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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随轻风去

    他也没废话,开门见山就说出关键。叶行远虽有心理准备路上必不太平,但也没想到敌人如此穷凶极恶,居然与这大盗做交易,心中惊愕,面上却不显。

    淡淡道:“我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倒没料到居然已经有人耐不住要铤而走险。既有人接洽王头领,不知我项上人头价值几何?”

    听王泥鳅的口气,似乎更想用江湖上的关系与叶行远交谈,叶行远便没有打官腔。他自己也好奇人家为他的小命开出多少价钱,便直接询问。

    王泥鳅咧嘴一笑道:“招安一个七品武职,允我兄弟可不打散重编,只移防辽东,每年再给粮饷。这个代价可真不小,也不知公子你是将几位大学士得罪的有多狠!”

    这条件也太优厚了吧?这等于是让王泥鳅完全洗白,而且还掌握独立一个军镇,对于这样的武人来说,品级根本就不是很重要,能够有一支亲兵才是立身根本。

    叶行远为之骇然,如此一来,王泥鳅摇身一变,便可与军中经营几代门阀相提并论,便是一镇总兵,说不定还没他的自由。

    这要是在朝廷掌控力强的时期,绝对不可能操作,但叶行远看近日邸报,也知道辽东、剑门诸地军镇渐趋独立。除了粮饷要靠朝中给付之外,募兵、将校升迁已经渐渐脱离控制,颇有历代藩镇割据的前兆。

    朝廷对横行西北的流寇,也有意招安,以抚为主,不过对横行两河之地的王泥鳅都能开出这般条件,确实有些破格。

    不过仔细一想,叶行远也知道这并不完全为了自己,王泥鳅此人神出鬼没,朝廷要剿灭他付出的代价极大,招安才是最好的办法。放到辽东去之后这支奇兵对京城也就没了威胁,反而是抵抗妖族的一道屏障,再借刀杀人除了叶行远,也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这当然必须得到把持朝政几位大学士的首肯,才能放出这般条件。

    叶行远叹道:“想不到居然有人如此心狠手辣,在下手无缚鸡之力,王头领只需一挥腰间之刀,便能得这一场富贵,又有何犹豫?”

    话虽这么说,叶行远已经拈起神通,随时准备负隅顽抗一下。这王泥鳅神秘莫测,但叶行远也有不少底牌,还有土遁妙法,不至于没有退路。

    王泥鳅嘿然笑道:“叶公子此言差矣,王某从来就敬佩你为民请命的勇气,你虽为官,却不失赤子之心。数日前定湖黑鱼精之事,我已尽知,公子仍与以往一般。

    吾等江湖人讲究的是义气。朝中状元可杀,但定湖及时雨不可杀,救护百姓者不可杀。我王泥鳅虽然愚钝,不曾读过圣贤书,不过这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

    他语气甚为诚恳,言语之中还颇有敬意,全无杀机。

    原来这江湖名声还能救命,叶行远苦笑,不过无论是对抗周知县,还是在定河旁擒拿黑鱼精,他都是出自于本心。所谓善有善报,也算是理所当然。

    这算是渡过了一场杀劫,叶行远松弛下来,便问道:“既然如此,不知王头领可否告知,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王泥鳅摇头道:“一来这江湖规矩,我不能坏了名声说出雇主是何人;二来寻我之人,也是遮遮掩掩,并未暴露身份,故而也无法告知公子。公子满朝皆敌,又何必问?”

    这大盗倒是看得清楚,叶行远一想也是,自己投靠帝党,又在翰林院狠狠打了诸位大学士一次脸。无论是老成持重的严首辅,亦或是脾气暴躁的奚次辅,都不会放过他,大约除了老好人欧阳圃之外,任何大学士只要有机会都会毫不客气的将他踩下去。

    叶行远要走的路,除了紧紧靠住皇帝之外,就是要依赖圣人灵骨翻身,这些凶险在他出京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也不算什么。

    便坦然笑道:“是我迂了,王头领所言甚是,但求心之所安,又哪里在乎别人的鬼蜮伎俩?”

