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我想吃肉
庚垂下了头,七枝灯的光亮照在她光光的脑袋上。
卫希夷用请教的语气问道:“如果她是征兆,那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如果她带的有能力带来灾祸,人们才不敢对她不敬呢。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她不能,又对灾祸恐惧而束手无策,所以才迁怒吗?”
太叔玉张了张口,眨眨眼,道:“这……”
庚不负重望地开口了:“你对一个糊涂人讲道理,说不醒他的。太叔玉像一条追逐着残羹剩饭的狗,摇尾乞怜,望了自己是狼。”
“噗——”正在喝花蜜水的夏夫人一口蜜水喷了出来。
“他看起来光鲜、什么都懂,却连自己是谁都不明白。放弃主宰自己,怎么可能教得好侄子?”庚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怕的话,却眼巴巴地看着卫希夷。
夏夫人擦完了嘴巴,正要吆喝着将这个死奴隶拖下去打死,大不了赔十个好奴隶给卫希夷,一句:“来人。”卡在了嗓子里。愤怒地转火:“贱奴!你懂什么?这世上为了自己的人那么多,肯为别人奉献的有几个?”
庚伸手指了指卫希夷。
夏夫人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小贱奴,真会指!他俩要不像,那就不对了!
女杼忽然道:“希夷,带他们回去歇息了。”
“呃?”
“去。”
“哦。”
卫希夷抱起弟弟,庚慢吞吞地爬起来,跟在了后面。夏夫人咳嗽完了,指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恨得直捶地。
远远的,听到庚说:“我还留在你身边,你收留吗?”
“好啊,”这是卫希夷的回答,“我应该,还养得了你吧。”
“咦?”
“以前王说过,身边要留人,就要让这个人能够过得好。”
“嗯,我能干活的。”
“哦。”
“我是灾祸哦。”
“我是希夷呀。”
夏夫人再也撑不住贤良温婉的表皮了,指着三人的背影问女杼:“这样的贱奴可以放心吗?这样不恤主人的奴才可以留吗?就让这样的奴隶侮辱主人家吗?”
女杼平静地说:“她说得并没有错呀。人们总以为,只有乞求衣食的才是乞丐,乞求情感的又何尝不是呢?疼爱你的人,不会让你乞求,不知体恤的人,何必乞求?有手有脚,即使一时困顿,也不会安于做乞丐。做人也一样的。”
夏夫人道:“她那样说夫君!”
“如果一个人,只会听好话,他就活不长了,”女杼冷静地道,“你的夫君,是祁地之君呀,更要明白这个道理。”
“为什么要做乞求者?为什么不做施与者?”女杼问太叔玉,“如果安于做乞求者而活命,我就不必千里逃亡,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在路上。是什么,让你没有了斗志?把斗志捡回来吧,伸出手,握住了,拿回来。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取。心疼你的人,不会乐意见到你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的,但凡喜欢你委曲求全的,都不是好人。如果想知道他们的本心,就问问他们,易地而处,他们会怎么做?十个里有十一个,会抽刀子的。”
太叔玉动了动唇角:“我尽我所能做到别人要的,难道得不到……”
女杼长叹一声:“不是所有的交换,都要按照别人开的价来做的。不是所有的交换,都是你认为的那样。帛可以换粮,贝就不可以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用帛啊?你觉得他冷?一定要穿衣?也可以烧柴取暖。你的办法用了多少年,有用吗?没用就换一个!谁教的你这么死心眼儿?你敢做你自己的主人吗?”
夏夫人突然不想生气了,她心疼得想哭,如果丈夫早有这么一个人教导,何至于此?!然而如果不是那么体贴的太叔,大概……其实,也挺要的呢。
“你要温良恭顺的名声做什么?可以吃吗?你的部下围绕你,你的臣子忠于你、爱戴你,是因为你的能力,因为你的公正。温良恭顺,留一个良字就够了。”
夏夫人忽然起身,到女杼面前长跪不起:“请您留下来吧,不管正旦之后天时好不好,请您留下来。”
“我尽我该尽的责任,拿我该拿的东西。我付出没那么多,就绝不去动我该得之外的东西。如果他不是好人,我不会说这么多,也不用我讲这么多,”女杼毫不领情地道,“天黑了,都安歇吧。忍让既然不能让虞公涅变得像个人样,也就不要浪费对别人也这样了。对值得的人好吧。”
夏夫人还要阻拦:“您的儿女需要安定的生活!您要他们失去现在的安逸吗?”
