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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红绣明白,却不能理解。

    不过,对于栖凤阁里伺候的宫人,红绣还是很满意的,便自作主张替她们稍微改了下名字,风花雪月后面加了个影字,春夏秋冬则加了个染字,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随意。

    她又坐回芙蓉塌,继续看那些枯燥无味的书籍。外头风光大好,她的隽永生活才刚刚开始。

    ·

    喻潇回到相国府时,不见母亲,他便去敲喻轻舟的书房门。

    喻轻舟正在临帖,眉头微蹙,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喻潇估摸着两人又闹别扭了,也不多言语,默默取了纸笔在他身边,下笔写的依然是《天山谪仙序》,却怎么都觉得不及昨日那般顺畅,还未写完便揉作一团,开始洗笔。

    喻轻舟没有问喻潇下了朝时,皇帝单独留他有何事,即便他们是父子,有些时候更像同僚。

    平时喻潇亦不会过问父亲涉及朝堂的事,今日他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父亲知道陆佩君么?”

    喻轻舟笔下未作停顿:“哪个陆佩君?”

    喻潇说:“陆太后的外甥女,皇帝舅舅的第一个御侍。”有些事是他自己分析的,并不是完全肯定。

    喻轻舟这才顿了顿:“你为何在意她的事?”

    喻潇想了想:“今日在文渊阁查阅,发现少了本《御侍录》,估计是她的文献吧。”

    那本《御侍录》是喻轻舟年轻时候续录的,虽年代久远,他依旧记得她风云多舛的一生,而后轻轻叹息:“你没事查阅这些做甚?”

    喻潇怕惹父亲怀疑,便道:“新上任的安御侍与我有一面之缘,今日下朝后皇上让我去提点她几句,我无从下手,便去找记录历任御侍的书籍查阅。”

    喻轻舟“哦”了一声:“她将将封官授爵,定有人想着奉承,早朝时工部那般溜须,你也是听到的。”他无心再写字,将毛笔随手一丢,“若是这个安御侍一点自知自律都没,估计也等不到开牙建府那日。总归她是御侍,自然有人会有心拉拢,往后你同她还是少接触的好。”他口中的拉拢者,是说皇子党们。

    喻潇微微一顿,才道:“儿子会注意分寸的。”而后他侧目问,“母亲今日又叨唠了?”

    喻轻舟将字收卷起来:“她要做外祖母了,自然更想着什么时候能做祖母。”

    喻潇有些惊喜:“妹妹有孕了?我要做舅舅了?”

    喻轻舟也面露笑意:“嗯,你母亲去杨府了,估摸着会呆两日。”

    喻潇忽而轻轻叹息,却又不多言。

    喻轻舟了解自己的儿子,便不动声色道:“阁楼上有个木箱,今日天气不错,书也该拿出来晒晒了。”

    喻潇微愣,而后掩藏着内心的兴奋,说:“好。”

    不出他所料,那本缺失的《御侍录》就在箱子里。洋洋洒洒三页纸,记录了陆佩君如何进宫又为何离宫的过往。

    喻潇看完后,愕然不已。

    陆佩君的身份如此特殊,那红绣的出现又是何原因,她们那么相像,喻潇绝对不相信这是巧合,他有个大胆的假设,那就是陆佩君根本没有死。最奇怪的是皇帝的态度,明明知晓红绣的样貌,为何还能那么淡然封其为御侍,难道陆佩君的“死”和皇帝有关。

    喻潇越来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并愈发好奇起来。

    第二十七章 ·怜惜

    是夜,皇帝面前放有两块小金牌,一个上面刻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另一个则刻着“入骨相思知不知”,往事历历在目,其中一块是陆御侍出降燕国时,他送给她的,仿若前不久前才发生的一般。

    “若他怠慢于你,朕定不会放过他。”

    “皇上保重。”记忆中的人,身着朱红金丝绣凤裙褂,簪珥钿钗遮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言语却是那样的决绝。

    那日所有人都看到,皇帝的不舍,却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没成想和亲队行至燕国境内的漠河时竟出了意外。据幸存护军回忆,船队在江面忽逢水龙卷,九龙争水水势浩大,半数船只尽毁,主船舫也在其中更是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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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龙颜大怒,将所有罪失一并降责到燕国世子慕容烈身上,下旨削去他世子之位,更将其贬为庶民,此事当时虽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却最终被燕国朝廷完满解决,而后由慕容煦继世子位,现早已成为燕王。

    无论怎样,有些人再也看不到了。

    “放回原处吧。”皇帝将小金牌递还给花影,“以后安红绣的事,不必来报。你只需好生照料她,若是有人敢为难于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奴婢遵旨。”花影叩首后抿嘴又道,“据奴婢这几日观察,其她三名大宫女或许也另有其主,雪月二人终日形影不离,风影更是在前两日值夜时不知所踪。”

