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连城雪
为了不影响福兮的情绪,白原一直没有找养女谈那日所暴露的家庭问题,全将她蒙在鼓里。
这次福兮所面临的情况比以往都要严峻很多,万事都准备齐全,快要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前来等待的白庄生还是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难过地说:“你会没事的。”
“别担心啦,以前不是也做过手术吗?”福兮反过来安慰哥哥。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白庄生问。
福兮摇摇头,虚弱地微笑:“不太记得了,是小时候。”
“现在变成大姑娘,更要坚强。”白庄生这样说着,眼神却很悲伤。
“哥……”福兮忍不住叫道。
“嗯?”白庄生挑眉。
“我是不是要死了?”福兮的嘴唇没有什么颜色,笑容也无力:“最近胸口都好痛。”
“不会的,别胡说八道。”白庄生站起身,对等候在旁边的护士道:“送她进去吧,谢谢。”
“我才不胡说,我讲过的话,全都是认真的。”福兮微笑着告别,消失在手术室门外。
白庄生望着妹妹的身影,心如刀搅。
来送福兮来医院急救的路上,他担忧的还是父亲对于兄妹关系的质疑。
可是听到医生的诊断,得知小丫头的心脏病恶化,很难活过二十五岁、更无法进行绝大多数人所拥有的正常生活时,那种被重锤砸到深渊谷底的感觉,简直没有言辞能够形容。
上帝怎么会这么残忍?
它已经在十多年前夺走了福兮的家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活下去呢?
虽然早就清楚福兮比不上正常姑娘健康,但谁也不想听到结局如此残忍。
极其精细复杂的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白庄生就在外面乱想了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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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会儿回忆着福兮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又不解这孩子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怎样。
最后混乱的思绪,不自主地飘到了这几个月都在拼命钻研的虚拟机上
要是可以用计算机为妹妹创造出美好的世界就好了。
要是只靠这机器就能让她幸福地活着就好了。
哪怕全是掩耳盗铃,都比现在要好。
某个恐怖的想法在白庄生年轻的心中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子,显得即甜蜜、又绝望,不可为任何人所道之。
——
作为国内最好的医院研究中心,东川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脏外科专家十分优秀,成功地完成了福兮的手术,坚强的小姑娘顺从着大人的要求,努力服药、休养,终于渐渐恢复到之前的健康水平。
白原也为此费了不少心力,常从研究所逛到病房区来看望她。
福兮十分懂事,某天正靠着枕头补作业,发现他又带着午饭出现,便道:“爸爸,我已经好啦,护士姐姐会给我送营养餐的,你不用为我分心研究工作。”
白原微笑了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阿福长大了。”
福兮也随之弯起嘴角。
白原平静道:“爸爸要跟你谈一件事情,你不可以激动,好吗?”
福兮点头。
“人的感情分很多种,比如友情、爱情和亲情。”白原望着她的眼睛说:“你与我、与你哥哥,我们之间有的都是亲情,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你明白吗?”
福兮的脸渐渐僵住。
白原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个熟悉的本子:“抱歉,它掉在地板上,我不小心翻开了,你在日记里所写的对庄生的很多想法,作为父亲,我实在无法接受。”
福兮面色惨白,立刻把日记本接过来抱在怀里。
白原原本害怕她又哭又闹,影响刚刚做完手术的心脏,结果并没有。
福兮只是失去辩解的能力,害怕的模样像个听候审判的小偷。
白原何尝无烦恼,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逃不开责任,故而继续道:“你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我理解你和庄生一起长大,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这都没什么不对,但他是你的哥哥,有一天他会为你找个嫂子,就像你长大了也会嫁给别人,这是社会伦理,哥哥和妹妹之间有不可逾越的法线,否则全世界都会在背后用有色眼镜看你、看他,懂吗?”
