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既是探望,红绣穿得很是端庄,绛紫长袍配以金翟冠略施粉黛的,已经日渐习惯这样的装扮。她没有选择马舆,反而乘坐四人共抬的银顶轿,只带了四名护卫去往相国府。
相国府门庭宽阔,六级门阶,门楣上雕刻着两组牡丹攒云纹,以沥粉贴金,极为光彩夺目。
待软轿停稳后,红绣缓缓而出,管家看其装扮便知她身份,更听闻是皇帝命她来的,怎敢让其在门前等候,一面唤了个家奴去侯爷那传话,一面领着她进了府邸,幸而喻潇人在府内。红绣则回头吩咐着:“你们都在门口候着,我稍刻便出来。”
家奴寻了几个房间都没见到喻潇,已急得满头大汗,而后见婢女从后花园匆匆跑来:“侯爷在树上,快拿个梯子来。”
红绣一愣,不是说抱恙不能上朝么。待到了后花园,喻潇还在树杈上站着,正抬手逗着鸟窝中的幼鸟。
婢女远远地唤了声:“侯爷,有客到。”
喻潇转身欲从树上跃下来,冷不丁看到红绣,忙抓住树干停在原处:“你怎会来了?”
“侯爷好兴致。”红绣双手环抱着胸,抬着头看他,“原以为侯爷下不了床,万岁爷让下官前来探望,没成想侯爷竟如此生龙活虎。”
喻潇讪笑着:“我只是偶感风寒,今晨才大好。”
家奴将梯子搭在树边,喻潇顺梯而下,他拍了拍手:“要在府里用膳么?”
红绣轻轻一笑:“下官不敢。”说着准备告辞。
喻潇却让下人们全数离开。
红绣微微回头,觉得根本没必要:“下官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的。”
喻潇微怔:“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
红绣脚下一顿:“下官只是随口说说,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喻潇盯着她的金翟冠:“你戴着金翟冠时,说话就是这般客套?”
红绣不知怎么同他交流,率性点怕他翻脸,恭敬些又遭他嫌弃。
忽而喻潇抬手将她的金翟冠摘了下来,红绣抱着头“呀”了一声,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手,又听他道:“这本就是仿制的,丢了也没关系。”
红绣一脸诧异:“你怎知道?”
喻潇很是自信道:“想不想知晓是谁换了太后赏赐的金翟冠?”说话间用食指顶着金翟冠转着玩。
红绣垂眸道:“不想知道。”说着欲从喻潇手中拿回金翟冠。
喻潇抬着手不让她得逞:“你就不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总归不能改变我已是御侍的事实。”红绣一跃,还是拿不到。
这一贴近,喻潇只觉满鼻充斥着她的胭脂气息,京城天香阁的十二月水粉,红绣今日用的是二月兰,清新的香味竟让喻潇觉着心猿意马,他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扯:“既然你穿男装,我带你去怡仙院如何?”
一听就是花街柳巷,红绣沉下脸来:“侯爷请自重。”
喻潇还是坏笑着:“人生总有很多事情要去尝试。”
红绣抬眼瞪他:“你从未死过,需要试试么?”说完转身离开。
喻潇往前按着她的肩,红绣站在原地不想回头,在他意料之中,便抬手缓缓将金翟冠替她戴好:“在万岁爷身边,处处要注意言行,你太过冲动,很容易说错话。”
红绣随手将珠翟递给他:“估摸着昨日我已经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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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潇扣上珠翟,问:“你说了什么?”
红绣也没有隐瞒,将昨日在宣政殿给朝遇宣选封地的事同他说了:“于是我说了金陵。”
喻潇双眉一蹙,敲了她的脑袋:“你疯了么?”
“好痛。”红绣揉着头转身看他,“万岁爷只是说假使我是你的情况下,会选择何地。”
“你觉得我会像你这般愚昧无知么?”喻潇掐着腰,满口的讽刺,“金陵是何地?太祖皇帝还是前齐国将军时的京城,已是亡国之都,你怎会选那个地方,你为何不说前南诏的太和城,嗯?”
红绣给他训的连连缩头:“人家又不通晓前朝史记。”那声音酥软到骨子里。
喻潇叹气:“你若不知选哪里好,直接说长安啊,有靖王的先例总归不会有错。”
红绣蚊子哼道:“我也想说长安,可那不是给靖王添堵么。”
喻潇这才缓过神来,总归红绣是向着朝遇安的,心系着彼此,也不知能瞒多久,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他不敢想象。于是语重心长道:“就因要帮衬着你心中所想,故而不能轻易表现出来,你越是助谁便越是害了谁。”他又是一声长叹,“你忘记御侍定选时的试题了么?万岁爷心里想什么,不是那么容易揣测出来的。”
红绣双唇微启,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事喻潇也只是猜想,并用自己的方法护着红绣,终归不能现在告诉她,令其乱了分寸,他缓缓而道:“不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算是安慰么。
红绣沉默了半晌才说:“出来得太久了,我想去隔壁的府邸看看,你要去么?”