    “哼,竟都长本事了,朕封的御侍也敢惦记着。”皇帝有些不悦,“朕自会处理的,你先回去吧。”

    第二日皇帝下了令,由御林军中精心挑选了两波共二十四人的带刀护卫,赐代号铜牌不再更变御侍守卫名单,并让他们直接听命于新御侍,肝脑涂地不得有误。

    ·

    已是初七,皇帝特许红绣在含元殿墙屏后听政,欲让她先行适应,金底宗彝纹的明黄围幔后设了圈椅长案,对她已是极大的照顾。

    现遭大昭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周边又无战事,朝堂之中虽有党派之争,明面上还是一派祥和,不到万不得已任谁都不会咄咄逼人。

    皇帝问询工部郡主府选址的结果,工部侍郎给了两个建议:其一,从新选地建府,玄武大街临南城门处和朱雀后街都有合适的官地,其二可用原先京城空置的府邸加以改建。

    立即有大臣奏说重新选地建府势必劳民费财,不如择选现成的府邸更置的好。

    皇帝无异议。

    工部尚书站在皇后那边,提了原先的温国公主府最为合适。

    温国公主府于十年前动工修建,耗时三年,当时应皇后要求并未大肆扩建,只取朱雀大街临相国府处动土,仅为六进带四院的府宅,比相国府占地还小上一圈。

    不过在夙玉及笄礼过后,其入驻不足半年后与燕国世子和亲,一直空置至今。

    喻潇听了立即反对,他手持象牙笏道:“新御侍不过由掌衣擢升,加封为郡主已是皇恩浩荡,她何德何能,怎能与公主相提并论。”他又拿唐礼就事论事,“想当初唐御侍也未曾开牙建府,臣听闻,即便是唐御侍婚配时,也是暂住在其义父家中。”

    唐礼初为御侍时,认兵部尚书为义父,而后肃元十八年的立太子之争上,兵部尚书全家被发配益州,倒是没连累她。

    一时朝堂安静下来。

    官职太低的不敢说话,兵部尚书便问:“喻少师的意思是想让安御侍先行在朝认获义父,而后再建府邸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但若有人这般提议,臣也是反对的。”喻潇的姿势未变,拱手道,“安御侍还未正式任职,在朝毫无建树,怎知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恐连累他人还不自知。”

    既出此言,无非是把难听的话说在前头,文武百官们大抵都觉着,喻少师是处处针对安御侍而已。

    红绣在后面自然听到,内心却是极为平静的,好像说的不是她一样。

    一时没有结果,便改日再议。

    皇帝留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连同喻潇共同议事,他下了龙椅往后走,几个靠在前面的大臣,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看见皇帝与红绣前后离开的身影。

    眼尖的自然把目光都转投向喻潇。

    喻潇眉头微微一蹙,转身对工部侍郎道:“本官的少师府也一直空置,从一品少师府邸,绝不会委屈她三品御侍。”

    工部侍郎点头颔首道:“下官知晓。”

    ·

    说是议事,不过摆驾去了御花园赏花,天气渐暖百花争艳,众人各怀心思。

    喻潇微微侧身偷瞄了红绣一眼,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她黑的发银的冠,一身淡蓝色绣碎花直裾,腰间挂了只金色的香薰球,两手交叠着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他竟莫名觉得让人心疼。

    明明可以在司衣房过得很好,即便月银不多,也胜过涉足波谲云诡般的朝堂,明知伴君如伴虎,说错一句话或走错一步路,都将万劫不复。明明……

    皇帝忽而回头问:“安红绣,想好上朝那日为你束冠的人选了么?”

    红绣“啊”了一声抬头:“回禀皇上,臣是从司衣房出来的,若是不出意外,预备想请尚服大人替臣束冠,容岚姑姑也说可行。”

    皇帝想了想:“若让后宫某位妃嫔为你束冠,你愿选谁?”

    红绣垂眸答复:“回皇上,臣未曾想过。”

    皇帝这才言:“那朕替你做主了,让淑妃代劳,如何?”他负手而立,看似问询,实际只是通知而已。

    后宫除却皇后和令贵妃,便是淑妃位份最高,皇帝这样说分明是让两个尚书大人知道他对新御侍的看重,而后在府邸选择上自然会考虑周到。

    红绣没有拒绝:“臣谢皇上恩典。”

    皇帝转而问:“你对府邸之事有何要求?”

    红绣微微抬头,提前向皇帝告知心中所想:“臣想接母亲来长安,居所随意,能遮风避雨便好,住驿馆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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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微微一顿:“你年幼就已进宫,可曾怨恨过她?”