“对不起……”福兮终于还是小声啜泣了出来。
白原早就为此事大骂过儿子了,白庄生的反应当然是笑话父亲想太多。
但此刻哭泣的福兮,又让白原无法不去想。
最后,他宣布道:“现在庄生也长大了,他为了照顾这个家牺牲了太多,我会为他物色个优秀的妻子,你会喜欢那位姑娘的。”
福兮茫然抬头。
“不要跟你哥哥抱怨,不要让他为难,懂吗?”白原微微皱着眉头。
“懂。”福兮哽咽。
“吃饭吧,还要再住一星期的院,才能回家。”白原想到福兮短暂的未来,心情极为复杂,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事情变得失控,否则到最后,每个人都会陷入痛苦的深渊。
——
少年少女的三观,会在成长过程中得到很多修正。
个性原本就不够坚定的福兮,自然而然会被白原所影响,产生深重的罪恶和羞耻感。
她在医院无精打采了几天,回到家也不怎么讲话。
全当妹妹身体不舒服的白庄生特意准备了几样美味的菜肴,快要端上桌的时候,白原忽然踱步过来:“今天蓝衫也会来咱们家做客,要礼貌地对待人家姑娘。”
白庄生立刻皱眉:“我说了,你别乱点鸳鸯谱!”
“喊什么,不相处一下怎么知道不合适?她很看好你,你应该为之高兴。”白原严肃道。
“高兴的是你吧,终于有财神爷支持虚拟机了。”白庄生把菜盛出来,没好气道。
“别当着你妹妹讲这种功利的话。”白原越来越对儿子不满意。
白庄生望了眼桌前呆滞的阿福,终于闭了嘴。
——
催命般的门铃很快就响了,而后便走进来位身材窈窕的美女,正是公主般的蓝衫。
因为蓝衫和白庄生是高中同学的原因,福兮小时候就见过她,但那时还不懂,这个大姐姐作为图灵集团的继承人,是有多么高贵和骄傲。
蓝衫表现得落落大方,和白氏父子打完招呼后,便带着礼物走到阿福面前:“阿福竟然都长这么大了,我印象中还是个小朋友呢。”
福兮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粉色的护肤品礼盒,小声道:“你好……”
“还这么害羞。”蓝衫顺手就摸了下她的脑袋,而后款款落座。
“别客气,这些菜都是庄生做的。”白原显得特别和蔼可亲。
“真的呀,白叔叔,庄生还有什么不会的事吗?”蓝衫笑了。
她家富可敌国,不像普通人需要节俭,就可以享受世界上任何一种昂贵的食材,所以之后的大肆称赞全都是客气吧?
福兮默默地扒着饭,失去所有胃口。
白庄生对莫名奇妙的相亲爱答不理,忽然给妹妹夹菜:“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
“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吧,对不起。”阿福的面庞几乎无血色可言。
她捂着胸口站起来,立刻迈着虚弱的步子上了楼。
白原有点担心,转而又道:“刚做完手术,身子太弱,一会儿给她煮点粥吧。”
“妹妹不要紧吧?”蓝衫主动说:“我知道家很不错的疗养院,在欧洲,那里环境优美,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送她去调理身体,东川的污染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实在不适合病人居住。”
“不用费心,阿福还是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好。”白庄生拒绝。
蓝衫微笑,并没有显出任何不悦。
——
福兮的确是不怎么好受,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被哥哥熟悉的手碰醒。
她恍然睁开眼睛。
“吃点东西吧,她走了。”白庄生扶起福兮,安慰道:“放心,以后她都不会来了,你不要不开心。”
“你们吵架了吗……”福兮问。
白庄生搅拌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什么都没有说。
福兮又问:“爸爸希望你和那个姐姐结婚吧……”
白庄生立刻道:“我不可能跟她结婚,你少跟着起哄。”
“可是你总会结婚的,蓝姐姐家里的条件很好,我都明白。”福兮接过粥,忍着心痛说:“只要哥哥幸福就好。”
“我可以不理这些事情,只要我愿意去美国。”白庄生忽然道:“这是爸答应我的。”
“美国……”福兮立刻慌张起来。
如果妹妹的身体很健康,以白庄生的性格,是绝不会跟父亲纠结这些烦恼的,他大可以带着她走得更远,再也不回东川。
可是……
想到医生那日的诊断,忽然把庄生逼上绝路。
他想得比任何人都要更长远。
他开始离不开父亲的支持、离不开虚拟机。
福兮完全无法理解,她小声道:“如果我就能活这么几年,你都不能在我身边吗?”
