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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空

    她思忖片刻,拨开麦穗继续往前走,但手上传来的濡湿黏腻,让她心头一滞。犹犹豫豫收回手,放在鼻下闻了闻。

    就是这铁锈一般的腥味,虽然黑暗中看不到手指上的颜色,但她也知道这是什么。

    是血,还未凝固的鲜血。

    伶俜心中大骇。

    就在此时,前方又有了一丝动静。这回她不再出声,小心翼翼上前,小小的身子藏在半人高的麦子中。

    一阵风吹来,血腥味愈发浓烈。

    伶俜朝着那腥味挪去,拨开挡在前面的麦子。没有月亮只有点点星光的月色中,那黑影就直矗矗站在麦田中。

    他背对着伶俜的方向,一身大氅随夜风轻轻摆动,双手垂落两侧,有水滴一样的东西,从指间一点一点落在地上,没入草丛和泥土中,于是连泥土似乎都开始散发血腥味。

    伶俜吓得不敢发出半丝声音。

    就在此时,又有两道身影轻跃而来,迅速在那站着的黑影身上点了两下,黑影便软软倒下去,被两人接住。

    “世子!”那是长安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血?”这是长路。

    两个人都刻意压低着声音。

    “不会杀人了吧?”

    “快把人先弄回去再说,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伶俜捂着嘴,看着三道黑影像是鬼魅一般消失在自家的田庄间。

    待到四周恢复寂静,她才有些茫然地慢慢站起身,走到刚刚沈鸣站着的位置,地上一团黑色的水迹,散发了浓浓的血腥味。

    她蹲下身,用手指点了点,放在鼻间。

    果然是血。

    伶俜几乎是晕晕乎乎回到屋子里的,好在众人都睡得深沉,没有人发现她出了门又回来。

    她从窗子翻进自己的屋子,摸索到桌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上。黑暗的屋子顿时有了光芒。

    她将手指伸在油灯火焰旁,果然是一团红色。

    她刚刚听到长路说是不是杀人?莫非沈鸣半夜跑来谢家的庄子杀了人?难道传闻中性子暴虐是真?

    她脑子里出现沈鸣那虽然冷清,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笑容的清朗俊脸。

    这一夜,伶俜再没有睡着。

    夜半时分,苏家山庄。

    屋子中烛火摇曳,浑身是血的沈鸣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长安忧心忡忡道:“这回发作得太厉害,身上绑着几层绳子都被他挣开,一转眼就没见了踪迹,追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谢家庄子那边寻到。见到时就看到浑身是血,也不知闯了多大的货。”

    福伯蹙着眉头,用手指揩了些他身上的血渍,放在鼻下闻了闻:“这血应该不是人血,不过以防万一,你们明天一早就去谢家庄子打探消息,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有人伤亡,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长安点头:“世子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只要没人发现,就不是问题。”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只眉头微拧,像是在做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梦。

    ☆、第七章

    伶俜躺在炕上,眼睁睁看着晨光从窗棂子里透进来。她屏声静气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寂静的清晨,像是往常一样,有人陆续进进出出,接着是水井摇橹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嘈杂,慌慌张张的脚步跑进来。

    伶俜闭上眼,等待噩耗传来。

    响起的是庄子管事张伯的声音:“太太!不好了!庄子上的畜生一夜死了好多!”

    外面更加嘈杂,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来。

    “马圈里的马死了好几匹,地上全是血。”

    “高粱地也死了好些羊,有的身子都只剩半截,吓死人了!”

    伶俜竖起身子的时候,丫鬟翠浓从外面推门跑进来:“十一小姐,快起来。出大事了!”

    伶俜佯装一脸惺忪地瓮声瓮气问:“怎么了?外面这么吵?”

    翠浓惊恐道:“庄子上一夜之间死了好多畜生,到处都是血,太可怕了!”

    伶俜跳下炕,翠浓给她草草披了件斗篷,带着她出门。

    谢老太太也起来了,正被丫鬟扶着,跟着张管事慌忙出门,见到伶俜,朝她挥挥手:“十一,你在屋子里待着,别出门。”

    伶俜却是不干:“祖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也想去看看。”

    谢老太太也没心思拦她,急急先出了门。




君子有疾分节阅读7
    伶俜跟在后头,一路来到马圈,地上果然好几马匹的尸体,死状很是惨烈,有两匹脖子只剩一丝骨头连着。

    谢老太太啧啧哀叹:“作孽哦!这到底怎么回事?晚上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好生生的怎么就死了?”

