侯给你们表演一下。

    半是奉承半是讥讽，当着两人的面，方笑云连续下达几道命令。

    第一着芒克长老从葫芦谷划出几片安置区域，并强调其为临时之用，无需细致斟酌。

    第二命令所有从盘龙岭来的人，按照原有村庄寨子分群，各自推举一位代表人出来，限时完成。

    第三将所有运来的物质集中起来，自芒克人抽出一百名战士，有玄甲军带队，分批对车辆中的物质进行分类。再由一百名妇女从中整理基本的生活物资，按照一人十日的份量进行分包。

    第四命令那些还活着的俘虏赶紧干活，在分好的安置地上搭建帐篷，专供妇孺伤者使用。

    第五，马上做饭，半个时辰内，务必让每个人有吃有喝。

    命令由血骑传达，红色身影所到之处，又是一片忙碌与喧嚣，与之前相比，这次乱中有序，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了眉目。

    就执行而言，除了第三条，其余几项都只需要片刻就能完成，入谷者大多为周边村民，原本就与相熟相近的人在一起，此时要做的只是推举长者作为代表。至于那些通过买抢又或者绑上山的外来者，方笑云让他们暂时找个地方待着，容后处置。

    等把分类进行完毕，数十名代表被召集起来，这时方笑云已从长老处拿到安置区域，根据各自人数进行指派就是。接下来，他告诉那些代表，这里是芒克人的领地，外人安置只是暂时，等把物质清理完毕，会给每个人发放一些基本的生活之物与钱粮，之后便要各自回家。

    方笑云同时对芒克长老们解释，之所以将他们在这里安置，因为人们的状况都不是太好，需要几天时间恢复体力，处理伤患等等。

    这些话给长老们吃了定心丸，同时给予了一种尊重，此前大家最担心的就是侯爷让这些人永久居住，变相夺走芒克人的领地，如今有这句话，大家才都放心。

    傻子也能看出，山上运来的物质远远超出要分配出去的量，方笑云顶多拿走值钱东西，余下的东西，足以让芒克人的生活无忧。

    有了盼头，无论长老还是普通族人，办起事情尽心尽力。那些村民原本就希望回家，虽说许多村庄被山匪摧毁，但他们如今的人数也大大减少，断壁残桓之中总能找到安身之所。同时因为人口减少，原本不足的田地变得充足起来，只要熬过今年，日子将会慢慢好起来。

    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受伤生病失去劳动能力的人，巡边候对此也有安排，有亲眷的由亲眷带走，孤寡者暂时又芒克人照顾，方笑云告知各位长老，用不了多久，自己会葫芦谷周边十里圈起来，专用用作药草培育，到时芒克人必定会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那些孤寡伤残之人干不了重活儿，看个门记个数扔石头赶走鸟雀之类总能做到。

    简而言之，芒克族为这些人提供栖身之所，他们也不会吃白饭，总有事情能做。

    一番交代，人群朝着各自该去的地方而去，放眼再看，葫芦谷内依旧是忙碌一片，却已显得调理分明，最显眼的是安置地块已有几处帐篷搭好，伴随着的是米饭的清香飘入鼻端。累死个人还有些麻烦事，待会儿再说。

    方笑云站起来伸个懒腰，朝一旁发呆的圣女与小月发出邀请。

    饭好了，一起吃点？




第一八一章：邪术与圣人之上
    因在民生之事大大露脸，巡边候在人们心中的威望进一步提升，圣女颇有些晕赌服输的意思，对他的表现不吝赞美之词，方笑云明知糖丸带毒，心里依旧美滋滋地，很是舒坦。

    人家可是圣女，亿万教众祈祷的时候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很多人把见其一面当成毕生心愿，能得到这种人当面赞美，无疑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方笑云心里高兴，便也说了圣女许多好话，苏小月在一旁望着两人相互吹捧，精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看似生气，心里其实笑开了花。

    圣女的夸奖应该发自真心，但这不代表什么，她的赞美纯粹出于对能力的认可，丝毫不会影响其行动。反过来，方笑云如果诚心夸奖某人，意味着其情感有所倾向，但他赞美圣女时说的都是场面话，譬如仁义慈悲可亲可敬若他心里真这样想，差不多就是个白痴。

    方笑云当然不是白痴，苏小月因此断定，两个人接下来必有一场言语交锋。果不其然，彼此送上一堆好听的形词汇后，方笑云似乎无意间问道。

    盘龙岭绑来这么多无辜村民，殿下知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侯爷似乎意有所指，究竟为了何事？