“别乱讲。”白庄生只能装作无奈:“这也是爸爸的要求。”
对福兮来说,最可怕的是就是再也看不到他,所以推开饭碗:“我也要去美国,我会在那好好读书的,我会考第一名。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对吗?”白庄生心疼地问。
福兮忽然就扑到他怀里,沉默地流出眼泪。
“也许我走了是好事,也许离开我身边,你才能真正的成长,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变成更完整的人。”白庄生抚摸着妹妹的头:“不过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得到最幸福的生活、变得向大家一样健康,然后再也没有什么烦恼,而你,只需要相信我会做到,相信我在全世界的人里面,最关心的就是你。”
“我相信哥哥,可是我不想让你走。”福兮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要你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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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吧,阿福,做个坚强大人。”白庄生低头亲吻过她的发丝,但也仅此而已:“乖,把粥喝掉,不要让我更担心。”
福兮眼前的生活变得一团混乱,但她知道哥哥是对的,也知道他的选择,永远是在为自己好。
盲目的相信,就像甜蜜的毒/药。
让人永远猜测不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又拒绝不了它的味道。
☆、15
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道理,可以支持人过完这一生。
其实它们之间没有对与错的差别,只有如人饮水的幸福与否。
说到做到的白庄生很快便离开了东川市,他所换得的是父亲给予的婚恋自由——思想朴实的白原相信,只要养女远离哥哥,多接触些学校和社会上的人,就会从那种扭曲的心态中恢复正常。
但事实呢?
福兮不过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寂寞,甚至从灵魂中徒生出小小的刺,失去年幼时的温婉与软弱。
但这也是种成长与逐渐独立的过程。
——
白庄生的智商似乎被上帝格外眷顾,他入驻了美国的脑科学实验室,和东川的研究所同步实验数据,在几年后就进步显著,甚至步伐领先。
这点让奋斗过大半辈子的白原即感到骄傲,又徒生出有了竞争者的压力。
他不太明白儿子为什么忽然间就对虚拟机产生那种愿意倾尽一切的热诚,只希望这股态势能够保持下去,得到大家梦想多年的回报。
事业侵占生命,所谓生活就单薄异常。
夜以继日的白庄生没有任何休息,除了每年春节固定回家的半个月,风雨无阻。
——
离开东川市的不短时日,让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也显出了陌生模样。
深冬飘雪了。
洁白的雪花在空中荡漾,难免有种干净的假象。
其实那些冰晶里到底包含多少种有害物质,已经成了媒体大肆渲染的热门话题。
从机场出来的白庄生甚至来不及放下沉重的行李,便径直去往福兮的高中。
那孩子学习成绩仍旧平平,但考虑到健康堪忧,谁也不会多加要求,所以其他同学还要上晚自习埋头苦读的时候,她便一个人背着御宅屋走出了学校大门。
“阿福!”白庄生激动地呼唤了声。
正低头听音乐的阿福抬起头,望见夜色中修长而又熟悉的身影,不禁鼻尖一酸,却不敢在大街上毫无忌讳地扑上去。
毕竟当年她有些惊世骇俗的表白,已把白庄生赶到了大洋彼岸。
那种感情,肯定让父亲觉得特别恶心吧?
“不认识我了吗?”白庄生带着束青翠欲滴的绿玫瑰来到她面前:“这是纽约花店新流行起来的品种,我想你喜欢就带了回来,幸好一路飞行有空姐拿了清水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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