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连城雪
福兮愣愣地接到怀里,终于颤抖地叫道:“哥哥。”
“乖,长大了。”白庄生同样很难忍受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但他无比希望研发出虚拟机,把阿福带到那个虚假却充满幸福的世界,尽量延长她短促的生命,所以实在没精力跟父亲在争执中浪费时间。
“你都三百多天没看到我了,当然长大了。”福兮低头瞧着玫瑰,小声埋怨。
白庄生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对不起,再过两年我就会回来的。”
福兮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放到雪地上,忽然伸手拥抱住他:“哥哥,我好想你。”
这声表白让人心酸。
看医院每月发来的体检报告,福兮始终都很虚弱,其余像她这样生着心脏病的少女,肯定都活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当中。
白庄生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过年这几天都陪你和爸爸。”
“我一个多月没见他了。”福兮说。
“什么?”白庄生张大眼睛:“那谁给你做饭,谁……”
“请了个保姆啊,钱也都在卡里,到时间就会有护士姐姐接我去检查心脏的。”福兮苦笑了下:“也没什么不好,见到爸爸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舒心呢,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喜欢我。”
“别乱讲,我跟他通过几次电话,他都称赞了你。”白庄生安慰道,心里却明白父亲定然是在为他的不负责任而撒了谎。
——
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没有个女主人搭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温馨。
到家后的庄生情绪瞬间低落,特别是看到妹妹盖的薄被子和空空如野的冰箱时,整个眉头都紧锁起来,顶着寒风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买来所需的东西,才卷起衬衫袖子洗手做饭。
福兮一直坐在桌前修理玫瑰,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放进大玻璃瓶里,自得其乐。
“爸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去找他谈谈,如果他再扔下你不管,我就带你去美国。”白庄生把汤架在炉子上炖好,忍不住说道。
“他不会让我去的。”福兮再也不吵不闹,因为她知道那没用。
白庄生挑眉。
福兮又说:“不过明年我就十八岁了,他管不着我了。”
“别讲的这么冷漠,我知道你是愿意为他养老的那种孩子。”白庄生拍了下她的头。
福兮弯起嘴角,似有些无奈:“最近我在看《红楼梦》,里面总说到痴人,大概爸爸就是个痴人吧,除了他的科研项目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虽然有些无情,但总会被历史记住,不像我这种凡夫俗子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或许是在美国的岁月叫白庄生错失了妹妹的成长,他有些不习惯阿福讲出如此老成的话。
“哥,别忙啦,你时差都没倒回来。”福兮把最后一朵玫瑰放在最合适的高度上,追问道:“好不好看?”
“阿福最好看。”白庄生习惯性地回答。
福兮瞬间脸红了,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望他。
餐厅里的气氛忽然升温,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忐忑不安。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思考、只想逃避的恐惧,自信如白庄生也不例外。
他转而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回到厨房继续烹饪了。
——
软绵绵的鸭绒被子扑在床上,叫快要陷进去的阿福特别幸福,她刚洗完澡,瞬间便在上面瘫倒不想动:“哥哥,你在美国转了不少钱嘛,这个很贵的。”
“难道平时给你的钱不够花吗,一点都不懂的照顾自己。”白庄生拿过吹风机:“不准湿着头发睡觉。”
有些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无法相处,却又在忽然恢复的相处中,变得无比自然。
福兮盯着哥哥坐到床边,忽然道:“钱我都攒起来了。”
“攒着干什么?”白庄生无奈。
“等我十八岁,就买机票去美国看你。”福兮认真回答。
白庄生哑然。
福兮显然规划了很久;“成年以后,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喜欢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不作恶多端,谁也不能强迫我。”
“少胡思乱想的。”白庄生没办法回应她眼神里的灼热。
不晓得为什么,分隔两地,好像反而让福兮的情感偏差变为了坚定。
白庄生打开吹风机,像她小时候那样,充满耐心而温柔地吹拂着妹妹的长发。
福兮在温暖中鼓起勇气,渐渐地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享受着不太真实的满足。
她总觉得自己在命运之神面前囊中羞涩,特别是短暂的未来,让她注定除了哥哥,便再也没有任何宝贵的幸福。
白庄生何尝感觉不到阿福的情绪?
在他心里,她毋庸置疑地是妹妹,却又比妹妹更重要。
“嘻嘻,你心跳好快,你害羞了吗?”福兮忽然直起身子笑了。
白庄生将手里的吹风机关掉,皱眉:“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你呀,你一直都知道的。”福兮的笑意里染上丝无奈:“也许这样真的很诡异,很让人接受不了,但我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们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如果哥哥你也恶心我,以后就不要再看望我啦,我是不会怪你的,一点也不。”
醒来分节阅读31
白庄生并没有回应这份稚嫩懵懂的疯狂,只不过坚持:“越来越爱讲傻话,我不会抛下你,无论你是不是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不管你成为怎样的人,你是我妹妹,对我永远都重要。”
☆、16
作为承担着更多责任的一方,白庄生对待福兮总显得谨小慎微,他从不吝惜对她的爱,只是那份爱即比亲情复杂,又比男女之情沉重,仿佛潜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无法描述的秘密。
直到在福兮高中毕业旅行之后,带她去日本看萤火虫时,才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让禁忌变得昭然若揭起来。
但赤/裸裸地伤害父亲这件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
只是在偶尔通话和写信的过程中,阿福开始变得特别热衷于追问哥哥是否喜欢自己。
这让白庄生无奈到想笑。
当然喜欢啊,但又怎么可能是喜欢那么简单呢?
——
在美国的辛苦岁月,白庄生的研究仍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直到他接到了从未想象的噩耗。
那日福兮刚好去医院做心脏检查,边配合医生的安排,边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虽然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可是他会想念亲人、想念自己吗?
