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姒锦
这一眼,很深。
似乎将她的想法看穿了,他抿紧的唇角生生带出一种阻止的寒意,对她的行为极是不满。墨九微微一怔,这时,宋骜却抢先跳了起来。
“慢着!”
他高声阻止了禁军,三两步抢过去,跪在至化帝跟前。
“父皇,使不得,使不得啊!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哩,怎么可以把人投入大牢?父皇,你先问明白再说,成不成?”
这个混世魔王由小到大没少为至化帝惹事,至化帝却从未真正责罚过他一次。便是偶尔骂上几句,事后也只有依从。但凡他要的,他没有不允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冷着脸拒绝了,“你掺合什么?下去!这些事,谁也不得求情,若不然,与萧乾一并论罪。”
“儿臣就求!”宋骜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他老子做对。
可至化帝的心脏却像置了冰,不留一丝余地,低头看着跪在面前耍无赖的儿子,一字一顿冷漠不已。
“来人,把安王一并押入大牢侯审。”
他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似惊涛骇浪一般,让人除了感觉到恐惧,也惊讶不已。爱子若命的老皇帝居然连小王爷一起打入大牢?这得下多大决心。
几个权臣互视一眼,赶紧懂事地给皇帝递梯子,一口一句“陛下息怒,小王爷少不事云云”为宋骜求情。便连谢忱也猜度着圣意,委婉地规劝道:“陛下,小王爷与枢密使情义甚笃,求情也是怀有体恤善意之心,不当受此牢狱之灾……”
“你闭嘴!小爷的事要你管?”宋骜恶狠狠打断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从至华帝面前站起,瞬也不瞬地盯住他,道:“父皇当真要关押儿臣?!”
至化帝别开脸,“动手!”
“好样的,我就住大牢去,就住一辈子,八抬大轿来了,也别想抬我出来。”堵气似的冷哼一声,他径直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禁军走过去,伸手双手厉喝,“来啊,给老子上绑!”
“小王爷,属下不敢。”禁军看着皇帝的脸色,快吓尿了。
“绑!”宋骜低喝。
那禁军脚都软了,看向至化帝沉沉的面孔,哪里敢给皇子上绑呀?可只静谧一瞬,至化帝却突地抬手,轻轻一挥,“绑了!”
“父皇!”这一回出声的是宋熹,他漆黑的眸色里似有踌躇,考虑了许久,方才出声,“皇弟任性也非一日两日,他素来有口无心,父皇无须与他计较。至于枢密使,儿臣也以为……”
“太子!”至化帝打断他,厉色望过去,那眸中之意是“你的事儿老子还没有和你清算,你却来帮别人求情?”,不过出口的话,却说得委婉许多,“律法不论亲疏,犯错就该惩罚,你身为太子连这点都不明白吗?此事朕自有分寸,你无须为他们辩白。”
宋熹垂目,慢慢退下,“是,父皇教训得是。”
幽幽的火光将一道道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宋骜倔强任性的样子,让至化帝头痛,也让禁军无奈。他们不想开罪了小王爷,可有皇帝口谕,又能如何?两名禁军战战兢兢地将宋骜的双手绑住,另外两名这才走过去看萧乾。
孤王寡女分节阅读184
“萧使君,伸伸手。”
皇子都上绑了,他自然也得同等对待。
可他在禁军中素有威仪,这两个人也有些紧张。
熠熠的灯火下,萧乾从容而立,风华绝艳的身姿与常时并无不同。他唇角缓缓上扬,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转瞬便又伸出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声音。
“请便!”
两名禁军如释重负,拿着绳子绕过他的手腕,并没有敢太过用力。与宋骜一样,他们只想做一个捆绑的样子,可这时,一只葱段一般白嫩的手腕却伸了过来,径直拉住绳头,阻止了他们。
“住手,谁敢绑我家六郎?”墨九突兀地窜过来,当着皇帝的面儿咄咄逼人地吼着禁军,那高仰的下巴,一脸严肃高傲的样子,似乎她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皇帝给她提鞋她都会嫌他手粗似的。
众人再一次扼紧了心脏。
这墨九真是一个混不吝啊,胆子够大。
可如果方姬然不是新钜子,那么墨九必然就是了。
他们怀疑皇帝舍不舍得宰了她,至化帝也为此伤透了脑子。若非墨九连闯初、中、高级机关屋的本事,还有她有可能是墨家钜子的身份,他当场打杀了她都有可能。
可这个人,偏生暂时杀不得。
“墨氏无礼!”老皇帝眸有怒意,可看她时的神色明显轻缓许多,“但念你有才,朕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为了给萧乾求情,那就不必了。朕连亲生儿子都惹得关押,自是心意已决。”
亲生儿子都关押了,这个借口用得真好。
看来老皇帝的棋路高明,比她走得快了一步。
早知会有人为萧乾求情,先拿宋骜堵住了众人的嘴。可实际上,便是宋骜入了大牢,谁还能让小王爷吃苦头么?他住在牢里与住在王府里,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换一个地方潇洒罢了。
“我不想求情,只是舌头痒痒,不吐不快。”她眉梢一挑,丢下绳头,索性将戴在脸上不太舒服的面具轻轻撕掉,也不管“醉红颜”会不会吓着人,直勾勾看着至化帝,又恢复了那一副半痴傻半认真的表情,“青天大皇帝,你若单凭谢丞相几句话就定下萧六郎的罪,也太轻信馋言了,做皇帝脑子这样简单可不行,一个弄不好,就搞得国破家亡的……”
“你……”至化帝几十岁的人,被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指着鼻子斥责,顿时恼羞成怒,心血上涌,几乎想直接让人把她捏死。
但为了千字引与武器图谱,他又找到理由安慰了自己其实本不想动她的心,冷哼道:“念你智力不全,朕便与你说道一二。朕只让投入大牢,还未审,何时定下了他的罪?”
