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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怎么刚来便急着走?坐下陪我和你嫂嫂说说话罢。”张偕终是不忍心看着妹妹消极至此,将甲胄放在一旁出言挽留。

    “我……”张媗脸上一喜,转身坐下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以为你恼了我,再也不理我了……”

    张偕轻叹一声:“你是我妹妹,我怎会恼了你?”

    “那……那这么说……”张媗脸上一喜。

    “媗儿。”张偕打断了她的话,浅笑着开口:“无论我怎么想,你皆已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纠结我是否真正的接受你的想法?你要知道,有得必有失,世上本不可能有万全之事。”

    “二哥……”张媗忍了又忍,憋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二哥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吗?”

    “你还是不懂。”张偕笑的无奈:“这件事不关乎原不原谅,我在乎的只是你的幸福。再者说,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变化,你可知道?太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诺。”张媗低低的叹了口气,落寞的转身离开。

    谢同君看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僵着了,别说张偕不认同,就连她都不认同,所以实在没有什么立场拿张媗的幸福说事,让他放开心。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张偕微微侧头,单手支颐,另一手手有意无意的拨动着茶盌,微微出神。

    “怎么了?”谢同君拐拐他胳膊。

    “我前日遣人扮作普通百姓进资阳打听过,资阳县尉乃是个目光短视、贪生怕死之人,然而他的身边却有个极为精明的从官,而且,他相当信任此人。”

    “所以呢?”谢同君不明就里:“你在想怎么对付他?”

    张偕侧头看她,一只手伸过来,手指绕上她黑压压的发丝,轻笑道:“不,我在想,他会如何刁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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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顾自发了会儿呆,忽然放开缠在她头发上的手指,淡淡笑了笑,对外道:“传杨副将过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第二天一早,谢同君换了衣服,扮作随从跟在张偕身后,跟随大军前往资阳。张偕把时间掐的很准,新军到资阳时正是下午,阳光火辣,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得到阵阵聒噪的蝉鸣声。

    新军一路疾行,到达城门口时,城楼上已经站满了人,个个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朝廷新派諑郡郡监崔永大人到此,尔等速速开启城门!”大军只停到五十米外,杨珍则独自拿着圣旨驱马前行。

    城楼上静默一刻,有人大声道:“原来是崔大人,实在有失远迎。只是郡监此刻当在东阳,为何突然驾临资阳?”

    “放肆!大人在此,为何不开城门?”杨珍不理他,只大声呵斥。

    “大人息怒。”远远地,只见一个人象征性的长身一揖,恳切道:“实在非我等不敬,而是为大人着想啊!如今盗贼当道,乱军横行,我等实在是担心有人打着大人的旗号,图谋我徐朝江山啊!”

    “你是何人?滚下去!让县尉上来答话!”杨珍仍不理他。

    “这样真的行?”谢同君心里生疑。

    张偕侧躺在华丽的马车上,透过透明的青色细纱,他颊边衔着抹儒雅的浅笑:“为何不行?姿态放的越高,越能坐实我的身份,不是么?”

    “本官在此,你说你是朝廷军队,可有何凭证?”城楼上沉默片刻,一道微微发虚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圣旨在此,大人尽可遣人来验证一番。”杨珍高举手中玄黄色卷轴,大声道:“我家大人身受重伤,片刻耽搁不得,大人还是赶紧看了圣旨,速速开启城门为好!否则我家大人有一点闪失,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什么……大人受伤了?这……这是为何?”

    “前日与叛军交战,那叛军却来了援兵,不得已,大人遣人前往资阳借人,可送信的人还未来到资阳便被诛杀殆尽,那叛军又使计烧我粮草……”杨珍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恶狠狠地啐了好几口,大声道:“你们还不赶紧开城门!大人舟车劳顿,若有一点差池,你们可担待的起?”

    “开门也未尝不可!”先前开口的那道声音徐徐传来,带着几分矜持小心:“只是听这位将军如此说,那新军真是诡计多端,我又怎知你是真的徐军呢?”

    “呵……真是笑话!”杨珍不屑嗤笑:“我家大人如今正在此地,要何证据?倒是你,催三阻四拒不开门,莫非有什么异心?还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城楼上头又是一怎长长的沉默,片刻后,那声音才再次开口:“崔大人,昔年小人走投无路,又到长平投靠无门,幸亏大人赠我千金之言我才能有今日作为,不知大人可记得那句话?”

    这句话一问出口,谢同君心都揪起来了,不自觉地捏紧了张偕的袖子,正襟危坐,右手按在剑鞘之上,做出一副防御姿态。

    “嗤!”张偕哂笑一声,声音随着热风传到城楼上:“你是什么东西?配得到我的赠言?”

    “小人崔林,大人当真不记得了么?”

