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多谢殿下,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张淮单膝跪地谢恩:“将军一职臣不敢不受,只是良宅仆妇臣尚不需要,如今我军内部物资有缺,应以勤俭为本,臣独身一人,一切从简,与家弟住在一起即可。”
“伯武有心了。”张淮所言句句在理,桓陵不再坚持相劝,转而道:”冯将军、樊将军亦是退敌有功,只是你二人皆是大将军,如今便封冯将军为建安侯,樊将军为忠义侯。”
“多谢殿下。”冯彭眉头微蹙,面上不喜不怒:“臣尽臣子本分,如今冯家承蒙殿下恩泽已多,不敢再过多索取。”
“孤赏赐,你们接着便是,怎的如今都百般推诿起来了?良宅仆妇可以省下充作公资,难道爵位也能捐出来不成?”桓陵佯作生气:“这件事便这么定了,孤敬诸卿一杯。”
一时间,众人齐齐举杯,气氛好不热闹,冯彭没了说话的时机,只好将此话题按捺下来,独坐一隅静静饮酒。
有时候,太多恩泽光环加身,其实并非什么好事,一般说来,张淮首功,桓陵又有惜才之心,借此大加封赏倒也合乎情理,只是他与樊虚二人封侯的赏赐却是过重了。
桓陵虽然离皇帝只差一个称呼的距离,但名义上也还是称王,而冯家一府两侯,却让他觉得越发不安起来。清酒慢慢流入喉中,给平静无波的心平添了几分焦灼。
“孟轩。”正在冯彭暗自平复心情的时候,东曹掾陈容忽然静静的走到他身边,微微朝他举杯:“一府两侯,真是天大的殊荣,恭喜孟轩了。”
“唉,夏侯何必取笑我。”冯彭虽然诧异陈容会特地来此敬酒,却仍是按下心中疑惑,苦笑着摇摇头:“殿下赏我浮名加身,我却独爱饮酒喝茶。”
陈容潇洒的一撩袍角盘腿坐下,揶揄的笑道:“没有浮名加身,哪有闲情饮酒喝茶?殿下既然给你了,你就莫要再多想了。”他替两人斟满酒盏,又是豪气的一口饮进杯中之物。
“我倒真是羡慕你。”冯彭笑着看他一眼:“我们这些人里,便是你活的最为轻松自在了。”
“那是你们看不破啊!”陈容似笑非笑的觑他一眼:“陈某自在,是因为陈某无所求,殿下宽容,允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混得那几两俸禄粮米,以保口腹罢了。其实我啊!只盼能日日睡至日上三竿,饮尽美酒看遍奇书,到晚年时安安静静茫茫而死便够了。”
冯彭大笑着拍拍陈容的肩膀,举杯相碰:“那我便在此预祝夏侯兄美梦成真。”
“好说好说,你也美梦成真。”陈容促狭的眨眨眼睛,刚想起身,却被冯彭按住了身子,他不禁侧头邪邪的笑着觑他一眼:“孟轩这是怎么了?是舍不得我走么?”
“冯某不好这口。”冯彭微微放松了力道,却并未完全松手:“只是想问问你这明白人,我有何美梦要成真了?”
“唔?”陈容一掌拍掉他的手顺势坐下,笑容微妙地看着他:“莫非你是真不知道?”