“太安逸了也不见得好,眼见手里握着一点东西,担心失去,就拼命护着,为了这一点点东西不受损失,什么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什么折辱的事情都去做,这不是我做人的道理。不去委曲求全,失去了,就去得到更好的,不甘心,就去抢回来。我的儿女应该像我。”
夏夫人抹了抹眼泪:“这就是您的决定吗?”
“啊,那个奴隶,希夷要留,就留下来吧。我就是这么决定的。”
第50章 卧谈会
龙首城的第一场雪下了很长的时间,雪扑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树枝上、房顶上、井台上,给它们穿上一层白衣。
庚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着卫希夷忙上忙下,将卫应带回房,喊侍女要来热水,再监督了卫应漱口洗脸洗脚,最后亲自动手给卫应解了头发上的小揪揪,梳一梳,将他塞到被烫斗暖过的被窝里。动作流畅极了。
于归分节阅读50
卫应睡侧卧着,一只手将姐姐的手拽到被窝里攥着。卫希夷坐在榻上,轻笑一声:“睡啦睡啦,我陪你等娘回来。”
卫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卫希夷嘀咕一声:“喂,不信我打你哦。闭眼啦,你小孩子要多吃多睡才能长高。”
卫应默默瞅了她两眼,慢吞吞地说:“你也是小孩子。”然后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喂!”
“呼呼呼。”
装睡!好想打!
庚抿嘴微笑了一下,将房里的炭盆搬到了卫希夷的脚边,又给她拿了个垫脚来,动手为她除了鞋子,让她烤着火,免得脚冷。接着又去盆里洗了下手,从干草编的衬着麻布的窠子里拿出壶来给倒了盏温热的蜜水来拿到卫希夷的唇边。整套动作也是流畅得不行。
卫希夷瞋目。
庚抿抿嘴,低而清晰地道:“我会干活的哦。”
“哦,”卫希夷眨眨眼,“坐近点来烤火吧,你手脚都冻了。明天看能不能找两只麻雀,那个治冻疮。”
庚靠近火盆坐了,仰脸问道:“为什么呢?会对奴隶这么好?”
卫希夷道:“是人呀,是人呢。”
“不是因为人,就会对人好的。人对人才坏呢。”
“唉呀呀,不要这样想。你对别人好一点,会有人对你好的。”
“不能忍受我坏的一面,就不会得到我好的一面。”庚认真的说。
卫希夷道:“人都有好有坏啦。”
“哦,拿出脑子来,麻雀就不能活了,不……怜悯它们吗?杀生什么的,你是好心人。”庚挠挠手上的冻疮,暖和了,有点痒。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说完,又抿紧了嘴巴,似乎有些后悔。
卫希夷道:“可以治你的伤呀,只要不是为了贪欲,为什么不能杀生?吃的鸡鸭鱼肉,哪样不是生灵?狼也吃羊,虎也吃鹿,有什么不对?都是顺应天时。”
庚重新笑了起来:“有些人,看到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虫子都要流泪,却在冬天想吃冰下的活鲤鱼,为了这个嗜好,不知道多少人死在冰河上。可是偏有人赞她们心存怜悯,异常可爱。”
卫希夷道:“傻子吧。”
“嗯,特别傻。”
能在冬日里派人去破冰捉鱼的会是什么人,卫希夷也是心里有数,又问了一句:“他的国,还在吗?”
庚笑道:“没了。亡了。”
“哦。”
“记事的时候起,我换过四个主人,你是第五个。看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庚努力找着话题,“很有趣哦。”
“我说过了,天气好了就给你销了契书。呃呃?什么样的事?”
“年老的国君喜欢年轻的女孩子,追逐她们,和她们一起玩耍,好像他们自己也能变年轻一样。儿子们觊觎着父亲的财富,与年轻的庶母们合谋。人们崇拜天神和祖先,却又妄图贿赂他们,又希望利用他们。祭祀占卜之前,用财富收买祭官,想控制占卜的结果。雨下得大了害怕,天不下雨了也害怕,于是杀掉成批的奴隶,哪里哪里都一样的。”
“很乱吧?”
“嗯?”庚被卫希夷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措手不及。
“庚以前的经历过的事,很混乱呀。”
“嗯,也没什么,又不干我事,”庚撇撇嘴,“谁死谁活,都不会变化。”
“不过庚很厉害哦。”
“嗯?”
“我们从南方过来,就是因为动乱。一次就很难了,庚能渡过四次呢。你识字吗?”
庚摇了摇头:“不会。”
“那我教你吧,庚如果认识字,有老师,会更厉害呢。”
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手下的人过于厉害,对你不好。”
卫希夷道:“什么?为什么?哦哦,你会变很厉害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庚似乎有点恼火,“你要等我对你很忠心,再去做栽培我的事情。算了,反正我也不认识字。还有,老师不好找的,你有老师,是太叔府上很厉害。还有,你要砍掉所有的绞刑架,就要有很大的权势,就要做王,想做国君,就要小心经营。祖先传下来的国家,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败掉,何况自己一无所有要建立国家?”