    “从没见过的人,何谈记不记得?”张偕神情不变,淡淡道:“刘大人,你敢违抗我的命令,难道是想……”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下官这就开城门,这就开城门。”

    这次先前那男子倒没阻止刘县尉,没过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高大的城门缓缓洞开,几千兵卒簇拥着两人迎出城门,为首那两人,一人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一双眼睛精光毕现,警惕的看着他们。另一人四十上下,穿着一件华贵的襜褕,脸上神情诺诺,有几分游移不定。

    “刘大人,你的面子真是大的很哪!”杨珍从马上下来,朝着那个精明的男人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那人面色一僵,很有几分尴尬,却故作自然道:“这位将军看错了,这位才是我家大人,我乃大人从官崔林。”

    杨珍一怔,游移不定的在他俩之间看了半晌,这才似嘲非嘲的笑了笑:“是我眼拙了,先生见谅。”

    崔林眉头紧蹙,没有说话,刘县尉却是极为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微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轻咳两声道:“崔大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他吧!”

    “大人这边请。”杨珍微微俯身,摆手往前。

    “大人,我从前在长平时,曾远远地看过崔大人一眼,保险起见,不如我先去看看他吧?”崔林一把拉住刘县尉,朝他躬身揖手。

    “这位先生是刘大人的谋士吧?”杨珍突然插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友善的笑意:“先生从前见过我家大人?那真是再好不过,我家大人最是爱惜人才,说不定今天便得了我家大人青眼,从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先生可记得在我家大人面前提我多多美言几句才是啊!我家大人在车内修养,先生请随我来吧!”

    “我们一起过去看就是,劳烦将军了。”杨珍迥然不同的态度把刘县尉气的脸色赤红,声音也冷冷的。

    杨珍走在前面引路,两人跟在他后面,后面军队也都亦步亦趋的跟着,发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

    “你们等在原地即可,别惊扰了我家大人!”杨珍对着后面高斥一声。

    “这位副将如何称呼?”崔林忽然问道:“说句不敬的话,其实我对你们还是存着诸多顾虑,不如把你家大人的车撵请过来,让我一探究竟如何?”

    “你放肆!”杨珍横眉倒竖。

    “咳……不得对先生无礼,先生谨慎乃是好事,便让先生放心吧!”张偕假做虚弱,病殃殃的咳嗽了声,让谢同君赶着马车上前。

    两军相距不过五十多米,但气氛却好似突然紧张起来。杨珍对着崔林怒目而视,等到马车近前,他“唰”的一声打开几近透明的车帘,沉声道:“先生不是要看个究竟么?看看吧!”

    车辇中,张偕身上穿着一袭华贵的锦衣,虚弱的侧靠在车壁之上,露出半张脸庞。

    “崔大人,下官驭下无方,请大人恕罪!”崔林刚刚往前走了两步,刘郡监忽然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对着帘内长身一揖。

    “呃——你!”他还没起身,忽然短促的叫了一声,整个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杨珍。

    与此同时,车内珠帘崩裂,张偕猛地从车内弹跳而起,“唰”的抽出谢同君腰侧长剑,一剑刺入崔林心脏。

    变故陡生,一时间,空气静的让人发寒,只听得到珠子在车辕上“噼噼啪啪”的跳动声。

    “你……”崔林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县尉、县丞已死,尔等待如何?”张偕将长剑归鞘,站在车辕之上扫视着众人。

    资阳兵卒面面相觑,片刻后忽然一哄而散,转身就跑。

    “进城!”张偕一声令下,大声道:“一不得惊扰百姓,二不得虢夺财物,违令者!斩!”

    新军齐声应诺,驱马进城。

    ☆、人心

    一举攻下资阳之后,张偕只让军队稍作休整便继续赶往临邛跟董云他们会合。他这次立了大功,先是打下了朝廷七千军队,再不费一兵一卒攻下资阳,董云于情于理都会做出个激赏的态度。

    果然,军队一到临邛城外,董云便早已率领三军候在城门外面,张偕生性谨慎低调,离城门还有五十多米便从马上下来,一路走到城门口处,朝着董云深深拜下:“张偕拜见少主,幸不负少主重托。”

    董云朗声大笑,扶着他不让他拜下去:“仲殷此次立了大功,不必多礼。”

    张偕坚持一揖到底,温和浅笑:“为少主效命乃是臣分内之事,又岂敢因此废了礼节?”

