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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姒锦

    王婆子太紧张了,手不停地颤抖,铁钩落在地上,她捡起来,却听刘婆子低声骂。

    “你个老不死的货,这都做不好,亏你接生十几年了……”

    “你有本事,那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

    给墨九用钩子不同于其他人,两个稳婆都紧张又害怕。兴隆山上多少人啊,若有一步差池,让墨九有个好歹,莫说别人饶不过她们,她们自己也饶不过自己。

    往往,越是在意的事情,却是容易出岔子。

    接过铁钩子,刘婆子再一次用酒精仔细消过毒,让王婆子撩开墨九身下染血的布。

    “九爷……”她声音颤抖着,手也并不比王婆子稳,捏铁钩子的手心里,汗水不停往外渗,滑不溜啾的钩子,像随时会掉下去,“你忍忍啊,婆子都看见小家伙的屁屁了,很快就出来了……很快啊!”

    她试图转移墨九的注意力,钩子的头慢慢往墨九下丨阴伸过去。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稳婆怔一下,不待再继续手上的活儿,房门就开了,紧接着就传来玫儿惊喜的叫声。

    “萧王来了!姑娘!萧王来了!”

    一语即出,那个拿着钩子的刘婆子手就软了。

    就像突然间失去了力气似的,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床上的墨九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萧王”两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似的,灌入她的耳朵,顿时振奋了她了神经,下意识地睁开眼,她看向了从氤氲一团的光线中走过来的男人。

    ……她的视线是模糊的。

    一团光晕里的他,像被笼罩了一层光芒。

    没有风,他的头发却在飞扬。没有雨,他浑身却已湿透。没有火,他的眼睛却赤红若焰。没有人哭泣,可她的眼角却滚出了两行清泪……

    “六郎……”

    他总算来了!

    剩下这一句,她没有说,也没有来得及说,就见萧乾奔至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再察看了一下她身子的情形,突然皱着眉头又扫了回来,那一双眼睛里传递过来的情绪里,有着难言的悲伤。

    “阿九。你可还好?”

    “……嗯?”墨九登时一怔。

    “我……可能要动刀了。”

    “不——”墨九吓得反射性地握紧了他的手。

    之前对“动刀”已经有些了解了,她哪里肯?

    “我们的孩子在里面…他会动……他在动的,我要保住他……六郎……”

    “我知道,你知道,你听我说,阿九,来不及了……”

    “不,这次,我不听你……”墨九拼命摇着头,汗水汩汩而下,“六郎,若只可保其一,我要你,要你一定保孩子……”

    “阿九!”萧乾双目如染赤色,一字一字艰难出口,“在我心里,无人比你更重——没了你,我和孩子……怎么办?”

    墨九一怔。

    她曾经说过,最讨厌别人为自己做决定,哪怕是为了自己好。

    可此刻,她似乎也在用同样的行为支配萧乾的意识,并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然而……是来不及了!

    一波一波的疼痛,几乎快要主宰她的思维了。

    她很痛,很痛,密密麻麻的吃痛感,像刀剜似的传入四肢百骸。

    再犹豫下去,她会不会痛死?

    打个颤栗,她微微眯着眼,觉得房里的光,太亮了。亮得她把萧乾眼睛里的痛苦,都看了个真真切切……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迸入她的脑子里。

    “六郎……我有一个办法……”

    她拖着无力的嗓子,呻吟着唤他,然后握紧他的手。

    “动刀……可以……剖腹……剖腹取子……”

    剖腹取子?萧乾和她相处日久,对她突如其来的怪异想法,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慢慢的平静接受,直到如今,已经不会产生半分奇怪了。他眉心紧拧着,认真地倾听她断断续续的解释,思考着“剖腹取子”的可行性。

    墨九不是医生,但现代人有一个好处,可以大量接触各种各样的资讯,哪怕她不能详细地说清楚剖腹手术的过程,但基本的原理也能说过七七八八。

    说罢看萧乾眸中有疑,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萧乾。

    “相信我……可以的……我……我也信你……可以。”

    “好。”半晌,萧乾站起身来,冷声吩咐边上已经吓呆的几个人。

    “按九爷说的,去准备!”