“冯某不知,还请夏侯兄为我指点迷津。”冯彭微微仰了仰身子,半靠在身后的小榻上,他眼睛半睁半阖,若有所思的看着陈容。
陈容不再故作神秘,而是正经的朝着冯彭一揖手:“恭喜冯将军,先是侯位加身,后有贤妇进门。”
“贤妇进门?”冯彭诧异的坐直身子,紧盯着陈容蹙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你是一丁点儿口风都不知道了?”陈容挑眉微笑:“便是令尊令堂,正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呢!瞧中的,乃是西曹掾家的三妹妹,张姬姑娘。”
“西曹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一点都不知情?”冯彭越发觉得疑惑了,甚至心底隐隐有种愤怒的感觉。
“冯将军这是怎么了?喜不自胜,还是有所不满?”陈容慢慢站直了身子,忽然笑着开口:“其实之前所说是我猜的,我不过是,恰好看到令堂与张三姑娘一同逛首饰铺子而已。”
“你……”冯彭慢慢的闭了闭眼睛,收敛住自己上涌的怒气,半晌才悠悠的笑道:“没想到半个月不见,东曹掾倒是越发的幽默了,只是这等有关姑娘家闺誉的玩笑,还是莫开为好。”
“我可是只告诉了你一人,若是张三姑娘名声有损,我可不负这个责任的。”陈容朝冯彭眨眨眼睛,笑容满面的离开。
冯彭独自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渐渐平静的心里似乎有一股无名邪火越烧越旺。陈容为什么要忽然与他讲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他本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两人交情也不足以开这样的玩笑,难道是……
冯彭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见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的父亲,犹豫一番后,还是起身往那边走去。
众人看见冯彭过来,自然识相的与冯崇告别,冯崇见一向稳重的长子面色似有不虞,不由得有些好奇,笑着开口:“许久不见你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了。”
冯彭却开门见山:“父亲,最近家中可有何事发生吗?”
“你听说了?”冯崇有些诧异,略显笨重的身躯慢慢在席上跪坐下来了,才斟酌着开口:“联姻一事,势在必行啊!”
“联姻?”冯彭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犹疑的问道:“为何非要联姻?”
“男子三妻四妾本也正常,我本以为你会比你妹妹平静地多,不想你也如此激动。”冯崇苍老的面容渐渐浮现一丝忧色:“何况今晚殿下特地封侯,除了安抚,也是大大的恩泽了。”
脑中灵光一现,似乎刚刚的一切皆有了解释,冯彭慢慢定下心绪,苦笑道:“父亲担心联姻的对象实力强劲,所以想要与张家缔结百年之好么?”
“有何不可?”冯崇诧异于长子消息的灵通,却也没有明确提出,而是笑容满面的开口:“你母亲看过那张姬了,相貌教养,皆属上乘,与你很是般配。”
见父亲肯定的回答,冯彭更是肯定了心里的想法,出声反驳道:“父亲只想着我与张三姑娘相配,可曾想过两家或许根本结不成姻亲呢?”
冯崇一怔,继而有些惊异的看着长子:“你瞧不上张三姑娘?还是张家瞧不上我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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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彭无奈的摇摇头,将方才一事告知冯崇,冯崇听后,身子微微一晃,不可置信的开口:“你的意思是,殿下不想让我两家结亲?”
“然也。”冯彭点头:“陈容城府极深,绝无可能与我开这等不知轻重的玩笑,只怕这是殿下让他来试探警示我。张氏一族在朝中地位超然,先有张偕、张绣等兄弟,如今又有张淮受封,而我冯氏一族根底深厚,又有妹妹嫁入武王府后宅,只怕陛下是害怕日后登上大宝,被两家干扰立后立嗣一事。”
听闻长子一言,冯崇顿时觉得心里发凉:“是了,是了……先帝曾深受外戚之苦,故而屡屡劝诫皇子们日后继位要防范外戚,只是我没想到,殿下他竟会想的这般深远。”
“父亲,小妹的事情,暂时先放一边吧。”冯彭低声安慰:“殿下不喜欢我们自作主张,我们就先顺其自然吧,当上皇后……也许并非想象中那般美好,小妹她,也并不适合这个位子。”
“可是不当皇后,你妹妹又该如何在后宫立足?”冯崇颓然的摆了摆手:“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冯彭见父亲如此执着,便也不再继续规劝。本来身为大家世族,就一直承担着维护家族荣耀的责任,更何况树欲静而风不止,无论冯蘋是不是想当皇后,冯家都躲不开日后争夺后位的命运。再者以冯蘋自小骄矜的性格,又怎会忍受住甘于人下的滋味呢?