越来越少见到白原的福兮无法确定答案。
她从仪器中被推出来,护士立刻拉上帘子道:“好了,把衣服换回去吧。”
“嗯。”福兮并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毕竟哥哥早就不在身边,独自面对生活后,神经难免会变粗很多。
正在这时,装在包里的手机大声响起。
没有几个人会寻找她,除了要好的高中同学马璐,大概就是白庄生。
所以福兮马上冲过去接起,结果却是陌生人。
“请问,是白福兮吗?”对方彬彬有礼。
“对呀。”福兮回答。
“我是研究所的王阿姨,现在白教授他出了点问题,我们联系不到庄生,所以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恐怖的消息被温柔的女声传来。
“好、好的。”福兮莫名紧张,答应过后赶忙换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朝白原工作的地方奔去。
这份难得激烈的动作,叫这个刚刚大一,却还不如孩童有力的姑娘气喘吁吁。
福兮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研究所大门,急着拉住路人追问道:“我爸在哪儿,他怎么了?”
当被引到病床前,她才明白所谓出了点问题,是很大的问题。
白原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间,已然苍老的脸是种死寂的安静。
福兮握住他的大手,害怕地叫道:“爸……爸爸……”
全无回应。
有位稍许眼熟的研究员垂头丧气地解释说:“白教授为了取得虚拟机的第一手数据,亲自植入脑电波芯片并进入使用,结果出了意外,他的神经接收到太多错误的信号,以至于血压急速升高,虽然进行了抢救,但是……”
“但是什么,我爸他会醒过来吗?”福兮很害怕养父的责难,可仍旧非常在意他的安危。
实验员叹息了下,只是说道:“你别着急,我们希望你能尽量联系上庄生,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川。”
——
一天之后,终于得到消息的白庄生的确是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东川了,但在身心俱疲中所见到的,却是父亲躺在太平间的尸体。
白原年事已高,忽然遭遇这么沉重的意外,实在没能熬过去。
哭红了眼睛福兮跟在他后面,笨拙地安慰道:“哥你别太难过……”
有那么几秒钟,白庄生的脑袋变得空空如野,他望着父亲褪成死灰的皮肤,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哥……”福兮没见过他崩溃的模样,顿时担心更甚。
“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他比谁都要清楚需要为科学进步付出的代价,我们应当尊重他。”白庄生最后便只是如此说道,伸手用白色床单盖住那具冰冷的尸体。
仅有的两个亲人,又少了一个。
福兮顿时悲从中来,使劲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忽然很后悔这几年对待父亲的冷淡。
也后悔没能帮助他进行试验。
其实白原让哥哥出国这件事,半点也没有做错,他做出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最正常的选择。
白庄生伸手抱住颤抖的妹妹,痛苦地说:“别哭了,爸最讨厌看到我们哭,因为眼泪让他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尽管研究所极力遮掩事实,但白原这样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离开人世,还是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属于小范围机密的虚拟机被人所熟知,它所导致的死亡,对老百姓而言远比那些伊甸园般的未来幻想更真实,所以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拖累的白庄生在美国的实验也被叫停,失去常驻纽约脑科学研究所的资格。
从前,福兮的确是盼着哥哥早点回来的。
可是见到他在家里失意的样子,却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所就读的美术学院课程比较清闲,自从父亲过世后,便请了假留在哥哥身边,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状况。
毕竟骨肉相连与养父养女,很难画上等号。
白庄生仿佛顷刻间失去了一切,好在他把所有实验数据带回了国,才不至于被打击过深。
这日福兮早早地就去超市,买了面包和两个番茄,做成简单的三明治端去书房说:“吃点东西吧,不过我做的不好……”
女大十八变,初长成人的阿福,再也不像个小朋友了。
白庄生从父亲的书里抬起头,勉强微笑:“谢谢。”
阿福站在写字台边,小声道:“对不起。”
“哪儿有什么对不起的?”白庄生问。
“我就在东川,常常去医院,都没有发现爸拿自己做实验这件事……”福兮垂下头:“还有,如果做实验的是我,可能就没事了,一个研究员姐姐告诉我,我的脑电波非常强,对仪器的反应也会很敏感,可当年却……”
白庄生拉住她的手:“怎么可能怪你呢,你没有义务这么做。”
“哥,把虚拟机研究出来吧,我愿意冒险,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活到白发苍苍,至少趁现在身体还可以的时候,让我做点有意义的事。”福兮蹲在他蹲腿旁边,仰着头说:“虽然我不是科学家,可是我很想实现你们的愿望啊。”
白庄生凝望着她青春稚嫩的脸,半晌才道:“没那么简单,政府断了实验经费,也不再允许开启项目。”
福兮急道:“可以找蓝衫!她家的集团不是就是靠虚拟电子产品赚钱的吗?vr设备早就过时了,她一定会愿意支持你的。”
白庄生不愿接触那个女人:“蓝衫不是个简单的人。”
福兮明白,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不可能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生活,她也不可能跟他长相厮守一辈子,所以那时那刻的坚定,尽管带着悲伤的心情,却不容任何质疑:“哥,你也不是个平凡人,会对蓝衫有办法的,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支持你,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剩下一分一秒。”
“别总说这种话。”白庄生抚摸着阿福:“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世界上,你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
福兮顿时露出惊恐的眼神,一时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那日他们的交谈,又仿佛成了罪恶的约定,好似两人只要能继承白原的遗愿,将虚拟机研究出来,就会手拉手的不惜代价一般。
——
许多年后,终于成功地体验过虚拟机的阿福,在马璐那个密闭的地下室里想起从前种种之后,当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蓝衫当成坏人。
其实呢?
早就蓄意利用她钱财的哥哥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