    红绣垂下眼眸:“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臣只是很想念母亲。”

    皇帝缓缓道:“等你母亲来了,若是府邸还未建成,让她先暂住栖凤阁陪你吧。”

    红绣有些惊讶:“臣恐有不妥。”

    皇帝却无所谓道:“无碍,她应该——住得惯。”

    喻潇在一边淡然自若,有些答案仿若呼之欲出,他却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

    而后,皇帝顺路去了紫兰殿,他们四人则改道回府。

    两位尚书大人自左银台门出宫。内城桥上,红绣身后有四名侍卫,喻潇欲言又止。

    红绣先行拱手:“下官恭送喻少师。”她身体鞠着躬,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喻潇看着她未再言语,踱步离开。

    红绣临水边而回,在下一个桥洞处发现有画轴卡在石缝中,便命侍卫取过来,画纸虽泡了水,却也未完全浸透,完全展开时她不禁怔住,画中人她怎会不认识。

    画轴放到栖凤阁上通风晾晒后,虽有些皱,看起来还算完好。她又忆起失手打翻喻潇画轴的那日,还有壹招仙的独处,都叫她无比羞愧。

    ·

    终是到了初九,淑妃前一夜留在栖凤阁休憩,寅时未到她已起床洗漱。

    红绣那边早已忙碌起来,她几乎一夜未合上眼,各种担忧期望让她无心安睡。

    朱红官袍挂在衣桁之上,金丝银线无比奢贵,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双臂,任花影和月影服侍穿戴,换好官服后又用玉带銙束于腰间。

    淑妃刚刚跨门而入,红绣披着一头青丝看她:“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将她牵到铜镜前:“看到你,本宫就想起了往事。”她的手法很是熟练,用牛角月牙梳将红绣额前的刘海全数梳过头顶,有稍许碎发便用刨花水抹平,将头发挽成个圆髻堆在最高处,并从花影手中取来花金翟冠戴上,再用相配的金簪固定,最后在四个边角处各扣上一指长的碎花珠翟做装饰,稍摆头便摇摇颤动,很是精巧。

    淑妃仔细看她的脸,喃喃道:“真像。”

    红绣抬目问:“像谁?”

    淑妃嘴角泛着苦笑:“已故之人,不提也罢。”她拿了螺子黛替红绣画眉,“你的眉毛同本宫一样,还是加以修饰的好看。”而后不忘用指腹沾了唇脂轻点红绣的双唇。

    一切装点妥当后,宫人们全数跪了下来:“恭送安御侍上朝。”

    红绣顿了顿,从容岚手中拿过象牙笏,昂首挺胸去往含元殿。

    淑妃忽而唤她:“红绣。”

    红绣驻足回眸:“淑妃娘娘还有何事?”

    淑妃扶着门框道,无比怜惜道:“往后断断不要逞强,不懂不知之事让皇上同大臣们去解决,你始终是女儿家,任何时候都不要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去帮万岁爷去做任何决定,牝鸡司晨之罪你担当不起。”

    红绣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谢淑妃娘娘提点,红绣没齿难忘。”

    ·

    当今圣上登基那年,陆佩君在浣衣局救了个差点遭掌事嬷嬷打死的小宫女,并安排在栖凤阁让其在身边伺候。小宫女名白荼,祖籍江南无名小镇,她很是勤快又口齿伶俐,深得陆佩君的喜爱。肃元三年的夜宴上,皇帝喝醉了酒,留宿于栖凤阁,没成想白荼竟然在一个月后被查出怀有身孕。

    皇帝虽极力矢口否认,然而朱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陆佩君后来也在朝堂上请奏出降燕国和亲,满朝文武,纵是万分不情愿,皇帝却无法反驳她。

    有些事根本不可逆转,现今更是物是人非。

    留下来的,只能继续向前看。

    第二十八章 ·上朝

    未央宫南面有三大宫门,正中的丹凤门平日里都紧闭不开,每日上朝时,文官由右边的望仙门进宫,武官则由左边的建福门而入。

    御侍稍有不同,她只需在含元殿偏殿等候,与皇帝一同临朝,若无其他吩咐,退朝后还是要跟在皇帝身边。

    早朝角号终响起,稍刻便听得百官洪亮的叩拜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绣端庄得体,立于大殿之上无不让人注目,却令那些个两朝元吃惊不小,只要不是老眼昏花之辈都知道她像谁,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喻轻舟意味悠长地瞅了喻潇一眼,喻潇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竟是一阵出奇的沉默。

    穿红袍的不知道说什么,穿绿袍的自然不敢先说些什么。原本想着怎么都要恭贺新御侍上任,贺词都早已默背了好几遍,可朝堂上的气氛太过诡异,让人不敢开口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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