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空
王嬷嬷哎哎地点头:“十一小姐,我这就带你去。”
到了谢伯爷的别院听雨轩,王嬷嬷隔着老远就扯着她那刺耳的嗓门高声叫道:“伯爷,十一小姐回来看您了!”
为了让自己的孝女形象显得更加真实,伶俜也不等温温吞吞的王嬷嬷领自己进门,撒丫子就往屋子里面冲,好像自己爹马上就要归西了一般。
屋子里的谢伯爷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本来要跑出去,又想起自己应该是病重中,赶紧佝偻了下身子,让小厮扶着自己慢慢往外走去迎接自己几年没见过的闺女。
哪知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玲珑娇俏的身影冲进来。谢伯爷也真是个渣爹,一眼竟然没认出伶俜是自己的闺女,见着这丫头不过十一二岁,以为是伶俜从庄子带来的没规没矩的小丫鬟,当下沉下脸轻喝:“哪来的丫头,这么没规矩!你家小姐还没进来呢!”
伶俜:“……”
她停下脚,看向眼前这中年男子,倒是认出了自己亲爹,干干一笑:“我是伶俜啊!”
谢伯爷下意识道:“伶俜是谁?”
伶俜嘴角抽了抽,垮下小脸:“爹,我是十一。”
谢伯爷这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眼前这小丫头不正是自己的闺女么?小孩子一年一个样,他还真是认不出来,只是仔细一看,这丫头跟自己过世多年的发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谢伯爷哎呦一声,眼睛里立刻涌上两包浑浊的泪水,走上前拉着伶俜的小手:“十一啊!爹想死你了!”
伶俜对着自己这半点不熟的爹,干笑了两声:“爹,您不是生了重病么?”
她又不眼瞎,眼前的男人分明就面色红润,再娶两房小妾生几个儿子都不是问题。
谢伯爷立刻捂着胸口,唉声叹气呻,吟:“爹爹最近确实生了重病,只是看到十一,不知怎的,整个精神就好了太半。”说着,抬手招了招,“王嬷嬷,十一小姐赶了小半日的路,想必也累了,快赶紧带她回翠微苑歇息,晚些吃饭的时候咱们父女俩再好生说说话。”
翠微苑是伶俜娘生前住的地方,谢伯爷渣是渣了些,不过发妻过世之后,那院子虽然好几个姨娘都虎视眈眈,但他一直没让人住进去。
伶俜跟着王嬷嬷走了,而她也确定那八百年没过问自己的爹突然将自己召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蹊跷。
待伶俜离开后,谢伯爷重重坐在太师椅上,朝身旁的小厮道:“你帮我把书房书架第二格那本册子拿过来!”
小厮立刻照办,拿了册子出来递给他。
原来这正是记着谢家子女生辰八字的册子。谢伯爷翻到第十一页,掐指算了算:“十一是酉年八月生的,这么说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二岁,难怪看着才这么丁点儿大。”
一旁的小厮内心咆哮:十一小姐可是能嫡出的亲闺女啊!这都要查册子?