    张管事道:“田地里也躺着好多畜生,到处都是血。只怕……”

    谢老太太问:“只怕什么?”

    张管事道:“只怕是寅将军干的?”

    “寅将军?你是说斑子?”谢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纠成一团,“我在庄子上住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那玩意儿。”

    张管事道:“太太你有所不知,附近的山里以前是有过斑子,还吃过人,近几十年才消停。您看这些畜生的伤口,不是利器所为,肯定跟人没关系。野猪黑瞎子还有豺狼,也不会有这本事。”

    伶俜皱眉看着马圈里惨死的马儿,想了想问:“张伯,昨晚有人受伤吗?”

    张管事摇头:‘那倒没有,这斑子没进屋宅。”

    伶俜想到黑暗中,沈鸣手中滴血的场景,暗暗松了口气。不管他为何要这么做,至少没有伤人。

    正在这时,沈鸣的侍卫长安风风火火跑来,边抹着汗边道:“谢太太,你们庄子也出事了么?”

    谢老太太转头看他,忧心忡忡问:“长安兄弟,莫非苏家庄子也遭了斑子?”

    长安唉声叹气道:“可不是么?咬死了好多牲口,长路起夜的时候恰好撞见,唤人去逮,可那斑子狡猾的狠,一溜烟就不见了。”

    伶俜嘴角抽了抽,看不出来这位大兄弟装模作样还挺像那么回事,那狡猾的斑子不就是你家世子爷么?

    谢老太太惊慌地只捂胸口:“这可如何是好?咬了牲口也罢,就怕哪天跑来伤人!”

    长安道:“我就是来跟您商量这事的。”

    谢老太太问:“长安兄弟,你有办法?”

    长安道:“为绝后患,我们准备进山去打斑子,要是谢家有身手好的壮士愿意跟我们一起,那就更好了。”

    张管事道:“这个好说,我马上挑几个汉子跟长安兄弟你们一块进山。”

    伶俜确实默默翻了翻白眼,心道能打到斑子才怪。

    乡野的汉子都不是怕事儿的,庄子上的年轻人个个跃跃欲试,连大牛都背上弓箭,别把镰刀,要跟人一起进山,后来被她娘举起笤帚赶回家了。

    张管事挑选了庄子上几个人擅长打猎的,让长安带去。

    伶俜想了想:“祖母,我也想去看看。”

    谢老太太哎呦了一声:“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跟我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

    伶俜笑道:“长安大哥身手好,他可以保护我。”

    长安一听自己被赖上,赶紧道:“十一小姐,谢太太说得对,咱们进山打斑子那可是件危险事儿,您还是和太太在家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吧。”

    伶俜不以为然,因为她知道根本就没什么斑子,哪里能等到什么好消息。

    她走上前一步,昂头看向长安笑眯眯道:“其实昨晚我透过窗子看到了那只斑子。”

    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对上伶俜乌溜溜狡黠一般的眼睛,忽然有些怔怔然。他试探问:“你真看到了?”

    谢老太太反应更大,叫道:“十一,你看到斑子了?”

    伶俜点头:“昨晚迷迷糊糊看到窗外有道影子,不知道是斑子,今日你们说起来才联想到。实在是有些好奇,所以想跟长安大哥一起进山看看。”

    说完又眉眼弯弯意味不明地看向长安。

    长安悄悄抹了一头汗,这谢家小姐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可那眼神分明像是洞悉了一切。不过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保不准她会说出去什么。他活了二十多岁,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竟然被个小女娃一下子给拿捏住了,谁让他家世子的怪疾让人发现了呢?可怜的长安只得暗中咬咬牙,故作轻松地咧嘴笑开:“既然十一小姐想长见识,若是谢老太太对我放心,让她跟着我进山也无妨,我保证她毫发无损。”

    谢老太太自是不放心:“那也不行,你们是去打斑子,十一一个孩子跟着不是拖后腿么?”

    伶俜道:“祖母,你就让我去吧,有长安大哥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长安道:“是啊!谢太太尽管放心,咱们进山人多,多带一个十一小姐不是问题。”

    谢老太太其实还是十二分不情愿,但看着孙女期待的眼神,作为一个宠爱孙女的祖母,最后还是松了口气:“行,你好生跟着长安,切不可乱跑。”

    伶俜喜笑颜开,拉着翠浓回屋洗漱换衣随便用了早膳,便跟着满心狐疑的长安往那山上走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长安实在没忍住,让其他人先走,去入山口跟苏家人会和,自己则领着伶俜跟在后面。

    待前面的人走远了一段距离,他弯下身子问:“十一小姐,你真的看到斑子了?”