    王泥鳅看他明知危机重重,仍旧泰然自若,心中更是佩服,又道:“朝廷这边顾忌体面,倒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陷害公子,但定河龙宫却又不同。

    定河老龙野心勃勃,公子这次狠狠得罪了他,亦传有消息要对付于你。前方太兴湖畔,恐有埋伏,公子得一路小心。”

    这一节叶行远更是提前料到,如果定河龙王没有野心,绝不会如此跋扈嚣张。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道:“天理昭彰,恶有恶报,我不管定河龙王有何企图,那黑鱼精害人当斩,他若要报复,我也不惧。”

    叶行远猜得到定河龙王的手段,还巴不得他赶紧追上来,撞到他锦衣卫手中,这也是大功一件。

    王泥鳅不解其中内情,更觉他大义凛然,不觉肃然起敬,拱手道:“公子高义,真乃正人君子矣。可恨这朝中如公子这般的人太少了,不然何至于如此昏聩。”

    他本身便是为贪官污吏所迫,不得不起义造反,后来得了奇遇,能够纵横两河之地,但对清官君子依旧是极为敬佩。

    叶行远心中一动,开导道:“如今朝中虽然贪官污吏横行,但圣人教诲犹在,天命未变,自有拨乱反正之日。王头领身怀绝技,北方妖蛮蠢蠢欲动,正是大丈夫报国救民之时,朝廷招安若能维持这条件,头领也不妨考虑。”

    王泥鳅心不在焉道:“这个以后再说,我得这来去如风的神通,有些忌讳,不可多显露于人前。”

    叶行远想起此人手下从无活口之说,又听刚才那镖师的畏惧之言,便劝道:“头领神通,确实诡异莫测,不便叫人知晓,但多造杀戮,亦有干天和。

    以在下之见,便如那镖师所说,让他们发誓不要泄漏,也就罢了。”

    要是一次显露神通,就得把目击之人都杀光,未免太过残忍。王泥鳅哑然失笑道:“公子也是多听信谣言了,王某虽然不才,哪敢滥杀百姓?我驾风带人,凡三四千之众,又哪里能够守得住秘密?何必杀人,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叶行远闹了个乌龙,甚为尴尬,笑道:“那是在下误信人言,还请头领海涵。不过王头领神通确实并未流传太广,这御风神通,又不知是从何习来?”

    这神通来历之事,本来不该多问,不过王泥鳅的御风本领真的极为神奇。叶行远按捺不住好奇,而且确实要不是那认识王泥鳅的同乡客商说起,连锦衣卫都不知道王泥鳅的底细,说明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王泥鳅并不隐瞒,坦然相告道:“我这御风本领,并非自身所有,而是得自一件法宝。有仙人传我天书三卷,令我传道于中原,但我能力有限,只习得其中一卷,并以此传授两河诸盗,令他们行义举不得滥用。

    其中有抹消记忆之法,可让人忘记刚发生之事,我以此法让见我神通之人失忆,故而未曾有他人知晓。稍后除了公子之外,其余诸人我便以此法炮制,并无伤害,公子放心。”

    果然他遇仙之事是真的,叶行远有些羡慕。但他素有阴谋论,总觉得在乱世的时候突然有仙人来传天书,总有些不怀好意。

    这大盗来去如风,又能清理别人记忆,怪不得在两河之地短短一年之内就发展到如此声势。看他行事,亦有心怀天下之念,不过幸好道理甚正,并不害民,叶行远也就没有什么与他敌对的理由。

    要是真正的忠臣,遇上这种巨盗自然更加警惕,但叶行远本身就认为朝廷只是他进步的阶梯,若说忠心实在欠奉。便毫无芥蒂的与王泥鳅交了个朋友。

    两人交谈已毕,各自都印象不错。王泥鳅回返之后,镖师客商见他神情还算温和,心中略松,但想要问又不敢问。直到王泥鳅带着独角龙等人开拔,这才知道是叶行远相救,逃过了一劫,欢呼雀跃,纷纷上来道谢。

    叶行远不耐烦,正想问王泥鳅怎么不用抹消记忆之法,只见那些黑甲骑军破空而去,轰隆一声,就像是平地起了个风雷。

    围拢在叶行远身边的诸人突然一愣,仿佛心中失去了什么,再抬头时候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聚在一处,也不记得叶行远是什么人,各自摸着后脑勺发愣。

    只有有品阶之人不受影响,陆十一娘听叶行远叙说前因后果,骇然道:“王泥鳅有此本领,真乃奇人也。不过此事就不要记入锦衣卫卷宗了吧?”