☆、问礼
冯彭第一次有种既无力又疲惫的感觉,他轻轻闭眼揉着眉角,歇息半晌过后,正欲到屋外吹吹风冷静一下,转眼忽然看见西曹掾张偕跪坐在桓陵对面,两人正静静地说着话。
他凝视的视线过久,张偕与桓陵皆察觉到对面的窥视,张偕佯作不知,桓陵却微微侧目,朝着远处的冯彭遥遥一举杯。
冯彭尴尬的收回目光,朝着桓陵微微一揖,衣袖轻拂间已经转身走到外间,任狂风吹乱了他的长袍和发丝。
桓陵亦收回目光,揉着眉角笑道:“方才说到哪里了?一时不查,我竟有些恍神了。”
“殿下忧心朝中之事,也要注意休息才好,切莫过于劳累了。”张偕贴心的嘱咐。
“哈,休息么?”桓陵低低的苦笑一声:“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紧要关头,朝廷军军心不稳,正是我等一举剿灭桓缺的大好时机,可我却苦于兵力粮草不济,哪还有心思休息?”
“殿下过于忧烦,总是显得我们这些臣子的无能了,殿下就当是体恤下属吧。”张偕轻松地开口:“好歹如今朝廷军不似以往那般坚不可破,只要此次与刘氏联姻成功,攻入长平即是指日可待。”
“是啊!”桓陵拍拍张偕的肩膀,露出一丝恍惚的笑容:“好久不曾与你这般轻松的谈天说地了,想想竟有些怀念以往在徐帝手下讨生活的清闲日子了。”
张偕一边挽袖煮茶一边开口:“曾经那般艰苦,殿下也能苦中作乐,如今兴武帝虽实力强劲,所作所为却渐显昏聩,令百姓心有惶惶,而殿下却深得民心,待日后一统江山,欣赏山河秀丽之景岂非更让人感到舒适?”
“哎呀!”桓陵笑着接过张偕手中的茶盏,调侃道:“仲殷几时也学会拍马屁了?几句话下来竟让我心结顿舒。”
张偕微微一笑:“为人臣子,本就该为殿下分忧解劳,更何况臣所言皆是发自肺腑,未曾有半句虚话。”
“说起分忧解劳,你认为此次问礼刘氏,该派遣何人前往最为合适呢?”桓陵不再开玩笑,转而说起了正事。
“这个么……”张偕微微沉吟:“臣认为除了礼官之外,东曹掾乃属上上人选,咱们如今尚不知刘氏想法如何,而东曹掾素来能言善辩,又机敏过人,遣他前去定能事半功倍。”
“哈哈哈……”桓陵忽然大笑出声:“不瞒你说,因为此事郑重,令我这几日都犹豫不决,方才问过夏侯,他却是推荐你去,且跟你方才的说词乃是一般无二,你俩何时学会互相吹捧了?”
“想是东曹掾的自谦之词罢了,若论口才,以往臣在东曹掾手底下可未曾讨到过一点便宜啊!”张偕无奈摇头。
“那好吧!”桓陵坐正了身子,沉吟一番道:“此事你们二人自己商量去吧!另外一个人选我已经定好了,徐贤还未曾有过表现的机会,便让他也去。”
“诺。”张偕点头应下:“殿下方才喝了不少酒,不如尝尝臣烹茶的手艺如何,即便入喉不香,解解酒也是好的。”
两人虽为君臣,但这会儿心情放松,加之军队大胜,又逢年节,屋内靡靡之音不停,觥筹交盏声不断,便也天南海北的闲聊着,恍惚有种岁月安然的错觉。
宴会结束时也不过天近黄昏,朝臣们酒足饭饱,或有贪杯者,走起路来更是步履不稳,东倒西歪,被冷风一吹,瞬时清醒了几分,与同僚告别一番才各自回家。
冬日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张偕披着大氅迎风而立,站在武王府外的房檐下静静等待着,不一会儿,喝的醉醺醺的陈容便被武王府丫鬟扶着出来了,张偕看见来人,便跟在两人身后,随着陈容一起上了马车。
陈容脸色驼红,半眯着眼紧盯着张偕,笑容似讽似嘲:“你这般众目睽睽间上我的车,不怕别人瞧见说你结党营私么?”