    是这样的，我已查明他们在做法术试验，为首的就是那个叫木图的祭司。

    法术试验？

    好像叫什么三法融合，用活人测试。对了，圣女真的不知道？方笑云把情况粗略介绍给圣女听，又把血骑士的诞生告知，神情随意，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来了！

    苏小月精神为之一振。昨夜望湖而谈，圣女给她的感觉像一只圆溜溜的石头，坚硬光华，浑身上下找不到能够着力的地地方。她的圆不是圆滑，而是由信仰造就的理所当然，很多极不合理的事情从其口中道出，竟让人难以反驳。若因此简单地将其看成狂信之人，则又会落入陷阱之中，圣女博学多才，出口成章，如苏小月这样能把前朝历代诗词全部记下来的怪物，与之谈经论典竟然也占不了上风。

    圣女不是那种喜辩爱说之人，交谈大多数时候仅为应对，而不是要争个高下，即便如此，仍让苏小月感觉很不舒服，情不自禁地想到方笑云。

    这家伙胡搅蛮缠很有一套，不知能否斗得过她。

    只听圣女回答道：本座没去过盘龙岭，对这伙山匪的所作所为并不了解。何谓三法融合，方侯能否详细说说？

    方笑云说道：我只知道三法指法术魂道与精神，融合就是融合，我猜木图是想创造一种大威力神通，山匪绑走村民就是为了试验，可不知为什么只能用在妖兽，用于人则个个爆体可惜木图和那个瘦高个儿都死了，详细情况要问那个巫师。

    圣女思考片刻，缓缓说道：之前听说方侯大开杀戒，手段有失残暴，莫非就是因为这种邪术？

    邪术？方笑云眨眨眼睛道：殿下是指血蛊隐患？可是我觉得他们的状态都还不错，所中血蛊也很安稳。

    圣女微微一笑，说道：方侯无需试探，听你所言，结合本座对那些骑兵的观察，所谓三法融合的确是一种邪术。

    后果会不会很严重？方笑云赶紧问。

    不好说。圣女摇摇头，忽然把话题转想别处：方侯可知修行界三大禁忌？

    呃方笑云马上把头转向苏小月。

    你连这都不知道！

    想看两人唇枪舌剑，结果只看到一场学术讨论，苏小月内心颇为失望。当方笑云求助的目光看过来，她楞了楞，忘了应该维护其颜面。

    我应该知道？方笑云倒也光棍，既然被揭穿，索性摆出不屑的样子。

    所有修行者都应该知道。圣女没有趁机嘲弄，郑重的声音道：头一忌，不可修魔。

    这个我懂。听到魔字，方笑云有点心虚。

    第二忌，不可违背天理人伦。苏小月随后道。

    宽泛之论，犯此忌者比比皆是。方笑云装作老练的样子评论道。

    方侯所言极是。圣女微微点头，郑重说道：先贤以此作为禁忌警告后人，为的劝人向善，莫施恶行，只可惜内容不够具体，后果也非立即立即显现，难以形成有效约束。

    这家伙信口开河罢了，她竟然当真。苏小月暗自觉得好笑。

    圣女毕竟头一次与方笑云进入较为深入的交谈，感慨一番之后接着道：第三忌与方侯之前提到邪术有关，不可三法同修。简单地讲就是，炼气士巫师祭司，此三种身份，一个人最多兼具两种，绝不可以三法同体。

    不是吧，竟然有这种规定？

    方笑云感到十分诧异，照这么说，炼气士不能修魂道与精神？怎么可能？不说高手，即便像我这样不太懂的人也知道，每一种法术都包含有精神之力，强弱不同罢了。魂道更不用说了，夺舍之力靠的就是神魂，再有

    你不是不太懂，是根本就不懂。

    苏小月摆手打断，旁边圣女碍于情面不好这样做，但其目光之中包含着疑惑，似乎在对目标重新衡量。

    方笑云知道这种评估绝不是向上提，好生委屈。

    一直和你讲，抽点时间多读几本书，尤其算了算了，你确实太忙。

    苏小月说道：炼气士可以修魂，也可以修精神，但不会修成巫师与祭司，区别在于两个字：一个是‘极’，一个是‘圣’。巫师专修魂道，每一个层次都要求极才能突破，祭司于精神方面与之相似。表现出来的样子，假设巫师之魂与炼气士之魂同等强大，内在其实完全不同，祭司的精神力如与炼气士相当，相互比拼却能占据上风，其原因皆在于：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