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落长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唐时星光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本还有的希望如今却让她更加绝望…
高绍信是死在了自己手上的,即使不是他的本意…即使他弑君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可他那么惨烈地死在她眼前。
当时看着她被血染红的眼睛,他很痛…
而那一刻,他竟想着如果躺在那里的是他该多好,那样的话她会不会就没有这般难过了…
即使她难过,他心里也会开心,因为她定是原谅他了…
他自嘲地笑了,看向乌黑的天空。
倏然忆起了豆罗突死前的那些话…
他不信命,也不信那些所谓的诅咒…
他拳头一紧,转身进了内殿。
榻上的人依旧在昏睡,可睡梦里的她仍然皱着眉头…
“陛下,姑娘醒了的话奴才去找您,先让奴才们给您处理下身上的伤吧…”何泉在一旁提醒着,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主人这般狼狈。
“啊!…”床上的人痛苦地叫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周围的医女一惊,正欲取下还插在她身上的银针,却见那针被力道弹了出来。
与此同时,女子一口血吐出,穴位处也渗出了一道道血痕。
宇文邕忙走了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地身子,看向周围惶恐的医女们:“怎么回事?!没用的东西!”
“陛下恕罪,奴婢们本是按太医吩咐以针封住姑娘几处穴道,让姑娘气血平稳下来,不想姑娘会抵触,致使血气乱涌,伤了心脉。奴婢们该死,这便给姑娘…”
“不必了!”女子冷冷的声音响起,“不必费心,这不怪你们,是我自己想要醒过来。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陛下单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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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见她神色默然地看着自己,毫无商量之意,怕她再怒火攻心,出其他问题,随意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众人领命而出。
屋中一下安静下来,接着是她平淡无波的声音:“绍信在哪…”
“我让人给他整了衣冠,尸首现在放在耳房…”
她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放手吧…宇文邕…不可能了……我们,再也不可能了…若你再留我在你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绍信一样,有一日会冲动地想要杀了你…”
他抿唇望着她,手将身下的被褥握出无数的乱痕。
“杀了你,我也会自杀谢罪。”她抬手抚上他脸庞被自己弄出的抓痕,嘴角是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按住她的手:“落儿…我…”
“我不想听你再威胁我什么,其实绍信说得对,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她说着,眼中涌出湿润,顺着她瘦削地脸颊滑下,划入她嘴角的微弧,“那些齐国宗室贵女,我姑父司马消难,只要你不怕天下人寒心,想杀便杀吧…在我眼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这些人还算什么?他们谁能胁迫我?!你想杀,尽管去杀!杀到一个都没有的时候,我也就真的再无牵挂了!…”
她声音艰涩,渐渐染上鼻音。
“落儿,这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我若想杀他根本不会救下他…”
“意外?”她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既不信任,又为何要救他?刚刚陛下明明看清楚了是绍信,也定知道你的隐卫会来救驾,为何还要出那么重的脚?…为何不阻止那些拔剑出来的人?…为何眼睁睁看着绍信死去…”
他被追问地无言以对。
她复冷笑道:“宇文邕,别再解释什么,那样会让我瞧不起你,让我觉得自己以前看错了人…”
她的话一句句刺进他心里。
他颤抖地按着她的肩,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道:“我可以放你,但你要养好身子…”
“不!我现在就想离开你,我不信你!”她吼道。
他眼露哀伤,却没有松口:“你可以不信,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若不肯养好自己再走,朕便不会放人!况且如今朕也受了伤,不便回宫,你弟弟伤了朕,你不该等朕伤愈再走吗?”
她低低笑出了声,一字一顿道:“陛下,你到底想怎样?!但愿你信守承诺,否则,我真的不会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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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下来,两人如往日一样同食同饮,可一道无形的墙却将他们阻隔了一般,让他们再无交流。
夜晚的时候,宇文邕偶尔趁着她睡熟想要抱她入怀,可她似乎多了很多警惕,还不待他碰到,便弹坐起来如临大敌。
他无奈之下,只得与她分房。
何泉看在眼中,偷偷在尘落的药里下了迷香媚药。
尘落食用后不久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
为了恢复神智,她打碎瓷碗刺伤自己,又跑到院子里,直接跳进荷塘中提神降热。
宇文邕紧随而至,亲自跳下去将她打晕带上了岸。
但池水寒凉,两人都染了风寒。
宇文邕顾不得自己,见她这般模样,虽知道何泉是为他着想,还是不免大怒,罚何泉在尘落的屋外跪了一晌午。
那事之后,尘落对宇文邕变得更加冷淡,字里行间也多出许多嘲讽之言。
何泉私下想与她解释是自己擅自而为,她却只道她知道,但若是当时她不跳进池塘,他又岂会放任着不管…
何泉无言以对,请罪后无奈地离开。
几日下来,宇文邕背后的伤基本愈合,伤寒似乎也好了。
尘落因为这段时日本就体弱,加之伤心过度,烧了一场,身子始终虚弱,但见他伤势好转,便又一次将先前的事情提了出来。
宇文邕默然片刻,只道让她回去休息,会尽快安排…
她无奈之下,只得暂且作罢,可谁知他却趁着夜色,将她带回了宫。
她醒后大怒,将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一遍,又拿着剑将屋外的花草挥霍一番。
发泄过后,她疲惫地瘫坐在窗前的红梅之下。
望着这曾经寄托了他们无数回忆的地方,耳边竟回荡起《梅花落》的旋律。
何当与春日,共映芙蓉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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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勾着嘲讽的弧度,眼中却盈满了泪水。
默然良久,她起身叫来了侍女。
侍女知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陛下呢?我昏睡的时候他可来过?”她手抚着残枝,声音不辨喜怒。
“陛下一直守着小姐,直到早朝时分才离开。”
她静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先前稽胡之战,陛下可为齐王他们设宴庆功?”
