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姒锦
“是。可我没有想过重逢……会是如此。也没有想过重逢了,也不圆满。”
“人世无常!哪能事事圆满。”
墨九默默一叹,看着这样的宋骜,再抬头看向头顶的烈日,慢慢将那年江南烟雨之中,锦衣绸服笑颜如画的王侯公子与面前这个站在残城斜坡上似知非懂的男子融合在一起。
“是无常,太无常!”
宋骜看他二人自说自话,瞅半天,终于欲言又止地问。
“你们和我……真的很熟吗?”
墨九微微一笑,点头,“是,很熟,非常熟。”
“哦”一声,宋骜再次沉默。
他拿起短笛,慢慢凑到唇边,低下了头。
就在墨九以为他要再次吹奏的时候,他突然又放下手。
就那般冷不丁抬起头来,他目光纯净而晶亮,姿态优雅如故,声线却沉甸甸仿佛在平静的古井里投入了一颗石头。
“那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不是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墨九一怔。
看着他,她回答不上来。
宋骜半眯着眼,目光深远,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
他自言自语般,慢慢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直苦苦地想,就是想不起来。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有做呢?我想不过,可我却知道,知道有一件事没有做。想到这个时,我心里就会很痛。我想,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承诺未有兑现,也许是我答应过什么人,有一个约定未能履行。也许,是有一个女子,我深爱着,也深爱着我的女子,她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而我,却忘了她,忘了回去的路。”
他问得认真,声音却平淡无波。
墨九一颗心揪揪着,久久,方才紧攥住萧乾的手,问他。
“如果我说有,你会跟我回去吗?”
“真的有吗?”宋骜拿着笛子怔住,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墨九,整个人游离在状态之外,“……真的有?真的有吗?”
……
……
烈日如火,长风过境。
哈拉和林城外的喊杀声,慢慢弱了下来。
天昏地暗战争在持续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接近尾声了。
活着的人,汗流浃背。
死去的人……血流成河。
潮水一般涌动着的大军,有的变成了尸体,有的变成了杀人的机器。
到如今,胜负已然明朗。
狼群的突然袭击,森敦的暗里反水,对辜二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战争的王者,永远只能有一个。
萧乾做到了战前对墨九说的话,他们一定要赢。
是的,他们赢了。
不管是乌日根的人,还是苏赫的人,一片片地倒下了。
巍峨的哈拉和林城门,终于敞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闯进去,占有它,他就将是这座城市的王。
墨九紧跟着萧乾的马步,双唇紧抿着,目光赤辣。
有激动、有亢奋,也有一种怪异的苍凉感。
走到如今,当他们终于可以一步一步走向那一座象征着北勐最高权力的城池时,她心里并不好受。
付出得太多!太多!
未来也许还有更多——更多!
长长吁一口气,墨九半眸着眼,迎向刺目的阳光,看向那城门上的字。
“六郎,就这样结束了?”
“不!”萧乾淡淡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
萧乾大军入城了。
昔日繁华的街道,似乎变了模样。
硝烟味笼罩着这座城池,城里的北勐人,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早已战死,要么投诚示好,要么想方设法地逃蹿。
混乱的城中,嘈杂着,一点也不比战时安静。
萧军在大街小巷里贴上了安民告示,并让士兵不停用北勐语喊话,告诉他们萧军不会伤及无辜百姓。然而此举收效甚微,北勐人并不能接受萧乾这个从南边来的家伙做他们的大汗。哪怕,他们目前不得不臣服,也没有能力反抗,心里却并不甘愿。而且,在双方激战之时,阿依古长公主和乌日根趁乱领着亲兵逃出了哈拉和林——
这对于萧乾来说是一件麻烦的事,对于北勐人来说,却是一个希望。
他们都期待着,他们的大汗会打回来,救他们于水火。
实在不济,就算让苏赫王爷做大汗,也比被萧乾占领要强。
在这样的气氛下,哈拉和林的天空似乎都变得逼仄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墨九跟着萧乾一起,回了苏赫王府。
仔细一想,从上次离开,快要四年了。
墨九没有想到,居然会再一次回到这个地方。
路过棱台坊时,看到那座戏台,她目光不由微沉。
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就连那次辜二来棱台坊见她,站在戏台前的样子,墨九都还记得很清楚。
可物还在,人已非。
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
……
王府大殿里,烛火幽幽。
萧乾黑袍冷目,坐在上首,墨九陪坐在侧,抿唇不语。
两个人安静地等待着,都没有说话。
低压的气氛中,就连站在门口的薛昉都觉得脊背泛凉。
好一会儿,木质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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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目光一眯。
光影中,一个人迈过门槛。
他身形颀长倨傲,面无表情。
他是辜二,与过去一般无二的辜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被反剪着双手,背后还跟着押送的闯北与走南——
☆、坑深348米,以仇为名,不负相思意
大殿中闷沉的气氛,冷寂、低压。
冷风吹得人衣角乱飞,几个人相视着,却无肃杀之气。
在离开了战场,褪去了硝烟,也没有了剑拔弩张之后,他们竟反常地平和了下来。
沉默好一会,萧乾抬了抬手,“松绑,赐座。”
“是。”
马上有侍卫为辜二松绑,抬椅子。
那张极有气势的紫檀木椅,就放在大殿的下首,与座上的萧乾与墨九遥遥相对。
“多谢萧王!”