“虽未审,可入狱的污名如何洗去?萧六郎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南荣哪一个人不说他的好?可入了大牢再出来,不也沾了一身霉灰?不管他其实有没有罪,军中与坊间都会传得很难听,那时候,他可怎么统领军马,为青天大皇帝你征战沙场?
再有,入过狱的人,都是有前科的,你让萧六郎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与群臣共事?青天大皇帝,做事得讲证据。这个机关屋中的手印,到底是不是那什么山什么台上的,哪一个可以保证?这拓制的过程中,难道就不会出点儿岔子吗?不会有如同谢丞相一样的奸佞之人动手脚吗?青天大皇帝可别冤枉了好人,让奸人得逞呐。”
墨九噼里啪啦的话,语速很快。
以至她这番说完,那番至化帝还没回神。
萧乾淡淡看她,眸中情绪微荡,“嫂嫂莫要冲撞了君王。”说罢他只一用力,便去扳墨九紧握粗绳的手。
可墨九却固执得很,他一扳开,她以继续抓住,一来二去,萧乾力量便用得更大了一些。没有想到,她竟当着众人的面儿,不捏绳子了,改为捏住他的手不放。萧乾一怔,用力想要挣脱,她索性低头就去咬他手,那孩子气的举动,让众人愕然不已。
“萧六郎,你是傻子么?”
她自己傻里傻气,大庭广众之下咬人,却骂人是傻子。
有人憋笑不止,萧乾却无奈一叹。
“嫂嫂不必如此,陛下自有圣裁……”
“我呸!还圣域哩?”墨九毫不客气地鄙视皇帝,“古书上说要自古圣君明主皆亲贤臣,远小人,这个皇帝却专门亲小人,害贤臣。他怎么会为你证明清白?”
骂完了皇帝,在众人惊诧的抽气声里,她又瞪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半仰着头,对萧乾严肃道:“而且,我这人讲究。虽然你抛弃了我,我却不会随便就抛弃你……所以,我要跟着你,与你‘共狱’!”
她似是而非的话,让萧乾皱紧了眉头。墨九却挪开了注意力,眼风转向盛怒之下脸色铁青却极力压抑着暴躁情绪的至化帝,眸中溢出了一抹笑。
——这几句话她便试探出来了,至化帝舍不得动她,至少在没有得到武器图谱之前,她会非常安全。皇图伟业的基础是横扫千里的精兵利器。他要,就必须付出代价。
“我最讨厌人家逼我做不想做的事,你不想我跟,我偏生要跟。”一字一顿地说着,她突然握住萧乾的手,又转头正经对皇帝道:“上次青天大皇帝虽然没将萧六郎许我做妾,但我心意已决,你允是不允都不打紧——把我一起绑了送入大牢吧?我陪他待审。青天大老爷什么时候审完,我再什么时候出来。”
“墨九!”萧乾低斥。
“闭嘴!”墨九回头瞪他,“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萧乾无语,室里众人皆无言。
这墨九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本事,有命定钜子拥有的一切,可以开八卦墓,开祭天台,可以拿到千字引。更何况,她先前说的那些话,看着疯癫,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依墨氏之言,应当如何?”
至华帝锐利的眸子放缓,语气竟有商量之意。
众人皆知他看重墨家钜子,却不想这般看重。
谢忱每次遇上墨九这个妖女,被她乱七八糟的逻辑与言论一绕,脑子就会出现短暂的思觉混乱,这边厢看皇帝又被她蛊惑了,脊背上冷汗再一次窜出,恨不得生啖了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忱对墨九也有这般的忌惮。
尤其他深深知道,皇帝绝对不会动她。于是,他抬袖拭了拭额头的细汗,上前煽动道:“陛下,墨氏虽然是墨家钜子,却也是萧家媳妇……她的话,如何信得?”
“你的话信得,我的话为何就信不得?”墨九古怪地笑着上下打量他,“我数了数,谢丞相也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而已,怎么你的脸就那么大哩?动不动就想做皇帝的主,你是皇帝的爷啊?”