    伶俜抬眼看他,一本正经道:“真的看到了。”

    长安咬咬唇:“十一小姐,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伶俜昂昂头:“你先说。”

    长安愣了愣:“我说什么?”

    “说实话啊!”

    长安被噎了一下,这小丫头还真是不得了。

    长安说白了就是个粗人,一身好功夫打架斗殴挺擅长,但没什么七窍玲珑心,对伶俜更不会有设防,眼下见这谢家小姐确实看到了自家世子,想了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叮嘱:“十一小姐,这事你可不能给别人说。”

    伶俜点头:“他没伤人,我自然不会给别人说。”

    这个他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长安道:“我们世子四岁那年生了怪疾,每个月朔日就会发作。他只知道自己这晚会发病失去心智,但做了什么第二天完全记不清楚。我们每次都会把他绑着,但昨晚他不知怎么挣开了绳子,最后就变成了这样。”说着叹了口气,“幸好没有伤人。”

    伶俜皱起眉头:“治不好么?”

    长安摇头:“天底下的大夫都快看了个遍,查不出半点原因。”说罢,又道,“十一小姐,待会儿世子也会进山,你看到他可千万别透露了昨晚的事。”

    “明白。”

    原来传闻中沈鸣身染怪疾是真的,而且怪得匪夷所思,徒手就能杀死那么多畜生,也忒吓人了些。

    不过想想也挺可怜的,大致就是因为这样,他堂堂一个侯世子才被送到寺庙里养了这么多年。

    在进山处,苏谢两方人相遇,沈鸣果然也在。他今日穿着一身猎装,脚下是一双刺绣麂皮长靴,头上依旧戴着方巾,腰间配剑,身后背着弓和箭筒,十分英气。

    看到伶俜,他朝她浅浅一笑,直接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苏谢两家庄子的人,都露出一副不可思议地神色。

    尤其是谢家的几个年轻人,虽然伶俜不过十岁,但到底也有十岁了,可不是什么四五岁的娃娃。这世子爷就这样把他们家姑娘牵着,是不是有些不对?

    不过侯世子实在长得是个清风明月般的人儿,自家小姐被这样的少年牵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乡野汉子们心思都淳朴简单,也没那么多礼教约束,一开始的愕然之后,便也觉得理所当然。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这山林很深,绵延数千里,翻过去就到了保定府辖地。苏谢两家派了统共二十多人,朝南北方向兵分两路去寻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斑子。

    伶俜跟着沈鸣长安一路,进到那茂林之处,她就不想再走。长安见状,道:“世子,十一小姐累了,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沈鸣看了眼伶俜微微冒汗的小脸,点点头拉着她在一棵绿荫大树下坐下,解下腰间的竹筒水壶递给她:“喝水。”

    伶俜接过竹筒,见他忽然起身走上前几步,手放在耳后,像是在仔细听什么。

    长安在伶俜旁边蹲下,笑道:“十一小姐,等打到了斑子,咱们就回去。”

    伶俜斜了他一眼,朝沈鸣的背影努努嘴:“我看咱们把山翻了个遍,估摸着也找不到什么斑子。”

    长安嘿嘿地笑:“那也不一定。”

    他话音落,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沈鸣忽然大吼一声:“快上树!”

    长安虽然脑子没反应过来,但对于自家小主人的命令,身体早已经形成反射,抓起伶俜就跃上头上的参天大树。

    伶俜惊得轻呼一声,目光落在前方的沈鸣身上,只见他脚下一蹬,已经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杈,手上则已经取下背上的弓,抽出三根箭上了弦。

    一声震天般的虎啸传来,紧接着便是沉沉的树动草摇。

    两只吊睛白额,疾风一般蹿过来,凌空跃起两丈高。

    被长安拎在大树上的伶俜,顿时傻了眼。我滴个老天爷,还真是有大老虎。好在这棵树足够高,那老虎再凶猛,一时半会儿也跃不上来。

    只是沈鸣在的那棵树显然细小许多,那两只斑子直直朝那棵树撞来。在它们跃起时,他手中三根箭已经离弦,如劲风掠过,两根没入前面那只大虫的腹部,另一根则射中后面那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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