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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新兵扛老枪

    东西还你这把刀我带走。

    说完车老板站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风雪中走去,身后留下两行整齐的脚印和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青县,与青山县相差一字,相距三百里。

    这里加周围五县合称松江平原,由此往南,零星山头开始出现,渐渐连为一体,三边之地在望时,便能看到蛮人的身影。也既是说,青县是最后一个纯正的汉人聚居地。

    接壤意味着接触,因为需求存在互补,蛮人与汉人之间的联系从未真正断开,远比古越与大宇之间更加密切。譬如最基本的,山内贫苦需要粮食衣物,同时出产各类珍贵药材,野兽甚至妖兽,数百年前圣祖在时,大宇时常有修行者深入群山寻找机缘,蛮人也会到神州内部谋生。定居在三边的蛮人,就是那个时期逐渐形成。

    自二圣陨落,大宇和周边国族交恶,断断续续长达十余年的战争,汉人与蛮人之间的仇恨好似松江水连绵不休。此前大宇战败,蛮人四处烧杀抢掠,犯下无数罪恶,等到蛮人与古越军被击溃,少数出境到神州内陆谋生的蛮人多数跟着一起逃跑,少量滞留的人便成了发泄的目标。

    安古就是其中之一。他来大宇已有多年,原本在城内谋生,日子过得平淡艰苦,凭借过人的力气与本分的态度,慢慢地竟也混出点样子,甚至还成了家,有了孩子。战争期间,蛮古护着妻儿逃到城外,在一处几乎被战火烧尽的村子里藏身直到现在。

    时近傍晚,安古提着破旧的袋子从县城赶回家,偶尔发现有人从迎面过来,他便会缩起头把毡帽往下压压,挡住面孔上象征蛮人身份的刺青。即便如此,过于高大的身形依旧引来怀疑的目光,只是因为天气太冷才没有深究。

    出城再走半里,拐上小道,绕过小山包到松江边,就是妻儿藏身之地。临近转弯时,安古特意回过头看看,还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

    山内很多蛮人生来具有某种天赋,有的夜间能够视物,有的嗅觉灵敏如狗,地荒族擅长倾听大地,安古曾是其中之一。来到汉人地方已有多年,这项天赋不如以往,但与普通人相比依旧极为强悍。

    观察片刻,安古方才走上小道,不多时,他在断壁残桓中找到那个斜伸的屋檐,提着袋子的手情不自禁掂了掂。

    到家了,今天找到的食物还算多

    视线下落,望着雪地上留下的凌乱脚印,安古的心猛地拧起来。

    小道并无多余痕迹,安古的视线顺着脚印朝相反的方向寻找,延伸到那座小小的山包。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蹲下来扒开积雪,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用麻绳把袋子绑在背后,再从腰间抽出短刀,用嘴咬住。

    做好一切准备,安古伏低身体,四肢着地,如同猎犬般飞窜出去。

    有人!

    谁?

    住手!

    姐夫不要!

    乱雪飞射,乒乒乓乓的乱响,伴随着两三声闷哼与惊呼,大大小小的声影冲了出来。

    身体压着身体,短刀架在对手的脖颈,对手的尖刀顶着安古的腰,刀尖沾血,刀刃染红。对峙中的安古疑惑扭头,凶狞的面孔慢慢便缓。

    阿爹!

    六七岁的女孩儿喜颠颠跑来,一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安古丢开对手,大步迎上去。

    阿达不用怕

    姐夫,他们是我兄弟。一名汉人青年扬着手过来,埋怨的口吻,右手缺了三根手指。

    进屋说。

    拿铁刺的汉子爬起来,忌惮的目光望着安古。

    蛮子,好大力气。

    安古紧紧抱着女儿,什么话都没说。

    年后,苍云各地连续发生多起命案,死者皆有从军经历,更确切的说,死者都是因伤残脱籍的苍云军旧部。如此明显的针对性,破案的难度着实不高,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官府非但没抓住凶手,反通过查证宣布死者的多项罪名,有点从军时违纪未究,有的发生在脱籍之后,截至当下,遇害的七八人当中,最先死去的三人皆已查明:当诛。

    换句话说,这些人原本该死,只是没通过官府断案,被人私下处理掉。

    消息很快扩散开,伴随着诸多谣言,其中流传最广为大多数人采信的一种:被杀者皆与发生在苍州惊天大案有关联。

    涉及皇家,原本可能发生的吵闹很快平息下来,包括死者亲属在内只能默默吞下苦果,但那些还活着的人不能当做没有事情发生,私下里的串联已经开始。

    安古的小舅子何欢是其中的一个,他认为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于是联系了几位类似情况的兄弟,大家商量后决定找个隐秘地方躲起来。

