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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空

    姨母说得没错,这府中有鬼,至于是谁,不言而喻。

    ☆、42第一更

    “你说世子爷赶在韩子临前面去了柳叶胡同,还说那戏子是他私藏的,不过借用妹妹的宅子?”李贵妃坐在屋子中的太师椅上,听完赵公公的报告,不紧不慢地反问,精致的脸上并未有半点波动。

    “回娘娘的话,正是这样。而且那牙婆的儿子孙子也被人给救了,已经去了顺天府告状。”

    “是甚么人救的?”

    赵公公摇头:“这个倒是不清楚,反正不是世子爷手下的锦衣卫,不过既然世子爷早就插手了这件事,估摸着跟他脱不了干系。”

    李贵妃微微闭上眼睛,脸上浮出一丝冷意,默了片刻才道:“侯爷当年就不该优柔寡断留下这么条祸害,本以为养在寺庙里那么多年,会成个废人,哪知这才回京两年多,竟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她顿了顿,忽然又笑道,“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反正韩家这个人情已经卖了出去,咱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世子正好又是苏家的人,以后要动苏家,韩家只怕会上赶着来。你赶紧派人通知韩家,让那韩子临跑路。”

    赵公公道:“要帮忙安排么?”

    李贵妃嗤笑一声:“当然!那韩子临就是个三教九流的地痞,留着也是个祸害,等他出了城就安排一场杀人越货。”

    赵公公笑:“奴才这就是去安排。”

    李贵妃又似想起什么地道:“对了,那戏子呢!”

    赵公公道:“昨日被四殿下给明晃晃从韩子临那里抢走了,说那戏子是他一早看中的人,似乎还恰好撞见韩子临对那戏子用私刑。韩子临不敢不给,就将人放了。”

    李贵妃嗤笑了一声:“这四殿下还真是个荤素不忌的,既然人被他抢走,咱们就不用管了,反正他也起不了个风浪。”她思忖了片刻,“宁夏那边情况如何?”

    赵公公道:“如今鞑子南下,盘踞在贺兰山一带,苏总兵已经带着七万兵马朝贺兰山进军了。”

    李贵妃笑了笑:“常胜将军啊常胜将军,我看你这一回还能不能胜?”

    ……

    隔日傍晚,沈鸣下了差回到府中,便见宁氏携着沈锦和伶俜等在松柏院的月洞门口,他走上前默默作了个揖。

    宁氏道:“世子爷可否请我们进去说话?”

    沈鸣轻笑:“有请。”

    入了那松柏院的小正厅,他正要请几人入座,宁氏去忽然抓住沈锦的手,母女俩噗通跪在地上:“世子待绫罗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感激不尽。”

    饶是向来从容持重的沈鸣也为着这架势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扶宁氏起来:“姨娘严重了,绫罗是我妹妹,出手相助是应该的,况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宁氏被他扶起来,眼眶已经泛红:“若不是绫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连累世子名声。”

    沈鸣有些无奈地笑:“我本来就没甚么名声,不过是私藏个伶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父亲……”宁氏说出这句,有些欲言又止。

    沈鸣皱了皱眉,试探问:“父亲如何?”

    宁氏犹豫了下,叹道:“你父亲读书人出身,不知为何偏偏听了那化缘僧人的话。这世上哪里有甚么煞星一说!”

    沈鸣怔了怔,又笑了:“父亲听信那些话也情有可原,若我不是煞星,怎么会有那天下名医都无解的怪疾。”

    宁氏摇摇头,一时只是叹气,没有再说话。

    沈锦走上前:“哥哥,这回都是我的错。”

    沈鸣看向她,笑道:“你何错之有?见到弱小被欺凌出手相助,这是善良;听闻有人作恶要将人绳之于法,这是正气。要怪只怪这世道险恶,你一个深闺女子难免出个差池。往后遇到这样的事,切莫自作主张,至少也要找姐夫商量。”

    沈锦一听到姐夫二字,脸上就羞红了几分,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一双熠熠善良的眸子动了动,掩嘴笑道:“先前我一直以为哥哥是个冷漠寡言的,原来也并非如此嘛!这下我总算是可以放心出阁,将十一安心交给你了!”

    沈鸣目光落在一旁一言未发,但面上一直浅浅笑着的女孩脸上。伶俜听了表姐这话,被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来,不知为何就有点羞赧,不自觉地垂下眼睛。

    沈鸣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十一是我的妻子,我自是会待她好的。”

    宁氏也笑开,又有些惆怅地叹道:“夫人若是看到世子这般出息,想必也该安心了。”

    被人提起母亲,沈鸣表情道没甚么波动,只是试探着搜寻了一下记忆,但更往常一样,半点有关生母的片段都未想起。母亲过世时,他还不到四岁,兴许不是记事的年纪,但他向来是个早慧的,五六岁时在寺庙里读经书,过两遍就能倒背如流,可为何母亲没给留下半点记忆?