谢伯爷重重叹了口气,将小册子放下,扶着额又开始犯愁:“十一是没法嫁了,看来还是只能从八姑娘和九姑娘中选一个嫁过去。”
那晚那三个闺女闹了一通后,谢四小姐当晚就跟家里东厨的小厨子私奔了。谢伯爷生生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大补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一些,所以说因为生病把伶俜召回来也不算是假。只可惜谢伯爷看到了自己的这十一闺女,才知道自己记忆有错,原还以为她跟十四岁的谢十差不多,哪晓得差了两岁。
本来谢伯爷想找个没了娘的女儿嫁出去,免得后宅里闹腾得鸡犬不宁,但这个打算如今算是彻底落空,他这个爹再如何狠心,也狠不下心把十二岁的闺女嫁出去。若是他让十一出嫁,自己这后宅倒是不会闹腾,就是他那去了十来年的发妻,恐怕变成鬼也会来找他。
谢伯爷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再去打伶俜的注意,只能又回到谢八谢九身上。
伶俜跟着王嬷嬷来到自己亲娘生前的住所,虽然没人居住,但许是日日有人打扫,跟住着人一般干净明亮。她对这翠微苑也不算陌生。上辈子十四岁那年从庄子回到伯府,住了大半年,一直到被塞上轿子去了魏王府做妾才离开。
她和她爹没什么感情,对自己不到两岁就撒手人寰的亲娘也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自己这亲娘命不好,本来也算是世家嫡出的小姐。无奈是个破落户,爹娘又想长女能嫁入高门,最后只得嫁给了花名在外的谢伯爷,承安伯府虽然也走了下坡路,但好歹底子厚,又是正妻宗妇。哪晓得她爹谢向的风流程度远远超出了她娘宁氏的承受范围,生了女儿之后没两年,见着自己容颜渐逝,府中新人一个接一个进来,终究是郁结而终。
伶俜环顾了一下屋中陈设,目光落在她娘牌位上,那牌位干干净净,香案上还放着新鲜的水果。她想了想,到底是做人子女的,走过去插了两根香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她娘泉下有知,这辈子能好生保佑她这个女儿。
她回伯府只带了自己的大丫鬟翠浓,两人初来乍到陌生地,都是两眼抹黑,好在随后他老爹就拨了个小丫鬟和婆子给她。
那小丫鬟名唤青萝,比她还小了一岁,是个小嘴伶俐的丫头。伶俜正愁不知道他老爹召她回来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七弯八拐地一问,小青萝就全盘托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十一小姐,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其他的丫鬟说,是济宁侯府给咱们伯府下来婚约,但那侯世子身患怪疾恶名在外,说白了娶亲就是为了冲喜,几个适龄的小姐死都不嫁,伯爷就把您接回来了。”
伶俜真是万万想不到,提前两年回伯府,本以为是跟沈鸣的婚事毫无关系,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因为这桩子破事。只不过她这才将将满了十二岁,他爹再混账也不该把她嫁出去吧。
小青萝又道:“不过刚刚伯爷叫我和许嬷嬷过来时,奴婢好像听到他和管家说,要去劝八小姐和九小姐,让她们两个做好出嫁的准备。”
伶俜算是猜到怎么回事了。十有八,九伯府里适龄小姐不愿嫁给沈鸣,他爹只得把她骗回来,但见了她人才知道年纪太小了些,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沈鸣身患怪疾不假,但那恶名是如何来的?她就有些不得其解了。上辈子他也是恶名在外,当时婚事定下来后,她还为此忐忑许久,但那时她没有见过他,自是深以为然。这一世的两年前,她可是跟他相处了一个月,虽然那人话少了些,但却是极单纯的,怎的回了侯府两年,就恶名远扬了?
她想了想问青萝:“那侯世子到底做过什么恶事?”
小青萝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任何,只得摇摇头道:“这个奴婢还真不晓得,不过别人都这么说,许是不会有假。”
伶俜知道她一个后宅中的小丫鬟,能打听到这么多事儿,也算是不得了,估摸着再多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于是没再追问下去。
不过她也算是放了心,上辈子沈鸣两年后才说亲,如今提前两年,她才十二岁,必然是跟她再没什么关系。没了沈家的婚约,不论沈鸣这辈子会不会在婚前就被他爹大义灭亲,她都不用再沦落到去给魏王做妾,至于会被她哪个倒霉姐姐摊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当然,她跟沈鸣怎么说也有过一个月两小无猜的交情,还收了人家一个玉佩,当然还是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早些治好怪疾,也别跟宋玥发生什么不得了的矛盾,免得年纪轻轻丢了性命。毕竟宋玥黑心黑肝,有着造反的狼子野心,跟那种人为敌,想来是讨不了好的。
她歪在罗汉床上胡思乱想着,手上不自觉摸了摸腰间一直挂着的玉佩。
兴许是赶了小半日路,又想着这辈子跟沈鸣的婚事就这样没了干系,伶俜整个人松弛下来,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去,只道暮色时分才醒过来,还是被饿醒的。好在他爹还记着翠微苑十来年没开过火,派了丫鬟来接她去他那边用晚膳。
还才走到听雨轩的月洞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嚎,伶俜正疑惑着,跟在她身后的小青萝捂嘴小声道:“是八小姐和九小姐为济宁侯府结亲的事在跟伯爷哭闹。”
伶俜闻言竖起耳朵听里面在闹什么,只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哭道:“爹,听说十一都被您接回来了,怎么突然又不让她嫁了?”