    董云笑意加深,赞了他两句,两人寒暄两句,董云身边的几人也纷纷上来道贺,高声谈笑着往城内走去。

    谢同君走在他后面一点,一边分心听他们讲话一边暗暗观察董云身边多出来的几个人。

    他左面的男子年约二十上下,名叫陈容,原是临邛县尉身边的文书,他个子很高,菱形脸,眉毛很浓,高鼻深目,一对眼珠子乌沉沉的,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幽冷的感觉。他身上穿着一件极普通的长布衫,头发用蹟巾束起,上面插着一根木簪。

    右面那人谢同君从前远远地见过几次,本是天令军头领杨禅,他身形高大,身着青色甲胄,眉毛倒竖,眼如铜铃,虽然看起来十分年轻,但下巴上却留了一溜儿大胡子,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但并不粗鲁,反而给人一种颇为礼貌的感觉。

    “夫人的腿伤如何了?”寒暄半晌,董云忽然回过头来,关切的看着她。

    旁边张媗下意识揪紧了她的袖子,微微低垂了头。

    谢同君早在心里站了阵营,未免以后牵绊太多,此刻并不愿与董云太过亲近,只淡淡的笑了笑:“多谢少主关心,臣妇身体尚可。”

    “那就好。”董云微微一愣,勉强笑了笑,脸上多了几分黯然。

    男子们大声说笑,相互礼让着回了府衙,谢同君正不知何去何从,前面陈容突然侧过头来,对着身边跟随的两名亲随说了句什么,那两人立刻到她身边跟她解释说府宅早已备好,并带她回去休息。

    张媗一直紧紧跟在她身侧,失魂落魄的目送董云进了营帐,手指绞在一起,微微发白。

    谢同君正转身,忽然瞥见一道探寻的目光往这边看来,回头便看见樊虚那双冷冷的眸子若有所思的从张媗身上扫过,紧接着似嘲非嘲的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谢同君心里警铃大作,猛地伸手掐上张媗胳膊,低声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

    张媗吃痛的皱眉,嘴唇发白,似哭似笑的轻嘲道:“他竟是从头到尾,也没看我一眼……”

    “先回去。”谢同君想起刚刚樊虚的眼神就觉得很不舒服,拉着张媗往回走,一路上,因为身旁还有外人,也不好跟她多说什么。

    两人一回到房间,张媗就再也忍不住,躺在床榻上默默流泪,一副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样子。

    谢同君叹了口气,对于张媗这个地地道道的古代女子来说,丈夫和家庭就是一切。也许追到临邛已经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勇气,所以她心里的执念有多重,现在就有多难受。

    谢同君无从安慰起,只好招呼着绕梁跟她一起将辎车上的细软等物收拾下来,等把杂事忙完的时候,已经天近黄昏,伸展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又在屋宅四处转了转。

    董云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很大,里面辟了两块菜地,菜地里种着白菜,旁边用竹子搭成架子,架子上爬满了黄瓜藤子,几条翠绿的黄瓜挂在藤上。

    这个时代的黄瓜不叫黄瓜,而叫胡瓜。谢同君不客气的从藤子上摘了两条下来,到另一侧的井里打了水上来冲洗了下,胡瓜一进口,满口都是清香。

    那边绕梁正在洗衣裳,谢同君走到她旁边,掰下半条胡瓜递给她:“尝尝,挺好吃的。”

    绕梁苦着一张脸看看自己手里的衣裳,又看看她,委屈道:“姑娘欺负人。”

    谢同君笑了两声,把胡瓜递到她嘴边,两人坐在台阶上,一人一口吃的正欢,忽然瞥见院门外好像有人影一晃。

    她把胡瓜塞到绕梁怀里,拍拍裙子站起来,走到院门口一看,那人正是杨珍,他换了布衫,陪着那张本就淳善的脸,看起来更显憨厚。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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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杨珍揖首为礼,笑了笑道:“今晚少主设宴为参乘接风,参乘可能会回来的晚些,我顺道经过,所以来跟夫人说一声。”

    谢同君点点头,笑了笑道:“多谢杨副将,你有心了。”

    “夫人客气。”杨珍笑着摆摆手:“若非夫人襄助,小人如今只怕还是个普通的兵卒罢了。”

    当日东阳交战,杨珍表现出色,谢同君顺口跟张偕提过此人,没想到这人倒还真是有心,到现在还记着。她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杨副将本身能力出众,迟早会脱颖而出,又何须谢我?”

    杨珍憨厚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谢同君心念一转,佯作不好意思的开口:“夫君此次立了大功,未免骄傲贪杯,你去跟他说,让他悠着点儿。否则晚上回来吐了,我可不会伺候。”

    张偕畏妻的名声早已经被他有意无意的打出去了,虽然不是很好听,但一则可以让董云等人对他少些防备之心,二来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也会方便许多。如今不知杨珍为人到底如何,谢同君只好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旁敲侧击的打听宴会情况。

    杨珍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看宴席上气氛热烈,少主和诸位将军虽然频频向参乘敬酒,但参乘酒量很好,酒品也好,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抹纠结,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谢同君“噗嗤”一笑:“你做出这副为难的样子做什么?莫非要说什么得罪我的话不成?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并非心眼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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