喻潇顿了顿,才说:“你去御侍府,我去怡仙院。”他又露出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
红绣微愣,还是点头“嗯”了一声:“告辞。”
喻潇却先行大步离开,红绣在他身后说了句:“对了,万岁爷今日在含凉殿殿选秀女。”
喻潇充耳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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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侍府的金字牌匾已经挂在门楣之下,红绣站在门阶之下迟迟没有踏足,有很多事变化得太快,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护卫见日头已经高升,询问着:“郡主,要属下进去通传一声么?”
红绣回过神来,轻声道:“回宫吧。”
才走了不久,红绣忽在轿子里吩咐:“改道去壹招仙。”
壹招仙的小厮领着红绣去到玄字房,她点了水晶虾仁、芙蓉糕、桂花红豆粥,而后又添了份徽州米饺。
小厮笑道:“是莲花饺对么?”
红绣点了点头。
楼下的文昌先生正说着评书:“说到古剑山庄的庄主古星北,不得不要提一下古星南。古星南是老庄主的嫡长子,当年在江湖上可谓叱咤风云,引得多少绿林好汉想与其切磋武艺,而他却是每年只应一次决斗,而且是在中秋第二日……”
红绣听到是古姓,便想到在《资治通鉴》里看过一段,太祖皇帝的皇后姓古,其父就是古剑山庄庄主,当年朝九归推翻前朝黄袍加身时,有两家人功不可没:古家世代铸剑,所铸之剑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军队有了这般利器,自是如虎添翼;再就是江南沈家,倾其所有家财用做军饷粮资,沈家的女儿自然成了贵妃。而后无论谁登基为帝,沈家的女儿在后宫自是有一宫主位,只是没出过皇后而已。
正在想着什么,却瞅到对面天字房进了人,定睛一看竟是喻潇。
红绣略觉诧异,又见喻潇身边多了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其中一个笑盈盈地将凭栏上的竹帘放了下来,转而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厮在一旁上菜,红绣用箸戳着莲花饺,带着些怨色喃喃自语:“一下子吃六个米饺,也不怕撑死!”而后将虾仁一扫而光,又鼓着腮帮子道,“再一盘水晶虾饺……不对,是虾仁。”
第三十三章 ·耳光
不多时,护卫在旁提醒道:“郡主,时辰不早了。”
红绣想起若是殿选结束,皇帝定是要自己书写册封的圣旨,于是她往天字房那边若无其事地瞅了一眼才起身下楼。
待护卫付了银子,红绣还未走出壹招仙的大门,就见掌柜的笑着拿出个雕花木盒给她:“难得郡主大驾光临,小店没好东西相赠,区区银饰望大人不要嫌弃。”掌柜又轻轻地说,“愿郡主安——好无忧。”他的“安”字说得很有意味。
红绣见盒子上刻着合欢花,便抬手准备接过来,护卫却已先行拿到手上,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无恙后才转呈给红绣。
是一只雕花银臂钏,看其工艺颇为讲究,桃花上描了朱砂和金漆,内侧还刻了四个小字:朝朝暮暮。朝字因避忌皇姓少了一笔。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红绣看在眼上记于心里,对掌柜的颔首致谢后离开。
坐在轿中,她双手攥着木盒若有所思,忽而她像是感觉到什么,挑开一边的幔帘往楼上瞅,果不其然,朝遇安一身绛紫常服,站在壹招仙三楼临街的围栏处,冲她笑。这几日所有的不安情绪,她全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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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秀女仅有三百人得以殿选,现遭皇帝只留下三十名家人子,真真的百里挑一,其余撂牌子的秀女,也有不在少数愿意长留宫中侍奉,而后内命局会跟着放出年满二十五岁又无品级的宫女回乡,好以更替。
红绣在光范门处落了轿,远远的看到昭庆门那几个嬷嬷带着新的宫女入六局编司,每个人身上穿着簇新的曲裾,却是同裳不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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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的,她竟走了过去。
嬷嬷立即跪于地上请安:“奴婢参见郡主。”
两排的宫女同样齐齐跪下:“奴婢们给郡主请安。”
红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像是看着曾经那个还是宫女的自己:“你们都起来吧。”
“谢郡主。”
一张张或稚气或清秀的脸,无论丢在哪里都是花儿般的美人,日后却要看各宫主子的脸色行事。
红绣想了想:“你们之中有谁的姓名带有花字和风字的,走上前来。”
两名女子应声往前走了两步,福了福身子道:
“奴婢姓花,单名一个盏字。”
“奴婢姓夏,名满风。”
红绣又仔细看了看她们的脸,不妖不媚还算合心意,便道:“我身边还少两个贴身宫女,不知你们二人可愿去到栖凤阁侍奉?”