    剖腹取子这样的事儿,在时下的人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可墨九是幸运的,她遇到的男人是萧乾,他不仅是举世无双的神医,对于一些不曾接触过的科学技术和医疗技术,接收能力非常快,从墨九嘴里大致了解到剖腹取子这件事,他就着手干了。

    在战场上,他缝合过士兵的刀伤、箭伤,也相信哪怕把墨九的肚子剖开取出胎儿,照常可以治好她——

    这一次,房间里的烛火,通通都移到了床边。炽亮的光线中,萧乾亲手执刀,一张冷脸在灯火下,时明时暗,沉重非常,却瞧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阿九……”

    墨九这时已然昏昏迷迷,似乎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应他。

    萧乾目光灼灼,轻抚一下她的脸,声音沉沉。

    “你一定要忍着,不论如何,要坚持住!”

    “嗯”一声,墨九咬紧下唇,又低低呻吟一下,目光迷离又坚韧。

    “你放手做……我受……嘶……受得住……”

    受不受得住,其实她并不十分肯定。这个时候的麻沸散作用,当然比不得后世的麻醉剂,她其实不敢想象比这撕裂之痛更可怕的剖腹之痛,到底会痛成什么样子。但做为一个母亲,这是她目前能想出来的,可以救自己,又可以救孩子的唯一办法。若对方不是萧乾,剖腹取子之事她根本就不敢尝试,正因为他是萧乾,她才敢这样拿生命豪赌一把。

    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

    她的感官神经,已经有些麻痹了。

    萧乾又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她细微的呻吟着,抓紧他的手。

    “……不要犹豫……不要怕,六郎,我是墨九……死不了的墨九……”

    了解萧乾如她,察觉到了他强装的平静下那一丝细微却令人心碎的恐惧和犹豫,不得不出声安慰。这些时间以来,他们一直在盼望着孩子出生的一刻,可真到了这一天,却是这般的情形。若她不是墨九,萧乾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不是孩子的父亲,不是她的丈夫,这种剖腹取子的行为,他肯定会半分不手软地尝试。

    然而——

    干系着她和孩子的性命,他要亲自下刀,这种灾难似的紧张,都一一压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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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喘不过气,可女人指甲剜在手背的疼痛,还有她不停颤抖着有些发白的嘴唇,看入他的眼里,让他不得不横下心——犹豫不得了。

    “阿九,闭上眼。我要开始了!”

    “……”

    他修长的手握紧刀柄,将薄薄的刀身切上她的小腹,提气凝视,轻柔的动作里,语调却坚毅如刃:“我不会让我的今后,没有你。也不会让你的未来,没有我。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父母。”

    ☆、坑深327章,千金临世

    农历五月的兴隆山,到了夜晚天气依旧有凉意。

    山上凉风里,众人紧张万分。山下烽火急,众人衣衫湿透。夜色渺渺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管笙笛,吹着不知名的曲子,悠悠扬扬地飘荡在山间,像早起的猎人,又似归隐的雅士,一直吹奏着,吹奏着,为这一片本就不太平静的天地,为这个无人成眠的夜晚,平添了一丝莫名的焦灼……

    大量的墨家弟子凑在墨家九号。

    院子里三层,外三层,无数人在焦急的等着消息。

    他们并不喧哗,也不吵闹,半点声音都无,只整齐地盘腿而坐,向天祈福。

    兴隆山广场上,那一座墨子雕像的下方,成千上万的兴隆山百姓也学着墨家弟子的样子,端坐于墨子的雕像之前,共同为墨九求着福泽——

    天空一片浓黑之色,夜来风冷。

    墨九房里的几个人,全神贯注,紧张得一颗心始终悬在喉咙口。

    麻沸散有多大的药力,到底能减轻多少的痛楚,其实这几个人都没有尝试过。她们只知道墨九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就那样死死咬着事先准备好的“布条”,任由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淌,湿了衣衫,湿了枕头,也只有间隙的皱眉和难忍疼痛时颤抖的闭眼。