    躲在哪里呢?想来想去,何欢认为姐夫家不错,一来不为人注意,二来安古身高体壮,怎么看都是一份不错战力。

    值得一提的是,到之前何欢并未向大家透露安古的蛮人身份,等到了地方,几个老兵才知真相,纷纷大怒。一番激烈争吵后,大家最终决定先见见何欢口中与其他蛮人不一样的姐夫再说。

    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可去,更主要在于何欢的一句话。

    姐夫是蛮人,所以不用担心他告密。

    于是有了这场冲突,与安古交手险些导致双方丧命的那个老兵名为陈东,是在外面放风的人。

    解释过因果,主人与客人之间敌意未消,安古望着周围几个虎视眈眈的老兵,神色尴尬的小舅子,惊慌的妻子,怀中的弱女,沉着脸好一阵子才开口。

    先吃饭吧。

    纯正的汉人腔调,不带一丝异味。

    夜晚的松江,静谧中透着特别的味道,结了冰的表面平整光滑,下方是暗流汹涌。站在江边侧耳倾听,时不时能听到通通的撞击与冰层破碎的声响。上了年纪的人知道那是一种名为铁角的凶鱼在作怪,它们无法一直待在水中,因此会想方设法撞开冰面,保住呼吸的机会。

    如果在北方,苦寒时节冰封千里,铁角再强一倍也无法存活,但在这里,即使遇到百年难遇的暴雪,大地依旧不能冻死,河面上的冰层也不算太厚。此外,松江流经青县时转了个弯,水流湍急,冰层脆弱,破冰相对容易。求生本能使得附近的铁角集中到这里,白天冰面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窟窿,到了夜间,气温进一步降低,铁角便又纷纷出动,撞击声此起彼伏。

    寒夜孤独,江边冷到极点,没有谁会在这里停留,此时却有一伙人找到这里,比黑夜更加阴冷的目光盯着远处微弱的灯火。

    是那里吗?

    没错。

    什么时候动手?

    等通知。

    那我去生火。

    不准生火。

    有没有弄错,这么冷的天不生火,要人死么?

    少废话!

    这边的争执停了下来,距离他们数百丈外的山头,另一场争执正在发生。

    少将军让我等通知先生,此番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以再继续滥杀无辜。

    无辜?文士听后不禁要皱眉。我已把收集的资料交给你们,少将军没看过?

    看过。

    既然看过为何还说他们无辜?

    少将军没说,我等也不知道。

    尔等有没有对少将军讲,此时罢手等于前功尽弃。

    少将军认为,方笑云轻易就能看出这是陷阱,不可能上当。如今消息已经传开,沸沸扬扬,越来越难以压制。

    这样文士沉默片刻,抬起头决然道:转告少将军,文章一力承担后果。

    先生

    别再说了。

    送走来人,文士转身默默望着远方的那片黑暗,脸色阴晴不定。

    难道我看错了?

    不会的,绝对不会。

    方笑云连小王爷都杀,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正因为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无论他躲在哪里都能听到风声。

    这是明计与阳谋,是战书,方笑云一定会接。




第一一零章:兄妹
    青县是南北交汇之地,许多商家在此经营,包括苏氏这样的庞大宗族也设有分号。南方的山货在此中转,大宇的粮食衣物等生活器皿也在这里倒手,来来往往,从不停止。战争期间,明面上的交易无法进行,黑市却依然存在,暴利驱使着一些人博上性命,直到这里被异国占领。

    玄甲出征,王权恢复,逃亡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与幸存的人一道重拾家园。相对而言,越往南距离苍州越远的地方,战争造成的创痛越大,尤其在古越军队逃离时,最基本的秩序也被摧毁,称得上是人间炼狱。等到战后,民生恢复自苍州开始,到这里又要一段时间,再后来,大雪封道,交通几乎瘫痪,情况变得更糟。

    车老板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傍晚,城内灯火寥寥,官府有效管控的只有一部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与流浪者,为食物争抢乃至拼命的状况时有发生。

    天气太冷,没有食物根本活不下去,这种时候,外来的人如果没有门路,有钱没钱都难找到吃饭和安歇的地方。对此车老板早有准备,随身带有不少干粮。住的问题更简单,战争导致大量死亡,空着的屋子其实有不少,当然那种地方不够安全,常有流浪者死在其中。

    当晚,车老板在一块被大火烧过的民宅找块能挡风的地方,稍加清理后用于安歇。没过多久,果真有流浪者摸过来,三大一小,想从这个外乡人身上谋点好处,结果撞到铁板。三拳两脚,三个大人中的两个跑了,剩下那个较为凶悍的家伙拿出刀子,结果是:那把刀子最终插在自己心口。当他瞪着不甘的眼睛死去,车老板拦住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随手扔过去半块饼。

    别跑,我有话问你。

    这句话半点用也没有,有用的是那半块饼,少年握着性命般将它抱在怀里,试探着提出要求。

    多给一块。

    车老板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少年,十三四岁,分明不是头一回看到死人。

    手掌一翻,掌心多出来一块干饼,车老板随意问着。

    你把它留给谁?