“不是栽培你,也不是想非要你做我手下呀,”卫希夷小心地给睡着了打个滚儿的弟弟盖好了被子,手也抽了出来,“如果世上多了一个很厉害,能过得很好的人,我也会很开心的。跟对我好不好没关系呀,”又咕哝一声,“我也有在用心学习呀,你变厉害了,我也不会停止呀。多一个厉害的庚的世界,总比多一条冻肉的世界可爱。”
“即使你也在变强,比别人都强,如果反对你的人很多,还有你栽培的人背叛你,也会很麻烦。很多人很贪心,你给的愈多,他们就觉得你越欠他的,就像虞公涅一样。不计回报的付出,有良心的人会感动,愚蠢的人只会以为你蠢,想占更多的便宜。得让人知道,你对他们好,是要回报的,他们也得回报你更多的好。不然对那些懂得回报你的人不公平,会给别人一个很坏的榜样。”
“那样的人,我早就打扁他扔掉了呀。要不是看他长得比我高一点,我早打他了。”卫希夷不明白庚为什么这样讲。
妈的!白担心了!我怎么就忘了你挺聪明的,不是个滥好人?!瘦弱的小女孩儿有点恼火地盯着火盆,被噎得半晌没缓过气儿来。
卫希夷碰碰她的胳膊:“转过脸来我看看啦,别生气了啊,你说的我都明白的,以前听王,嗯,以前我们那里的王讲过的。他讲给小公主听的时候,从来不避着我,我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些吧。我也见过坏人,小公主的娘就不好。知道坏人会怎么做,能够对付他们就好,但是不需要为了理会他们,而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不值得我变坏。庚也要记得哦。”
一口气说了很多,灌光了盏中蜜水,卫希夷放下铜盏,右手两根指头捏着庚的尖下巴转了过来,左手飞快地轻触庚的右颊。不太开心地道:“可恶,好像烙伤得很重啊,我只知道刚伤的时候用蚌壳烧灰,现在这个我也不太会治了,明天找个医工。”
想要努力“辅佐”、“劝谏”,却被糊了一脸温暖,庚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很漂亮的脸蛋儿。像太阳,不是夏天会晒暴皮、晒得她昏死过去的那种,也不是冬天看起来暖、其实也暖不了多少的那种,和春秋的也不太一样,就是那种……希望。说起来,为什么人们一提太阳就是暖和?!
在冬季寒冷的雪夜里,庚突然对太阳有了全新的理解。
卫希夷还在研究着庚的脸的时候,女杼回来了,松开庚的脸,卫希夷起身,习惯性地去理衣裙,庚已经蹲下来为她整理下摆了。卫希夷一怔:“呃?这个不用啦。”
庚固执地道:“我会干活哦。”
“那也不用干这个呀。”
“现在你只用我干这个呀,有别的活,以后我再干那个吧。”
女杼抖落身上的雪花,对两人点点头:“不早了,去睡吧,”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庚是吧?以后你就跟着希夷吧。希夷,她是你的人了,你要学会负责。”
“嗯。”卫希夷认真地答应了下来,又轻声汇报了卫应已经睡了,自己准备如何安置庚。女杼由着她说完,方道:“自己拿主意。”
“嗯。”点点头,卫希夷犹豫地看了庚一眼。
女杼道:“今晚想和她在一起,就一起回去睡,阿应跟我住。想想有什么要折腾的,早些做完,天下雪了,天寒地冻,也体恤一下侍女。”
“嗯嗯。”
“明天如果太叔继续教你东西,去跟着听,可以带上庚。唔,对太叔好一点。”
“嗯。”
“去吧。”
卫希夷开开心心地拖着庚的手,往自己房里摸去了,一边走,一边讲:“你要不要改个名字什么?”
“叫得不顺口吗?”
“也没有。”
“那就叫庚好了,”庚无所谓地道,“你叫我名字还挺好听的。”
“嘿嘿。”
“太叔……”
“嗯?”卫希夷歪头看着她。
庚轻声道:“要是你家养的就好了。给虞公涅好可惜。所以申王喜欢他。”
“哎呀呀,你晚膳后那样讲他,不太好呢。”
“不太好?”
“太叔不用求谁,就会有人想对他好啦,哎,你说的对哎,他对虞公涅就是太好了。要珍惜他自己呀。”卫希夷认为太叔玉好像也有做得不太对的地方,太自苦。
庚问道:“你们还要在太叔这里住很久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