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不再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北途川
她爸爸?这三个字如此的陌生,记忆里父亲这个人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曾经的温情都被后来的不堪一点点磨蚀。
一个陌生人都比那个人来得更加亲切。
可毕竟,那个人……是她爸爸,这一点改变不了。
走廊里到处都是人,混乱嘈杂,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还有陪同的家属,唐瑶耳朵里是周围鸡毛蒜皮的碎碎念、不耐的催促声,还有幸福的低语、茫然的呢喃,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虚幻的,又真实无比。
她和费敏两个人依旧背对背站着,谁都没有回头,声音从各自的身后传来,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费敏能听见唐瑶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麻烦您说清楚!”
她冷笑了声,“你自己去问你的好爸爸!”
“这件事错又不在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我母亲早就跟他断绝了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在这边挖苦我,没有意思,费姨,一点意思都没有,您纯属在跟自己置气,您无法原谅的不是我们一家,是您自己吧?”
唐瑶忽然觉得窝火的很,从始至终,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被人扯来扯去,她明明已经尽力避让了,明明已经给足了脸面,步步后退到无路可退,她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忍这一遭气……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您的场景,我觉得您和我遇见的人都不一样,您漂亮,优雅,说话让人很舒服,我从小就不大容易跟人亲近,可看见您的时候,由衷地觉得您是个好人。可现在呢?说句很难听的话,我觉得你像个病人,刻薄、自私、无情又冷漠,你只看得到自己,看不到别人,你说你为宋子言好,这些年你给过他什么?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你反对我们在一起,说到底还是满足你自己那点私心吧!你不想我母亲好,也不想她女儿过得好,你就是想报复,至于宋子言,对他好?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真的百分之百是为他好吗?……”
“够了!”费敏断喝一声,“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教训我!你又凭什么来揣度我?”
“我也不想教训谁,最好不是我想的这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离开宋子言不是因为你要求我离开,我是觉得上一辈的恩怨就终结到上一辈就好,我想要他有更好更明亮的人生,不想他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为难,仅此而已!”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子言的?说的冠冕堂皇,那你回来有什么目的?”
唐瑶本来很害怕,整个人都发着颤,可某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她不欠谁的,也没必要畏畏缩缩,她该昂首挺胸地活着,哪怕是为了孩子,她都要坚强地站直了。
她不想,也不愿意再一遍遍地低头逃避。
她看着费敏,回答她,“是,宋子言的孩子,他还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果你要告诉他,或者要想像当年那样不动声色地动掉我母亲的孩子一样拿掉我的孩子,你可以放马过来,大不了玉石俱焚,死之前我一定拉费姨你垫背!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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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给齐堃打了电话,问宋子言的事。
齐堃跟她说,“本来想着你不想知道也好,没想到最后还是知晓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程氏那个私人医院,管理不透明,又是半盈利半公益性质的,旗下有一个基金会,是和济安基金会共同设立的,所以我听说了点,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就是程江非已经把医院交接清楚了,目前医院法人代表是宋子言,有富豪有意愿收购,但是这时候有人举报基金会有黑箱操作,聚众在闹,说因为黑箱操作闹出了人命,相关部门已经介入了……”
而那个举报人,是她爸爸!
聚众,在医院门口扯白条,典型的医闹行为,而医院目前已经停止营业中,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结算工资离开了,医院空荡荡的,只有一群扯白条的人,上面用红油漆刷着大字——杀人偿命!还我女儿!
白条横幅用竹竿撑在电动推拉大门上,唐瑶扫了一眼,人很多,七大姑八大姨老少爷们儿们,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门外一群人在哭在吆喝,大声叫着,“大家评评理啊!这个黑心医院害死了我女儿!……我女儿死了,我也不活了,不讨个说法我死都不瞑目啊!……”声音凄厉骇人。
而门内还有人,人不少,背靠着高度只有一米多的推拉电动门打纸牌,偶尔高呼一声,“有没有天理了!杀人偿命啊!”然后低声笑,“大王,嘿嘿,我赢了,拿钱拿钱!”
这么拙劣的演技,这么无耻的表演,唐瑶觉得自己需要强忍着才能不提着棍子抡上去。
她还有身孕,她不能动怒,她努力克制了许久,才走过去。
原本吆喝大哭的女人,见有人过来,立马朝着她哭诉起来。
而唐瑶只是冷淡地说了句,“我找佟磊!”
佟磊,这个名字如今念出来是如此陌生,陌生地她都快不记得这是她爸爸的名字了。
佟磊看见唐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说了句,“前段时间听说你回来了,我寻思着别人骗我呢,闺女回来了怎么会不来看我!”
“我为什么不去看你,你不知道吗?”
“你看看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跟爸说话呢!”
唐瑶的眼里都是失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变得油腔滑调,变得更加让人恶心!