    她看得明白,王泥鳅对叶行远并无恶意,而叶行远对王泥鳅也颇有好感。既然如此,何必得罪了这巨盗,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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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湖底水七晶宫
    王泥鳅这一次突然出现,给叶行远带来了两个重要讯息。第一便是朝中有人已经突破了底线,无所不用其极的要置叶行远于死地。官场倾轧,一至于斯,叶行远也只能为之叹息。

    第二便是定河龙宫的动向,果然事隔几日之后,龙宫并不肯善罢甘休,要在前面太兴湖来对付叶行远。

    太兴湖位于定河支脉,是北方难得的大淡水湖。湖中龙王称太兴君,乃是定河龙王的族侄,性如烈火,曾因无故杀人被贬斥,至今仍是待罪之身。

    黑鱼精之事,定河龙王不便出面,极大的可能就是这位太兴君来找麻烦。

    叶行远手中有锦衣卫这张底牌,对龙宫并不惧怕,所以也不以为意,相反倒是等着龙宫的反击,也好一劳永逸的解决此事。

    客商们懵懵懂懂,只记得似乎被强盗袭击,但之后的事都完全不记得了。好在财物并无损失,只对死了的几个镖师厚加抚恤,继续向前。

    到了太兴湖的时候,商人们又警惕起来,互相提醒道:“路过太兴湖,当拜太兴君,礼物都已经备好,到时候在湖边送上便是。”

    叶行远看客商们觳觫的样子,心中暗叹。如果说定河龙王是图谋不轨的藩王,那这位太兴君差不多就相当于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

    近几年来,凡经过太兴湖的客商,都得奉上让湖君满意的礼物。否则的话便风浪交加,连人带货卷入湖中,比强盗更为恶劣。龙宫的嚣张可见一斑,黑鱼精鳌狂的狂态绝非孤立的现象。

    可惜斩杀一个黑鱼精,尚在叶行远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想要对付朝廷敕封的太兴君他实在力有未逮,心中深恨。

    陆十一娘早派人到湖边侦查,须臾回来低声报告道:“商队准备的礼物不少,太兴君并未动怒,如今湖中风平浪静。不过王泥鳅既然来告,等大人经过的时候必有异变。”

    叶行远漫不经心道:“过了太兴湖便是潼关,也是该与这商队分道扬镳的时候,免得连累了他们。他们既然礼物够数,就让他们先过去,我们在后面慢慢跟上,看这太兴君有什么异动。”

    叶行远不怕太兴湖龙君,这些客商可惹不起,他们顺路带着叶行远穿过河西,不必将他们拖入浑水之中。

    陆十一娘领命,便去向商队首领告辞,就说叶行远还想玩赏太兴湖景色,让他们先行一步,到潼关再会。客商倒是好心,纷纷劝道:“公子莫要贪恋景致,这四百里太兴湖固然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但其中龙族却不好惹,还是速速通过为好。”

    叶行远谢过他们,却表示自己一介读书人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太兴君也不会打什么主意,让他们尽可放心。

    客商们一想也是,太兴君只是爱财,并无戕害读书人的记录,他们担心货物安全,叮咛几句之后,便急急过了太兴湖,直往潼关方向而去。

    叶行远施施然沿着太兴湖前行,远远望去,只见烟波浩淼,不愧是北方第一大湖。湖水略显浑浊,显出一种暗黄色。湖中有一石岛,宛若龟状,历经湖水冲刷,依旧傲然而立。

    陆十一娘道:“此乃玄龟镇压,太兴君乃待罪之身,被天条制约,不能现龙身飞腾。要满百年之后,才能移去这石龟。”

    叶行远冷笑道:“这等恶龙尚且如此嚣张,真当世上无人能治他么?”

    陆十一娘略显慌张,看了湖面一眼,又劝道:“大人慎言,如今到底是在别人地头上,惹出事来不好收拾。”

    陆十一娘现在已改了一开始对叶行远的看法,期望能抱住大腿升官。在她看来,定河龙宫是个庞然大物,锦衣卫虽然不惧,却也不必主动招惹。

    正当此时,太兴湖忽然哗啦一下两面分开,从湖水中走出一个夜叉,对叶行远喝道:“你便是今科状元叶行远么?听说你跋扈得很,在定河上斩了鳌狂?我家太兴君要见你,快随我来!”