两人异口同声道:“奴婢谢郡主眷顾。”
这样一来,风花雪月又都齐全了。
到了栖凤阁楼上,王珺略有不满:“既是撂牌子的秀女,心里指不定还想着飞上枝头,传到令贵妃耳中,定说咱们栖凤阁里尽出些狐媚的女子。”
红绣有些不解:“什么叫‘尽’,还有谁?”
“重点不是在她们的心思之上么,你怎会想旁的?”王珺替她换衣裳,压低声音道,“我也只是听皇后娘娘说起过,淑妃曾是栖凤阁的婢女,皇帝一夜留宿后有了身孕。”她拿了件长裙走过来,“总归也算淑妃运道好。”
红绣摆摆手:“还是穿直裾,等下可能还要去宣政殿。”淑妃的事不容她多问,一朝孕育的小皇子如今已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到底还是她与栖凤阁有缘,“既然皇上没在含凉殿赐她们珠花,以后定也不会惦记着,不过,若是发现她们有攀高枝的苗头,直接将其遣去永巷,不用支会我。”
话放在此处,王珺往外传话的时候却是撂了狠话:若不安分守己胆敢吃里扒外,定当杖毙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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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一众要臣元老齐聚于宣政殿,皇帝先是让红绣拟旨,封朝遇宣为“成周王”,藩地为洛阳,又让工部在洛阳选址新建藩王府,在王府建成之前,朝遇宣依然居住于长信宫的景仁殿。
皇帝完全是通知而非商议,众臣自是有人心喜有人愁。
红绣松了口气。
一切看来已成定局,朝遇宣只得封了个郡王,即便封地在洛阳,也改变不了他低朝遇安一个爵位的事实,若再论兵权实力,更是不能与之匹敌。想着令贵妃得知此封赏时会为何样表情,红绣心里竟有些期待。
盖上玉玺和金印后,皇帝让红绣收好圣旨,待明日朝遇宣弱冠礼结束后宣读。
弱冠礼上令贵妃定会在场,红绣越发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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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靠在浴桶里,瞧着手上的臂钏越看越欢喜,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去哪,香汤正泡得舒爽,王珺过来说令贵妃派人来传话,邀她去畅音阁听戏。
红绣暗自觉着好笑,终是按耐不住了么。
红绣依然头戴金翟冠,想着已有很多日未曾穿过裙装,甚是怀念,几经挑选找了件绿色的曲裾,绿色是她在司衣房时女官的服色,曲裾便是意有所指。见外头起了风,王珺给她系了件米色青边的无袖褙子:“我陪你一起过去。”
红绣想了想:“还是让雪影和月影陪着我便好。”
走到门口时,红绣见某个护卫有些眼熟,对其指着远处的凤凰树问:“秋千?”
那护卫一拱手:“劳郡主还记着属下。”
红绣冲他一笑:“你叫何名?”
护卫道:“阿未。”
红绣瞅着他身边的几人若有所思:“按时辰排名?”
阿未点了点头:“正是。”
红绣没有带护卫一同过去的打算。
王珺却拉了拉她的袖子:“多带几个护卫吧,令贵妃此时找你定没好事。”
红绣不屑道:“若是带了护卫,还以为我怕了她。”
王珺立马同雪影月影耳语一番:“倘若令贵妃让郡主吃茶用点心,你们定要想法子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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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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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音阁离自雨亭很近,这会已过了戌时,风中透着瑟瑟的冷意。
令贵妃穿的正是红绣当日呈送的春衣,端坐于正中的横椅之上,红绣微微屈身,拱手道:“下官拜见令贵妃,娘娘万福。”
令贵妃含笑让红绣坐在她身边:“免礼,过来说话。”
台上唱着《贵妃醉酒》,是红绣最厌恶的戏本之一,不过是个妒妇在某阉臣的帮助下魅惑君主罢了,倒是挺应景。
令贵妃只说还未恭贺她封为御侍,这会儿想找她叙叙旧。红绣更是觉得好笑,她们之间有何旧事可叙?瞅着令贵妃身边也只有绿珠一人伺候,自己反而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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