    没有。少年惊慌起来,好像被人发现了不起的秘密。

    不说实话就不给。

    对食物的渴望最终占据上风,少年咬咬牙:我有个妹妹。

    车老板点点头,早有预料的样子。听口音,你是本地人。

    嗯。

    父母死了?平淡的声音继续问。

    嗯。

    他和逃走的那两个,是你什么人?车老板指着那具尸体。

    亲戚

    说谎。车老板冷笑着,要把面饼揣起来。

    不要!他们走黑单,我才刚刚认识没多久。少年赶紧改口。

    果然如此。车老板对走黑单似乎很熟悉,未就此多问。我要在城里找几个人,需要你帮忙。

    找人?少年犹豫起来。大,大叔打仗的时候人到处乱跑,没跑的很多死了城里现在乱糟糟的,活着也不一定能找到。

    没关系,只要用心就好。说着把干饼扔过去。帮我做事,你和你妹妹两个人,管饱。

    说完根本不问少年答不答应,车老板躺回原来的地方,并用帽子遮住脸。

    先回去送吃的,我在这儿等你。

    天还没亮,少年就回到车老板这里,身边跟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整个人灰头灰脸,几乎看不出模样。他对车老板说,找人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就成,外乡人惹眼,露面反倒不好,不如留在这里等消息,顺带帮忙照顾一下他妹妹。

    车老板没有马上答应,他望着那个瑟瑟发抖紧抓着哥哥的手不放的小女孩,她的脸几乎看不出颜色,衣服破烂而且潮湿,散发着难闻的霉气,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从她的眼睛里,车老板看到某些这个年龄不应该出现的恐惧。

    战争是一切罪恶的触发剂,饥饿能把人的恶念放到最大,车老板亲眼见过身在战场的人如何生存,对那些最极端的恶行丝毫不陌生。

    他知道少年起初为何不敢透露妹妹的消息,却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快改了念头。同时他还看出来小女孩的身体极为虚弱,没病倒可算是奇迹。

    这样想着,车老板仔细打量兄妹俩,眼中慢慢浮现出恍然兼有些遗憾的情绪,与此同时,少年与小女孩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着自己,甚至进入到身体里面,清清凉凉,却不觉得冷。

    你干什么!少年的目光警惕起来,反手将妹妹拉到身后。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车老板清淡的目光望着他。

    我少年愈发紧张,身体不知不觉弓起来,奇怪的是,此时他身后的女孩儿竟然不再发抖,还放开哥哥的胳膊倒退两步。

    车老板忽然伸出手,指尖一点毫光缭绕,转眼间,亮光变成一把小刀,明灿灿无法逼视。

    元气刃只是初级法术,威力不大,然而车老板凝聚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凡修行者一眼便知。

    炼气士!心里认定对方是一名高级修行者,少年惊呼时眼神透着绝望。

    你们俩不也都是吗。车老板淡淡的声音道:说吧,什么身份?

    我

    少年犹豫再三,最终不得不道出实情。他叫石大坚,妹妹石小柔,听着像是山里不识字人家的孩子,实际上,两人的父亲石风是名造诣不错的符师,为龙庭会所用。去年的战争中,石风战死,妻儿在混乱中没来得及逃走,东多西藏,好不容易避开屠杀与搜捕。石风的妻子体弱,没挨过多久就在困苦寒冷中死去,反倒两个有慧根的孩子撑了下来。凭借一点微弱法力与父亲留下的几张符,石大坚领着妹妹苦苦挣扎到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快要活不下去。

    无奈之中,石大坚遇到那几个跑黑单的人,他毕竟是修行者,懂得制符,会一两手低级法术,加上一些机警和运气没有遇害,反倒结了伙。

    事实上,石大坚修为虽浅,但是有神符,在这伙人当中杀伤力最强。昨天夜里,他本可激发神符拼命,但被车老板的雷霆手段震慑,没敢那样做。此外,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他几次遇险,神符只剩最后一张,不到最后时刻舍不得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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