佟磊征了下,然后摆摆手,“你也变了,变得爸都不认识了,肚子都这么大了,结婚了?你看看你这孩子,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你爸,简直胡闹!”
唐瑶觉得越发难受,不想再多说,可有些话她今天必须要说。
最后两个人去了医院门口的一家饺子店,羊肉饺子,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喜好还是没变,佟磊叫了一斤饺子,很大一盘,问唐瑶,“不吃点儿?怀着孩子呢,得多吃,想当年你妈怀你那会儿整天吃得可多了!”
唐瑶蹙了眉头,“你别提我妈!”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你不配!”
饺子端上来,水蒸气氤氲着往上升,隔着迷蒙的雾气,唐瑶看见佟磊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行行行,不提就不提!”
唐瑶单刀直入地跟他说,“如果你还念我是你女儿这点可怜的情分,收手吧!别为难宋子言,当年我和母亲无处可去的时候,全凭宋家救助,爸,我再最后叫你一声,你别忘了,我妈当年是推掉更好的婚事嫁给一穷二白的你的,你给她的是什么?是一个噬赌成瘾的丈夫,是一个负债累累破碎无比的家,还有尊严被千人踩万人踏的屈辱,你欠我们的,永远也还不清!”
佟磊摔了筷子,“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妈和他的老相好勾搭,老子也不会在所里蹲三年!”
“谁和谁勾搭,你说话干净点儿!”
“谁勾搭谁特么清楚!”筷子掉在地上,佟磊拿脚又踢了一脚,隔了几秒钟才又抽了一双筷子,“不关你的事,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咬了两口饺子,佟磊又说,“医院的事儿你甭管了,这事儿不小,你插手也没用,别白费劲!”
唐瑶看着佟磊,越发觉得陌生,“白费劲我也要插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宋子言的,你觉得我能坐视不理吗?”
佟磊捞饺子的手一下子顿了下来,他瞪着眼看着唐瑶,然后放下筷子,猝不及防地,倾身一巴掌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啪!”,唐瑶脸偏在一旁,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太阳穴都紧着疼,她扭过头去看佟磊,眼底猩红,“你凭什么?”
☆、第38章 深渊〔修〕
佟磊有些被唐瑶的眼神吓到,他从来没见过唐瑶这么冷漠、甚至有些狠绝的眼神,那里面藏着太过锋利的刀芒,让他一时忘记了愤怒。
“和谁不好,偏偏又是宋家?”但佟磊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宋家就那么好?”
唐瑶看着他,脸上的笑是冷的,“是谁都和你无关!”
唐瑶接着说,“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收手?”她拍了一下桌子,震天响,然后缓缓站起来,吃饭的人都停了筷子,扭头看着这边,连老板都出来了,好声安抚着,“姑娘,有话好说,别动气啊!和为贵,和为贵啊……”
唐瑶只是盯着佟磊,“当年是我妈亲手送你进监狱,牢狱之日不好过吧?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整天就这样祸害自己,祸害别人呢?你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有意义吗?我把话给你放这儿,现在要么你收手,要么我也送你进监狱,最好关一辈子,你特么都是活该!”唐瑶深吸了一口气,“我说真的!”
她很少在长辈面前说脏话,但是今天她真的忍不住,佟磊根本也没什么资格做一个长辈。
当年她还能感受到他的一点温情,还曾暗暗揣摩着父母复婚的可能,她一直期盼能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可是到最后只剩下悲凉。
现在她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恶心,特别恶心。
佟磊仰着脸看唐瑶,“你疯了吗?”
“对,我是疯了!”她倾下身,“你不收手,我真的会把你送监狱,不单单是为了宋子言,还有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而感到恶心!”