    他对母亲的认知,全来自外祖父的讲述,在这座侯府中,因为父亲对母亲的情深义重,从来不会有人提及沈瀚之的伤心往事去谈论母亲。

    然而父亲的情深义重,却总给他一种是是而非。他想了想,试探问:“宁姨娘,我母亲她是个甚么样的人”

    宁氏看着他那张与他母亲五分相似的脸,微微笑道:“夫人仁厚善良,待我们都是极好的。才学过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说着顿了顿,叹气懂啊,“无奈红颜薄命。”

    沈鸣又问:“母亲她当年是如何病逝的?”

    宁氏闭了闭眼睛,陷入当年的回忆:“那时你父亲外放在苏中,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你母亲到了苏州,就一直身子不适,吃了两个月的药也不见好转,后来到底还是没了!”

    沈鸣点点头,这跟他所知道的无甚区别。

    宁氏又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你那时一直在夫人身边,待夫人一过世,你就生了场重病,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沈鸣笑:“原来如此!”

    其实跟他知道的差不多,也许这就是真想吧。

    宁氏又说了一些她母亲如何,这才道别。伶俜自然是留了下来。

    比起姨母和表姐,伶俜对于沈鸣的感激,一点都不会少。这段时日心中的跌宕起伏,惶恐不安,终于尘埃落定。她知道,若是这辈子提前和沈鸣遇到,并且成了世子夫人,还不算甚么的话,那表姐活下来,便是命格发生了改变,定然是桩大事。

    这彻彻底底意味着,这辈子的命运,已经跟上一世截然不同。

    表姐没有死,沈鸣和她也就能活下来。没有甚么比这样的认知,更让人欣喜,以至于屋子里只剩她和沈鸣之后,她脸上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眉眼弯弯,嘴角扬起,一看就是高兴至极的模样。

    沈鸣眉头蹙了蹙,笑着随口道:“这么高兴?”

    说罢,折身进内屋更衣。

    伶俜跟着他进去,见他要脱去身上的飞鱼服,忙上前自告奋勇道:“世子,我帮你!”

    “你会伺候人?”虽是笑着这样说,沈鸣倒也没拒绝,只笑着伸开手。

    伶俜确实没有伺候过人,不过她想着这也不是甚么难事,便笑道:“我会伺候世子啊!”

    沈鸣本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即使是笑,那也是浮于表面的笑。听到她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说着这话,不免就笑出声。

    伶俜帮他解了腰带,褪下身上的飞鱼服,又将挂在架子床边的白色大氅给他穿上,倒真有些贤惠小媳妇儿的范儿。沈鸣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带了些温柔笑意。

    他自小身在寺庙中,下山后身边又只有长安长路和福伯,别说是女子,就是丫鬟都未曾有过。但过去那些年的梦中,他却常常梦到她,就好像在那么多年孤寂的岁月里,是她一直陪伴着自己。

    在他渐知人事的这两年,他渐渐懂了了那种感觉意义。

    如今她来到了自己身边,他也再未做过那些梦,没有甚么比真实陪伴更加令人觉得满足。

    换好衣服,沈鸣忽然将伶俜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床上。伶俜吓得轻呼了一声,看到他倾身上来,正要胡思乱想,却见他只是蹲在自己跟前。

    沈鸣将她的鞋脱下来,握住她白皙玲珑的小脚,抬起来看了看,轻描淡写道:“还好,没留下伤口。”

    伶俜这才知道他是在作何,噗嗤笑出声:“我从小在田庄长大的,常常光着脚在外头走,哪里有这么娇弱。”

    沈鸣抬头看她,握着她脚的手却没有松开:“等过两年我开了府,咱们就搬出去,把祖母接过来。”

    伶俜喜上眉梢:“真的么?”

    沈鸣点头:“祖母越来越年迈,咱们把她接过来照顾。”

    伶俜眼眶蓦地一热,也不做多想,跳下来扑在他怀里:“世子,外头的人都误会你了,你才不是什么性子暴虐,你比那些人都好。”




君子有疾分节阅读41
    一旁的伶俜听她编排沈鸣,那就有些不乐意了,轻笑一声道:“安姨娘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世子爷分明就只是看不过意那位叶公子被韩子临那渣滓虐待,出手相助罢了,怎的就是你口中说得这般了?我可算知道世子的名声为何不好,原来是有姨娘这样的嘴,所谓众口铄金,大概就是这样罢,好在世子不靠名声吃饭。”

    安氏哪能受得了被个小丫头噎,阴阳怪气地反诘:“小夫人可别千万莫冤枉我,世子爷是甚么人,又不是我一张嘴说出来的,明眼人都看着呢,小夫人年纪小,但也早些擦亮眼睛。”

    伶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盯着她:“我是该擦亮眼睛了,可别像表姐一样,差点被人害了。”