谢伯爷还才刚张口,就被另一个更加刺耳的声音压下去:“她是嫡出的就是块宝,我们庶出的就是根草。”
伶俜扶额想了想,她这块宝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谢伯爷喘着气,目光瞥到进来的玲珑身影,伸手往她一指:“你们看她能嫁吗?”
两个哭得双眼如同桃子般的妙龄少女,抽噎着转头,顿时愕然。谢八在伶俜身上上下扫了眼,支支吾吾问:“爹,她就是十一小妹妹?”
谢九的声音更加没底气:“十一妹妹多大了啊?”
伶俜巧笑嫣然道:“两位姐姐,我上个月将将满了十二岁。”
君子有疾分节阅读12
不过在勋贵满地走,官宦多如狗的京城,这种人不足为奇。就是这大堂中恐怕也还有许多这样出身的人物。
但小二只是底层草根,断然是得罪不起这些人的,是自己出了小纰漏,赶紧鞠躬道歉。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继续大声嚷嚷:“狗东西,爷的衣服是你能碰的?磕三个头就饶了你!”
谢家三姐妹从楼上望着底下的动静,都垮下脸瘪了瘪嘴。谢九本就就心情不佳,好不容易听到一段有趣的故事,却叫这人打断,不由得低声抱怨:“哪里来泼皮无赖?没见着这么多人正在听书么?不过是不慎泼了几滴水,犯得着这么欺负人?”
谢家的子女在谢伯爷各种不靠谱的养育下,大多没甚上进心也没甚心机,同样也就跟他们爹一样,没什么坏心眼儿。见到这种社会不公的现象,还是很生气的。当然,也只是生气,不会生出什么行侠仗义的心思,跟他们习惯明哲保身的爹如出一辙。
底下那小二哆哆嗦嗦地准备下跪,却忽然被旁桌的一个男子站起走过来扶着,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小二如蒙大赦一般拎着茶壶快速走了开。
伶俜眨了眨眼睛,怕自己看错了。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布衣长衫,身材挺拔。伶俜看不到他的正脸,当然她也没打算细看,而是将目光落在那人刚刚坐着的位子。
此时桌上还坐着一个少年,身着白色杭绸大氅,一头青丝挽成发髻,那发髻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他并未朝旁边看去,目光仍旧落在前方的说书人身上,右手持杯,不紧不慢地饮着茶。仅仅只是侧颜,已看得出其容貌的昳丽之姿。
如果说伶俜刚刚不敢确定那黑衫人是长安,那么此刻便已经笃定。因为她可能会认错长安,却绝不会认错沈鸣。倒不是因为她对沈鸣的熟悉更甚,而是这样风姿卓绝的少年,在她的记忆中,除了他再找不出别人。
此时的沈鸣跟两年前比起来,显然变化甚大。单单只是那样静静坐着,似乎也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慑人气场,与周遭的人截然不同。伶俜也不说不清到底有何不同,只隐约觉得两年前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懵懂无邪,此时再看不到半点踪迹。
旁边的长安还在和那泼皮男子拉锯,他客客气气低声道:“这位公子,还望大人大量,别影响了大家听书的雅兴。”
那男子斜眼瞥了眼沈鸣,傲慢地朝长安道:“你是哪家的狗?敢多管我的闲事!”