“听说陛下今晚会大宴群臣,为齐王庆功。”
尘落手下顿了顿,竟将那残败的梅枝折断。
她紧了紧手中的梅枝,淡淡道:“你去告诉何寺人,我今晚愿意侍宴…若陛下同意,我愿为此大胜,献曲助兴…”
说完,她站起了身,毫不犹豫地回了房间。
侍女一时愣在了原地,但下一秒便兴奋地按她的吩咐去办了。
何泉听闻这姑奶奶终于软了,也是激动不已,忙将这消息告诉了宇文邕。
宇文邕略感诧异,只是听闻她醒来后的诸多行为,到最后在梅树下呆坐良久,心里竟隐隐希冀着。
加之她难得主动,他便没有扫她的兴致,安排何泉去送些衣服和饰品过去。
尘落看着他送来的东西,嘴角一扬,屏退了诸人,自己在屋中更了衣,才让侍女们进来帮她绾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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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时分,宇文邕在太极殿大宴群臣。
席间,他对几个弟弟毫不抑制赞美之词。
正是觥筹交错间,突有乐声响起。
这乐声铿锵有力,如临沙场,突入击杀,勇往直前。
宇文邕心里一颤,拳头竟不自觉地握紧。
这曲子,当年高长恭离世的时候他听过太多遍…
她今日竟会弹起这样的曲子…
她想做什么?
宇文宪等人倒是沉浸在了这激昂的乐声里,纷纷称赞演奏者的琴技。
不多时,曲声转了章节,一改方才的振奋,变得委婉凄凉,带着落魄和无奈。
曲高和寡,众人似乎还没理解这骤然转变的曲风,宇文宪却仿佛看尽了一切,这高处不胜寒,功高盖主的结局确实无外乎如此…
一曲终了,席间响起了溢美之声。
尘落抱着琴,从殿外缓缓走了进来,一身鲜红的外衣在这夜晚分外妖娆。
宇文邕松开紧握的手掌,亲自降阶而迎,待走到她面前,才轻声道:“心情可好些了?这曲终的无奈可是朕能解的?”
她淡淡笑了:“陛下觉得呢?”
宇文邕还不及说下一句,她嘴角一勾,又开了口:“邕哥哥…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也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他瞳孔一收,正要将她带入怀里,却见她一个转身褪去了外衣,露出内里的白色缟素,而她的手竟然从琴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向他刺来。
大惊之下,他刚要躲开,却见她嘴角的弧度更大…
“嘭”的一声连着一声清脆。
那匕首并没有刺进他的身体。
他清晰地看到她骤然松开匕首的动作,听到匕首掉落在地是时的闷响…
而一个杯子也在刚刚从左席飞出,本是为了阻挡匕首,却不想在变故下砸了个空。
她笑看着他,用嘴型一字一句地嘲笑着他…
诸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变故,只听左手上席传来声音:“大胆!竟敢行刺父皇!来人!快将这刺客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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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拳头一紧,正欲开口,却见身前的人蹲下身去,要捡那把匕首。
赶进来的侍卫见状,忙上前反剪了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地上,又拾起了匕首呈到宇文邕面前。
司马消难见状,出席请罪道:“陛下恕罪,小女…”
“司马姑父,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女儿,我乃大齐淮安公主!他害我死了一次,如今又灭我齐国,诛我高氏全族,我与他不共戴天,今日被擒,我无话可说,甘愿受戮!”
宇文邕皱了皱眉,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却咬牙切齿道:“好!很好!落儿,你这般等不及,为了想离开我竟然做出这么绝的事情!”
宇文宪的手还僵在刚刚掷杯的位置。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做到这一步…
“父皇,弑君之罪,罪当伏诛!还请父皇定夺!”宇文赟率先走过去跪地道。
紧接着,一个个大臣也懒得去思考这淮安公主为何死而复生,都倒身下拜复议。
宇文邕双拳紧握,沉吟半晌才道:“将她先行关押,高氏男丁既已伏诛,为显我朝仁德,十日后,将高家宗族之女并高氏遗孤全部流放蜀地!任何人不得加戮!…”
说完,他拂袖而去。
大臣们见此,也不再多言,纷纷散宴离开了。
宇文宪留到了最后,他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你…何苦…”
她笑了,却笑得凄惨:“宇文宪,你感到过绝望吗?…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不论经历了什么,生活里终究有值得你期待的东西,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可这一次,当绍信那样惨烈地死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觉得绝望就是在一个你深爱的人身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毁掉你的一切还不肯放你离开…绝望就是这个你深爱的人还在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对你好,试图用这些让你遗忘仇恨,回到他身边…我想离开这里…只是想要离开他!只要能离开,就算被流放又如何?!…”
她笑着笑着,眼泪划出了眼眶…
他抬手想要帮她擦干净,只觉得那泪水连成了线,越擦越多,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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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行到了思齐殿。
他屏退了诸人,独自立在那里,眼中是被她砍得杂乱的花草,那红梅树也已经残枝败叶…
何泉见他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想到更深露重,天寒地冻,找来长袍给他披上。
“何泉,明日让人把这里拆了吧…就说先前朕下令拆毁的繁华没有尽除…拆毁后将这里种满红梅,列为禁地,再不许人涉足!…”
“陛下?!”何泉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宇文邕没有再说什么,视线在这破败的园中稍稍停留便转身离开了。
家已不在,留着这屋只是徒增伤感,他不想再看到一毫的痕迹。
落儿,你说思君先齐家后治国,我却因天下负你,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就让我对得起天下…
失去了你,我便只有天下的梦,就让我为你建一个太平的天下,无论你到哪里都能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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