    她的眼神太犀利,虽然只是个十三岁未到的孩子,却还是让安氏狠狠一震,不自觉别开她的注视,拉着沈碧道:“宝珠,热闹看完了,咱们回去。”

    沈碧朝伶俜冷冷看了一眼,一把拉起默默站在一旁的沈朗,随着母亲离开了。

    看着人走远,宁氏才开口道:“十一,如今绫罗平平安安嫁了出去,不管安氏做过甚么,都跟你没关系,你在这府中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日后世子开了府,你们出去单过,没有人会打搅你们。”

    这是姨母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其事,好像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孩子。伶俜有些愕然地看向她。宁氏仍旧是面色无澜的样子,但这样的平静却不是因为从容持重,而是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一般。

    她知道,那些事情,恐怕姨母早就猜到了七八分。

    伶俜犹豫了片刻,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姨母。”

    因为隔日就要出嫁,静欣苑几乎整夜灯火通明。天还未亮,屋子里就热闹起来,还在睡梦中的沈锦被喜婆唤醒,几个丫头拿着妆奁喜袍,开始给新娘子梳妆打扮。

    伶俜自然也是不能再睡得。这一世能看到表姐安然出嫁,那种喜悦言语难以形容,只觉得心中都被塞了把糖一般。

    沈锦不过及笄之年,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凤冠霞帔的吉服是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长裙迤逦、 彩绣云肩如雨后云霞映日,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娇娘。

    远处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响起,晨曦从窗棂子里透进来,伶俜坐在沈锦旁边,看着梳妆打扮完毕的少女,眼眶止不住发热。

    沈锦觉察她的异状,转身握住她的小手:“十一,你是不是舍不得表姐?不打紧的,往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伶俜噗嗤笑了一声:“嫁了人做了人家媳妇,哪里有常常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往后行事可要再谨慎些,凡事都和姐夫商量着。”

    沈锦笑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啥事跟个小大人一般了!”

    伶俜心道自己两世为人,本来就不是孩子,但也只是在心中想想,面上只是微微地笑。

    辰时刚到,迎亲队伍的敲锣打鼓声就远远而来,热闹哄哄的静欣苑中,沈锦流着眼泪给父母行了跪别礼,别说是宁氏,就是素来持重冷厉的沈瀚之,看着女儿即将出阁,眼眶也微微发红。

    因着新娘子出门,脚不得沾地,要由娘家的兄长背着出门上花轿。可昨夜是朔日,正是沈鸣怪疾发作的日子,到了此时,还没见着他的身影,许是不会来了。

    沈锦透过红盖头,有些期待地往外头看,沈瀚之却沉着声音道:“常进,你代替兄职背绫罗出去。”

    常进作揖嗯了一声。沈锦微微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一旁的沈朗捋了捋袖子,走上前道:“长姐,我背你出去。”

    他如今不过十一岁,比沈锦还矮了半个头,犹带着稚气的声音一出,本来女儿出阁临别的哀伤气氛,倒是少了不少,众人都是大笑。

    沈朗被笑声闹了个红脸,声音小了几分,但语气却更加坚定:“我是长姐的弟弟,背她上轿子合情合理。”

    连沈锦都被他逗笑。

    沈朗的建议自是没被人当做一回事,常进走上前要背上沈锦时,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沈锦从盖头底下看到他的衣角,惊喜地大叫一声:“哥哥!”

    伶俜也是眼睛一亮。

    沈鸣云淡风轻道:“绫罗出嫁,自是该由我这个兄长背出门,就不用劳烦常进大哥了。”

    常进见到世子过来,面上一喜,连忙挪开了步子让给他位置。

    刚刚经过发病的夜晚,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许是因为喜庆的日子,今日倒是没穿惯常的白衣,而是穿了一身湖绿茧绸直裰,文文气气的模样。

    沈锦被他背上的那一刻,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滚了下来,滴在了沈鸣的脖子里。他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出嫁是高兴的日子,哭做甚么?”

    沈锦瓮声瓮气唤了一声:“哥哥!”

    沈鸣:“嗯。”

    沈锦却没说话,只是又唤了一声:“哥哥!”

    沈鸣迟疑了一笑,笑道:“我是你哥哥,往后要是妹夫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沈锦破涕为笑般噗嗤一声:“宋英才才不敢欺负我。”

    走在一旁的伶俜也笑了:“是啊!表姐可是个母老虎呢。”

    沈锦啐了一口,又低声道:“哥哥,你以后也要待十一好点,如今我出了阁,除了母亲和你,她在府里没别的依仗,你可要护着她。”

    沈鸣转头看了眼伶俜,抿嘴轻笑:“十一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会护着她。”

    听到妻子二字,伶俜莫名有些羞赧地脸上发热,心中却又有些欣然。

    到了大门处,穿着一身吉服的宋梁栋已经站在石台阶下,长长的迎接队伍蔓延了小半里地。宋梁栋看到沈鸣背着新娘子在众人簇拥下,赶忙着上前,扶着他将人送入花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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