这般出格的话,让担心她的人紧张不已,生怕她一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惹来大祸。可墨九的话总是这样,听上去不中听,让人有些恼火。可仔细一品,回过味儿来,却有那么几分深意,比如——想做皇帝的主。
至化帝冷冷扫了谢忱一眼,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墨九精致的脸蛋上那一片红红的颜色,皱眉道:“墨氏有何谏言?”
墨九严肃脸,“第一,核实祭天台的手印,与机关屋是否一样。”
这个建议皇帝也认为非常有必要,点了点头,“好,我便允了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神龙山,再拓手印。”
“谢陛下。”墨九愉快地福了福身,有风低低拂过,吹得她凌乱的几丝碎发翻飞不止,脸虽难看了些,却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
她注视着至化帝,考虑了好半晌儿才慢吞吞道:“第二,请出布置机关屋的人,好好问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而且依我看,可以出题考钜子的人,自然比钜子还要厉害。青天大皇帝就不好奇这个人是谁吗?”
究竟手印怎么回事,布置机关屋的人,自然清楚。而且这个机关屋,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布置出来的,能考得住方姬然的人,又岂是碌碌之辈?在机关屋的时候,墨九就深感其中知识复杂、包罗万象,非常人可为。后面的十来局她走得很慢,便是因为在研究机关布置的手法。等走到第四十九局,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布置机关屋的人,与坎墓复位、巽墓改装的是同一个人。
这样强大的幕后高人,不趁机见上一见,那多遗憾?
从真相与好奇心两个方面入手,她又赢了。
至化帝一声示下,墨妄只有应承着,把目光投向尚雅。
“此事是右执事在安排。”
尚雅眉头一皱,却施施然福个身,望向乾门长老:“回陛下的话,为了比试的公正,此事一直由乾门长老负责,乾门弟子也因此没能参与比试。妾身与左执事一样,并没有干涉机关布置。”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乾门长老早已心有余悸。眼看问到了自己,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陛下,机关屋是由乾门首席大弟子曹元布置,草民这便唤他前来。”他说罢使了个眼色,便有跑腿的弟子“噔噔”下去了。
想到先前诡奇的机关屋,众人对这个曹元都产生了兴趣。便是至化帝也轻松一笑:“墨家人家济济,钜子已是才高八斗,这个可以出题考钜子的人,想必更是出类拔萃了。”
乾门长老低垂着头,谦虚几句,额头上的汗意更重了。
不多一会,乾门的首席大弟子就被人请了过来。墨九一看,就是先前过来汇报“官家来了”的那个年轻人。他来了,二话不说,便汗涔涔跪在地上,先向皇帝请了安,又向乾门长老磕头。
“弟子有罪,请师父责罚。”
“何责之有?”乾门长老眉挑得老高。
“机关屋中的布置并非全部由弟子所想,而是,而是弟子……受了新入乾门的师弟易展风指点。”
师弟?这么说来事情就玄妙了。事情绕来绕去,绕到结果居然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来指点了首席大弟子,再由首席大弟子布置,而他们的考题考的人却是墨家钜子……这任谁听了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至化帝面有疑惑,已是不悦,“那还不快把这个易展风叫过来,给朕想见上一见?”
曹元趴在地上,额头都快要垂到地面了,“回陛下,易展风不见了。我先前拆机关之时便一直在找他,可整个临云山庄都翻遍了,却苦寻不到。”
人没了!节骨眼上不见了?众人皆有疑惑,至化帝更是冷冷出声,“荒唐!活生生的人,莫不是遁地了?怎会说不见就不见?长老莫非有所隐瞒?”
看皇帝发火,乾门长老急得跺脚,指着曹元便骂:“你个不晓事的,瞒得我好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赶紧细细向陛下道来。”
曹元不敢撒谎,赶紧磕头称是。
据他说,前些日子他去神龙山总院时,有一个叫易展风的年轻人来投奔他,想要加入墨家乾门。此人称倾慕墨家已久,一心想要入门,曾上过墨家设立的教习堂,接受过墨家学术的洗礼云云。曹元见他年纪轻轻,非墨家人,却对墨家知之甚详,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欣喜不已,便做主留下了他。
这一次做机关屋,乾门长老把布置机关的任务教给他一人完成,一来是为考核这个大弟子的功课,顺便学习。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接触的人少,嘴太杂,从而泄密。
不过,机关屋是早已失传的,曹元能够接触到的内容,不过是乾门长老交给他的半本残篇。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出可以接近祖上机关屋的机关来。
乾门长老怒其不争地指着他,恨恨道:“老夫交给你时便说,这件事以你的能力,恐会有些艰难,但机关屋考的不仅仅是机关,只要到达最后一环,最终考量还是在于手印。故而前面的,便是简单了些,也不妨事。”
曹元沮丧地耷拉着头,“是,弟子也是这么按师父的要求做来,可那个易展风来为弟子送水,无意间瞄一眼弟子的图纸,便笑了起来。说这等简单的机关,是用来唬弄三岁小儿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