辜二是直接被带过来的,没有换过衣服,坚硬的战袍脱去之后,他只着一袭带血的白色中衣,发丝凌乱,样子狼狈,面色却淡然得不像一个刚刚吃了败仗有可能性命不保的人。
等他坐下,又是一阵沉默。
怪异的气氛中,还是萧乾先出声。
“你们都下去!”
这……
薛昉等人面面相觑,有些怔住。
辜二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仅智慧过人,武艺也高深莫测,先前走南和闯北两个合力擒他,都很费了些工夫。一旦冲突起来,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没有侍卫在侧,那多危险?
双脚像钉子似的定在那里,薛昉显然不肯走。
瞄一眼萧乾,又成了那个他身边的忠心侍卫长。
“主公,属下在这里为你们续水……”
“下去!”萧乾眉一沉,不耐烦地加重了语气。
薛昉无奈,乖乖地哦一声,挥手领着一群侍卫离开了。
大殿的门,再一次合上了。
火舌舔着灯芯,光线幽幽的,像一双双闪烁的眼,在认真倾听一个古老而悲凉的故事。
辜二望向萧乾,淡淡道:“萧王本不必如此待我。成王败寇,我输得起。”
轻轻挽唇,萧乾冷眸视之,“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辜二抿唇不答。
这一次,萧乾的表情极为严肃,“因为我相信,你在战场上传来的那封信,是诚心所致。”
那一封让他投降,就饶他一命的信?
这叫什么诚心啊?!
墨九抿唇看向辜二,却见他耷拉下眼皮,不置可否。
“萧王押我前来,并不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实事上,我想给你机会。”
“可我并不需要。”
“是,你不需要。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对我开战。”
拧眉看他,辜二隔了一会,才叹息。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欲如何,辜二悉听尊便。”
“可以容我插一句嘴吗?”不待萧乾说话,墨九就耐不性子地接过话来,“有什么说什么行不行?何必说这些没用的?”
她是一个直接干脆的人,不喜欢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哑谜。
他们和辜二之间,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犯不着这样绕圈子说话,不是吗?
墨九完全没有萧乾的耐性,对辜二在阵前的突然反水,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心底的十万个为什么,也等不及想问,这个时候,总算有了机会,她面色沉下,冷冷一哼,就出了声。
“你到底是不是辜二?”
辜二对她的话,并不意外。
抬眸瞥向她,他眸底光芒复杂而深邃,“……是。”
墨九一怔,心里微微一窒。
这么说,他根本早就在算计他们?
稍顿,她语气沉沉的一句一句问。
“是招信谢丙生山庄帮我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赵集渡岸边那个叫我九姑娘的辜二?”
“是。”
“是楚州萧宅隔壁由着我装神弄鬼的那个辜二?”
“是。”
“是中元节那晚在船上与我对饮并救我一命的那个辜二?”
“是。”
“是大半夜驮着我逃出萧府并打晕萧二郎丢坑里做腌肉的那个辜二?”
“是。”
“是赶着马车送我去菊花台见宋熹的那个辜二?”
“是。”
往事一件一件细细数来,仿若还在昨日。
可他是那个辜二,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帮过她的辜二,到底为什么又变成如今这个辜二?
问到这里,墨九喉咙发梗,声音哽咽着,几不能言。
“是临安府助我夜潜皇宫,汴京府假传圣旨救萧六郎、兴隆山千方百计诓我相思令……那个辜二,都是你吗?”
辜二双眸浅眯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隔了许久,他方才一字一字回答,“是我。都是我。”
“为什么?”墨九眸子沉郁,“是权势和地位的改变,让你变了初心?”
也许这个问题很为难,辜二许久都没有吭声,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艰涩的情绪里,连眼角那一道浅浅的疤痕也动容地展现了它的狰狞,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明显。
久久,空寂中传来辜认真的声音。
“我既有长剑可挽,何苦萎于人前,当犬做马?锦衣添色、逐鹿天下,引四海倾慕,方显英雄本色,不是吗?”
隔着不远的距离,墨九看着他熟悉的脸。
明明一如当初,却似隔一个黄泉之远。
罢了!他说得不无道理,不是每件事都有对错的。
人各有志,各自为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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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一眼萧乾,看他静默不语,墨九抿了抿唇,迟疑着又问。
“还有一事,不知你可否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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