“既是众目睽睽,便说明我心中亦是光明磊落,又有何惧?”张偕一撩衣袍上了马车,好整以暇的坐下,瞥见马车中间的小几和泥炉,便默默地用小夹子夹起茶叶添到小壶中打算煮茶。
暖气充足的车厢内,张偕神态放松,煮茶的动作优美文雅,不一会儿,车厢内便溢满清雅的茶香。
煮好茶后,他率先端起一盏递到陈容手边,唤醒那装睡的人:“尝尝我的手艺吗?”
“唔……”陈容半眯着眼,神态安然的侧躺在软榻上面,接过茶盏轻轻一嗅:“果然香气扑鼻,仲殷果真秀外慧中。”
“是呀,论口舌之锋,你乃当世翘楚。”张偕毫不在意他的打趣,姿态悠然的摆弄着手中茶香袅袅的小壶,开口问:“既如此,你为何不毛遂自荐,反而要拖我下水呢?”
“我这是在给你立功的机会才是。”陈容醉眼朦胧,笑意盎然:“我为东,你为西,难道你不曾有一点不平么?不想扳回一局把我挤下去么?”
“不想。”张偕抬眼看他,唇边带起一丝淡雅如菊的笑意:“你如此看重功名,还是将机会留给你自己,好更进一层楼才是。”
“哎呀!”陈容恍然而笑:“我也想去,只是下阴乃是我曾经的伤心之地,莫可奈何?”
张偕微微挑眉,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是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静静体味茶香中那一抹遗世的悠然:“只是我家有妻子与幼妹还需照顾,想帮你却也分/身乏术啊。”
陈容睁眼看他,嗤然而笑:“睁眼说瞎话,你也好意思?你数次出行,尊夫人哪次没有随行在侧?再说那幼妹,若我记性不差,张三姑娘怕是早已过了双十年华了吧?”
张偕只唇畔带笑,并不作声。
“你若肯痛快去,便算我陈容欠你一个人情。”陈容终于失去继续磋磨的耐性,咬牙切齿的开口。
“你话说到这份儿上,只怕我不答应也不行了?”张偕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掀开帘子道:“东曹掾一路好走,张偕告辞不送了。”
“这么急作甚?”陈容一把拉住他袖子。
“唉……今日跟人打了一个必输无疑的赌,这会儿赶着回去给我夫人赔罪不是吗?”张偕佯作无奈,欲扯回袖子。
“是这样吗?以张偕的脾气,会打没把握的赌?我倒要瞧瞧,你是不得不输,还是在算计什么……”陈容低低的笑了两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转道张曹掾府上。”
“早知我便不告诉你了,如今又要多做一个人的饭食了。”
“有热闹不看非君子呀!”陈容重新倒回软榻上,慢悠悠的开口:“更何况你方才占了我这么大一个便宜,不占回来一点都不适合我的风格。”
“我占你便宜?你可别乱说话。”张偕提起自己还被扯住的袖子:“我说老兄!你瞧瞧是谁占谁的便宜?”
陈容一把松开他袖子,嫌弃的蹙紧眉头:“这些引人联想的话,你还是回家对着你夫人说吧!我陈容有妻有子,可不好这一口。”
张偕哈哈大笑,放松的靠在绵软的车壁上,闭上眼睛假寐起来。陈容见状,便也悠然的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然就这么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时,只见马车内只有小炉还烧的旺旺的,好似已经换了火,只是哪还见张偕的影子,掀开帘子一看,外面车夫也早已不见身影,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马车里面。
他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下了马车转眼一瞧,忽然看见约莫十步远的地方,一群人正有说有笑的忙碌着什么。踱步往那边走去,才见众张家兄弟正端盘子的端盘子,铺蒲席的铺蒲席,放软垫的放软垫。
陈容诧异的往四周一瞧,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张偕家的前院,他的马车竟被赶到张偕家的院子里来了。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陈容好笑的微微摇头,凑近那伙人身边,毫不客气便捻筷夹起一个饺子,却被烫的舌头发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东曹掾急什么?”徐贤笑着递过来一碗水:“曹掾休息的如何?”
陈容接过水一饮而尽:“甚好甚好,所幸张偕还有良心给我留了一盆火没叫我被冷风冻死。”
“我是看你睡的熟不忍打扰你,谁知你醒来却反咬我一口。”徐贤为他腾出一个座位:“早知便不给你留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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