“你再说一遍!”佟磊的声音沉下来,因为年岁渐长而下耷的眼皮让他那双铜铃大眼失去了原有的可怖,唐瑶现在一点儿也不怕他。
“我说我觉得恶心!你活着还不如死了,你看看你——”唐瑶隔着饺子店的玻璃门指着外头医院的大门,“那些人都是什么人?和你一起赌博混吃等死的人吧,我看着还有孩子吧,才多大?有十六岁吗?你们就这样干着不要脸的勾当,还因为宋子言拿你们没办法而沾沾自喜吗?你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唐瑶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等着你下地狱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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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晴再一次从鬼门关走一遭,她现在脆弱地像是温室里花朵,反复高烧,生命体征很弱,免疫力低下,放在icu,出入都要穿隔离衣,怕她一不小心感染,引起更严重的并发症。
老路守在病房外,他其实什么也不能做,可是他已经待了好多天了,略长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眼里都是红血丝,神色憔悴又哀伤。
唐瑶没有和他说话,她打心眼里还是有些埋怨老路的,如果没有他,郑晴不会变成这样。
尽管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还是无法原谅他。
唐瑶穿了隔离衣进去,隔着玻璃挡板看里面躺着的郑晴,郑晴的脸色白的如同半透明,唇色极浅,如果不是心电监测仪上波动的曲线,她会觉得自己看到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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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忍不住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带着腥咸的苦味儿。唐瑶别过眼,去看窗外,不敢再看郑晴。
十月份,秋高气爽,应城的秋季向来早,窗外的叶子已经焦脆干黄了,而郑晴,原本是打算这个时候举办婚礼的,她说这个时候的应城最漂亮,金黄色的叶子挂在枝头,天是高远的蓝,白云嵌在蓝天,像是撕碎的棉絮,傍晚的时候霞光会穿透云层,把云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如果这个时候办婚礼,拍出来的录像带一定很美,郑晴在电话里跟她说的时候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现在,婚礼险些变成葬礼,郑晴的未婚夫来过几次,唐瑶碰巧见过,是个很稳重的男人,三十多岁,事业有成,气度修养都很好,领着女儿的样子让唐瑶想起了齐堃,男人带孩子都不容易。
那个人话不多,但很客气,会办事,看起来的确比老路来得可靠很多。
但后来就不来了,偶尔托下属过来送些钱或者鲜花,再后来连花都没了,只捎了口信,“我已仁至义尽,既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那我今后就不再过去打扰了。”很明显的分手说辞,唐瑶虽然觉得难受,可也觉得对方的确是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郑晴父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最后甚至让来人带声谢谢给对方。
郑晴脑部受过重击,有重度脑震荡,期间只醒过来两次,睁着眼睛,医生拿手指在她面前晃,问她话,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医生说意识还没恢复。
郑晴的颅压很高,一直降不下来,脑部还有淤血,在很敏感的部位,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至于最终会造成什么,谁也说不准。
医生的话每一句都扎在郑晴父母身上,更扎在老路身上,唐瑶撞见过老路站在角落里自己扇自己耳光,很重的落掌声,伴随着男人压抑的抽泣。
老路跪在郑晴父母的面前,“我想娶她,特别想,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想要她!”郑晴的父亲冷着脸让他滚,郑晴的母亲更是直接拳打脚踢,“早干嘛去了?啊?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我闺女会变成这样?我好好一个闺女啊!你个混蛋!你滚,谁稀罕,我自己的闺女自己养,砸锅卖铁我也养得起,谁稀罕你要……”
老路抿着唇,任打任骂,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老路的父母也来了,照样打老路,却是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傻?蠢成这样,人都成这样了,等着别人讹你啊!拿点儿钱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事是她自己找死,又不能全怪你!”
老路红着眼眶,低吼了声,“妈!”他脸上是难掩的哀伤,“我爱郑晴,我求你放过她,也放过我吧!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变成这样,您能不能有一个正常的思维,从始至终,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我爱你,我愿意迁就你,可我不想再盲目迁就了,我已经害了郑晴,我不想再做错事,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老路的父亲还算开明,最后把老路母亲劝走了。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说郑晴父母就是看他儿子老实好欺负。
空旷的走廊,老路佝偻着腰趴在窗台上,一支又一支的抽烟,灰色的烟雾像化不开的孤独一样缠绕着他。
那一刻,唐瑶对他的恨一下子轻了很多。
小太妹和她的同伙们最终还是被判了,主犯判刑,从犯拘留和罚款。
因为唐瑶把事情做了整理通过文档发给了上大学时候关系很不错的一家知名报社,上学那会儿做过一段时间m报的校园观察记者,因为眼光独到,发掘了校园不少有意思的点,主编很欣赏她,跟她关系还算不错。
孟梓珺这件事上了报,牵涉面很大,社会反响也很大,上头给了很大压力,办案力度一上去,定刑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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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瑶见过一次宋子言,在小太妹家里,那天唐瑶才知道小太妹是隆晟地产的小公主,大名孟梓珺,父亲是隆晟的老总。
这两年应城地产业迅速扩张,隆晟捞了不少钱,底气也足,孟梓珺那个小太妹从上学的时候起就走惯了后门,越来越恃宠而骄,想要什么就必须想方设法得到。
她起初并不是太喜欢老路,路家虽然有些小钱,但跟她家没法比,是孟梓珺的父亲看上了老路,托人去通了气,老路母亲见钱眼开,顺杆爬地找人说媒去了。
孟梓珺年纪不大,不喜欢上学,老早就辍学开服装店了,有老爸资助,从来不怕赔钱,开连锁店开了十几个,后来竟然也像模像样,人有点心高气傲,她只是看不惯老路拒绝她,后来就越得不到越想要,不得到不罢休了。
得不到的就毁掉,孟梓珺从小就是这个性格,酿成大祸却还是第一次。
见到宋子言那天是个偶然,那天唐瑶是被孟梓珺的爸爸孟德万叫去的,因为孟德万是佟磊的幕后推手,佟磊跟他通了气。
那时候孟梓珺还没有被判刑,孟梓珺为首的一群小混混们还在警局扯皮,以为等过了拘留期大家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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