长安是个向来以和为贵的性子,基本上只要他家世子不发话,他是绝对不对主动跟人动手的。虽然这人嘴欠,但他还是面上含笑,越发客气:“公子,这么多人看着呢!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那男子却是更加来劲儿,一拍桌子,指着长安:“我就问你是哪家的……”
那声狗字还没落下,只见沈鸣忽然轻拍了一下桌面,桌上一只茶杯直直飞起,如离弦之箭一般塞进了那人张开的口中。于是本来要说的话,变成了呜呜呜的声音。
他的两个随从见状不对,赶紧扶着自家公子。那人捂着下巴,好容易将茶杯从嘴里拔/出来,恼羞成怒指着沈鸣要再次开骂。而他的声音还没出来,一直未发一言的沈鸣,已经淡淡开口:“太吵了!把他丢出去。”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没有转头,给那人半个眼神。
长安嗯了一声,直接伸手点了那男子哑穴,又伸手将人一把拎起,见着他两个随从呆若木鸡,轻笑着道:“你们两个也要我一块儿扔吗?”
这俩随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白衣少年公子的身份是何,已经不重要,如此这般的身手,吃亏的总归是他们。于是赶紧唯唯诺诺跟上,主动扶着还在挣扎的主子灰溜溜出了门。
他们坐在角落,除了刚刚泼皮的声音大些,长安和沈鸣的动静,都十分低调。周遭大多数人并未看清楚,只知那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泼皮让人给弄走了,总算是让人松了口气。
台上的说书人又开始接着刚刚精彩的地方说下去,众人再次沉浸在四大家族的传奇中,没人再去关心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家三位小姐却因为位置的关系,将下方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实际上沈鸣坐着的位置,就对着她们的方向。那张如画中走出的侧脸,不仅落在了伶俜眼中,也直直落在了谢八谢九眼里。
两人都无心再听书,而是睁着眼睛不约而同定定看着下方的人。这时,站在伶俜身旁的翠浓,忽然低低咦了一声,似乎过了这么久才确定:“十一小姐,那不是世子爷么?”
☆、第十五章
“十一小姐,那不是世子爷么?”
那时沈鸣日日清晨从苏家山庄来到谢家田庄,暮色将,至才缓缓归去,翠浓自是认得他的。伶俜不防她冷不丁脱口而出,下意识觉得自己和沈鸣熟识——大约是可以算得上熟识,教人知道可能是件麻烦事,正要轻描淡写打发了这个问题。哪晓得对面的谢八谢九,双双睁大眼睛看向翠浓。那眼里闪烁的兴奋光芒,丝毫没有遮掩。不仅是眼神,这俩货还异口同声好奇问:“世子爷?哪家的世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男女大都概莫能外。何况沈鸣刚刚将茶杯拍进那泼皮嘴里的动作,大堂中的人肯能看不甚清,但他们三姐妹的位置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的帅气。
翠浓小声回道:“就是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啊!”罢了,又补充了一句,“和咱们伯府结亲的那个济宁侯府。”
谢八谢九有些怔怔然,齐齐再转头看向底下那人。其实大堂喝茶听书的人,不乏京城贵公子,但是那白衣少年,独有一派清风霁月的风姿,端端坐在那角落的桌上,已与旁人大为不同。
谢九结结巴巴低声问:“十一,他真是侯世子沈鸣?”
伶俜扶额:“若是没认错,应该便是。”
谢九想起什么似地又继续问:“你怎的认识世子?”
她们生活在京中伯府都未曾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侯世子,她家十一妹妹打小在宛平田庄却认得沈鸣,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伶俜轻笑着如实道:“苏家的庄子跟咱们的庄子紧邻着,前年世子爷在山庄休养,便见过了。”
此时谢八的目光也落在沈鸣身上,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世子爷跟传闻看起来不太一样啊!”
谢九重重舒了口气,一扫此前阴霾,吃吃笑道:“难怪先前十一妹妹说传闻不可信,原来不是安慰人的话。”眼见着说书人说完一段,底下的少年放了茶杯要离开,她又赶紧拉着伶俜道,“十一,既然你同世子爷相识,快去带九姐姐打个招呼,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伶俜无奈,还未开口,人已经被拉了起来,跟着像只出笼小鸟般的谢九姑娘蹬蹬下了楼。
到了楼下大堂,沈鸣和长安已经出门。谢九又亟不可待地拉着伶俜往外走,出了门果然见着正准备上马车的沈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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