    夜叉伸手一探,就想要把叶行远抓住。陆十一娘怎容他如此无礼,娇叱一声,衣袖之中射出一道丝绦,扯住了夜叉粗壮的手臂,喝道:“叶大人乃是当朝状元,从六品官身,便是龙宫,岂有强请之理?”

    夜叉不耐烦,右臂一挣,却未能挣开,恼怒道:“在这太兴湖地界,便是知府也得低头,区区一个过路的知县,算得什么?”

    这北方果然是与南方不一样,定河龙王上行下效,太兴君便如此妄自尊大。叶行来回想起来,与太兴湖龙宫平级甚至略高的汉江龙宫尚且不敢如此,与汉江府张知府也一向是平等而交。

    哪能想到此地一个龙宫的夜叉,也敢不把知府看在眼里,便沉声道:“太兴君虽得册封,但所管之地也不过是一湖之地,岂敢小觑朝廷官员?不怕天谴么?”

    对待这种无礼之辈,叶行远也毫不客气,言语之中就用上了清心圣音神通。夜叉只觉得叶行远说话如滚雷一般,轰隆隆震得耳膜生疼,内心不由生出一股惶恐。

    他身子一晃,自知已经中招,心中大骇。清心圣音不过是秀才的把戏,怎能对有品阶的水族有效,这状元果然不简单。

    便硬撑道:“龙族奉天命而生,行云布雨,功德无量,不受天罚,自然高人一等。叶状元,君上请你一会,请下水吧!”

    虽然仍旧坚持着傲娇的论调,但语气终究是软和了几分。叶行远点了点头,淡然道:“正好,我也有事要见一下太兴君,前头带路。”

    陆十一娘收了丝带,夜叉悻悻然转头,当先沿着分开的湖水往前行。叶行远施施然跟在身后,瞧两边湖水似是被透明障壁挡住一般,虽咆哮汹涌,却无一滴能流入。游鱼穿梭,水草荡漾,甚是有趣。

    水族的神通也颇有巧妙之处,如今叶行远学业已成,一理通百理明。他要是愿意钻研水性,亦可学这辟水神通,只是不必费这个功夫罢了。

    行不多远,就见水底水晶宫闪耀光华,夜叉走到角门,转头一躬身道:“状元请进,太兴君就在里面等你。”

    叶行远止步不前,微闭双目,不发一言。陆十一娘知道他的心思,便大喝道:“太兴君尊位虽高,但叶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代表着朝廷的体面,岂有走角门之理?还不开中门迎接?”

    夜叉笑道:“太兴湖水晶宫的规矩,只有更高级别的龙君到此,才会开中门。其余人间才子,都是走角门的,便是当日中原第一才子乐清和畅游龙宫,也不曾走过正门。”

    叶行远目光如冷电一般,在他身上一扫道:“乐清和游龙宫之时,尚是举人,未曾得朝廷授官。何况他游的乃是东海龙宫,接待他的乃是龙族之祖东海龙王,可不是区区一个湖君!”

    乐清和游龙宫事乃是轩辕世界让人津津乐道的典故,传闻中龙宫爱才,素与才子交好。乐清和乃是百年前的大才子大名士,有一日喝醉了酒在东海边闲坐,龙王拍一只大龟接他入龙宫,请他赴宴,让他看遍龙宫藏宝,又与龙女交合,享受无边富贵。

    后来乐清和回返陆上,怅然若失,作龙宫赋赞美东海水晶宫之妙景盛况,得以传世。

    落魄文人们都甚为羡慕,直至今日,还有不少人特意去东海边闲坐饮酒,期待被龙王看中,去富贵温柔乡走上一遭。但是在叶行远看来,这却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只能算是一种宣传手段,无非是龙宫出钱出人,买了乐清和一篇文章罢了。

    这乐清和虽有才子之名,但科举不顺,龙宫一游之后更是疏懒,直到十多年之后才终于中了进士。一生为官也不过到州府为止,更多是闲职,亦不曾为国为民作出什么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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