    玫儿、沈心悦以及两个稳婆,一左一右地半躬着身子扶着墨九。

    萧乾吩咐过她们,一定要按紧墨九的手脚。

    他怕她疼痛难忍的时候,会挣扎,伤到身子……

    然而,她并没有。

    这样坚韧,这样勇敢,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剖腹产子”对于别人来说,仅仅四个冰冷的字眼,对墨九来说,却是一个煎熬得仿佛比一个轮回还要长久的过程。

    那薄薄的刀口每一下对肉丨体的切割,都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痛苦——

    痛得恨不得去死,恨不得大喊一声,让萧乾直接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免她受这疼痛。

    可她终究没有叫。

    他说:他的今后,不能没有她。

    他还说:他们的孩儿也不能没有娘。

    万般比苦,有何不苦?

    万般皆痛,有何不痛?

    妇人虽弱,为母则强。

    师兄说,她不仅是墨九,还是墨家的墨九。

    可如今,师兄未醒,她已经不仅仅是墨家的墨九,还是一个母亲。

    在心里,她不停地念着各种“鸡汤”似的精神言语,试图逼自己爆发出最大的潜力,抗拒疼痛的折磨。

    也许是她的意志力起了作用,也许是麻沸散效果迸发了,又或者,痛也是有底线的,痛得再不能再痛时,就会变得麻木。

    她觉得那痛楚,居然慢慢有了一点缓解……

    萧乾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手却越来越稳。

    一双凉唇紧抿着,他额上的汗水,汩汩落下,爬满了双颊。

    织娘见状,在边上拿了干净的帕子,轻轻为他擦拭了一下。

    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

    除了萧乾的刀子,似乎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转瞬而已。

    但就是这一个转瞬,于墨九,却是一个漫长的煎熬过程。

    分明她的意识渐渐弱了,可疼痛总会适时地唤醒她,让她不得不感受这巨大的痛楚。

    “……呼!”长吐一口气,她突然放开了紧咬的布头。

    她想要忽略疼痛,唤醒理智与感官。

    “六郎……我若这时与你说话,可会影响到你?”

    “不会。”萧乾回答很迅速,却没有抬头,眼睫上似乎都染上了一滴汗水,“你若觉得说话会好受一些,我陪你——”

    墨九并不知道做手术的时候说话,会不会影响医生。

    但她太需要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了。

    太需要了!再不和他说说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疼死。

    “……那你先告诉我,还需要多久。”

    “很快。”其实从消毒开刀到现在,只是很短暂的时间而已,可墨九自己感受不到,觉得好久,好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她信心与力量,“阿九若难受,要不让玫儿给你唱支曲吧?不等她唱完,孩子就出来了。”

    “好啊!”玫儿兴奋起来,“姑娘想听什么……”

    “……”墨九没回答,在想一首歌需要多久,还要疼痛多久。

    “就唱那个虫儿飞,好不好?”

    那些天,墨九总唱虫儿飞,那曲子简单,玫儿听几遍就学会了。

    墨九怔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抿着嘴唇,“……我来唱吧。”

    事实证明,人的耐受力,真是逼出来的。很多想都不敢想,以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母爱的驱使下,都可以坚持下来。经过萧乾一双巧手施术,墨九一首《虫儿飞》还没有唱完,一个崭新的生命就降临了人间。

    “哇!”一声。

    那哭泣,宛若天籁,止住了墨九的歌声,也让墨家九号里里外外的人都瞬间活了过来。

    有人当即磕头,谢天谢地谢祖宗,有人欢快得原地跳了起来,互相拥抱……

    屋子里,奄奄一息的墨九看着几个围在一起欢天喜地看孩子的人,吸着气问。

    “是姑娘,还是小子?”

    “姑娘!”玫儿嘴快,声音里有听得见的喜色,“是个小小姐,好可爱的小小姐啊!”

    墨九胸腔压着的一口气,没有泄下去,反而悬了起来。

    ……传闻说墨氏女只生女,不产男。她努力了这么久,也没有打破这个魔咒么?那么,她生的女儿,会不会也像她的母亲和姥姥一样,带着遗传的失颜症。而且她这一胎是女儿,那么萧乾也就没有儿子,在这个重男轻女,需要儿子来传宗接代的时代,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得生?如果再生又是女儿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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