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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与你共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临渊鱼儿

    那日,艳阳满天。

    阳光下,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盎然生机。

    第六十六章

    老人事先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把平时都保持得清净整洁的屋子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一大早就站在家门外等,苍老的眼神直视着不远处青翠欲滴的小树林,阵阵地叹气,旱烟杆在手边的青石上磨了又磨。

    自己活到这把年纪,早已看破红尘生死,可他还那么年轻……上天为何偏偏要这样作弄人?

    等到暮色四垂时分,终于看到一辆黑色车子从树林里钻出来,一会儿后平稳地停在了大门前,见两人从车上下来,老人抹了一把脸走过去,一截空空的袖管迎风飘荡着。

    “王爷爷。”

    齐俨也微微点头,“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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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笑着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他从阮眠手里提过了行李,先他们一步跨进屋子,之前抽进去的烟一股脑地在肺部蹿开来,他猛地咳嗽,甚至呛出了泪。

    咳嗽是为了掩饰不经意留下的眼泪。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受不住,怕小姑娘看了更难过。

    阮眠提着小袋行李跟在男人后面上楼。

    主卧的床上,深灰色被单还停留着盛夏阳光的味道,两个白色枕头整整齐齐地摆着,这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他们从来没离开过。

    她简单整理好行李,走过去抱住站在落地窗下的男人,两人的身体隔着衣衫贴上,他的手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握住她的,包裹在手心里。彼此都没有出声说话。

    这样的时光,就像偷来的一样。

    夜色渐渐合拢,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楼下,花木掩映间,有一抹微红的光明明灭灭……

    “王爷爷和你是什么关系?”阮眠忍不住问。

    齐俨此时又出现了短暂性失明的情况,刚刚没有转身,只是任她安静抱着也是怕她发现这个,因而并没有看到老人坐在树下藤椅上抽烟。

    他稍稍思索一会儿才开口,“他是我妈娘家那边的人,算是我外公的义子,他对我妈很好,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他一直都保护着她,直到……她遇见了我爸……”

    这份感情向来藏得太深,甚至直到他母亲离世都没有察觉,就这样不为人知地被光阴一层层掩盖了过去。

    “他喜欢你妈妈?”

    “应该不止是喜欢。”

    如果一个女人死后多年,一个男人终身不娶,即使知道无望,也痴痴地花上了大半辈子枯守着她的家。

    喜欢的分量太轻太轻。

    “那你妈妈……”

    “齐太太,”视线恢复清明,他这才发现屋里没开灯,转过身来,“她现在是我们的妈妈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眉眼舒展,桃花眼里笑意弥漫,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她主动仰头去亲他,这个高度只能亲到下巴,亲完又重新虚靠上他胸口,“那妈妈……对他是什么感情?”

    “她在这栋屋子里和我爸一见钟情。”

    阮眠“喔”了一声。

    原来王爷爷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又问,“那你呢?”

    齐俨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思绪飘回了十一年前,那个穿着一身白色短裙的姑娘,扎着两条辫子,稚嫩的脸上一派天真无邪。

    “嗯,我也是。”他低头,呼吸埋在她颈侧,“我第一眼看到那个九岁的小姑娘,就对她一见钟情,想着一定要把她娶回家,然后和她生一个同样漂亮的女儿。”

    阮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丽,就像阴天里破云而出的一道阳光。

    此时的气氛太好,她好像暂时忘记了所有的悲伤。

    她喜欢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和“未来”有关的事情,忍不住也憧憬起来,“我想先生个儿子,以后可以保护妹妹……”

    “不。”他摇头,“我只想和你生一个女儿,”他定定地看着她,“唯一的女儿,然后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她会有着和你相似的眉眼,会甜甜地叫我“爸爸”,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生注定受尽无边宠爱……

    只是想象呢,阮眠就忍不住吃起未来女儿的醋来了,“那我呢?”

    “你已经有我了。”

    这个男人鲜少说甜言蜜语,阮眠不禁听得鼻尖微酸,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客厅落地钟敲响了八下,余音回荡。

    她被钟声敲回现实。

    两人一起洗完澡,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偏偏避开他的病情。

    其实阮眠不是不想问,而是每次都被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她想知道他决定什么时候手术,还有,手术风险到底多大?

    这一点,连姜楚都讳莫如深。

    阮眠去网上找过很多相关资料,可所有都指向不容乐观的方向,加上他的情况太特殊……正因为如此,她才感觉到不安。

    身边的人没有了动静,她偏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眉心仍皱着,她轻轻抚平,然后关了灯,在离他一个巴掌宽的位置躺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这才闭上了眼。

    夜深了。

    楼下花木间的那抹红光时暗时亮,辗转了一夜。

    第二天,阮眠起了个大早,没有惊醒旁边熟睡的人,她洗漱好就下楼和老人一起准备早餐。

    刚端上桌,一身家居服的齐俨就从楼上下来了。

    阮眠给他盛了一碗熬得软糯可口的瘦肉粥,他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了,可看着她担忧的表情,还是低头继续把剩下的喝完。

    可这并没什么用。

    三人吃完早餐,趁阮眠收了碗进厨房,他上楼回到房间,在洗手间把刚刚吃下去的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按下水龙头。

    他就这样坐在地板上,听着水声,有些艰难地喘息着。

    楼下,阮眠擦干手从厨房出来,看一眼手表,差不多到吃药时间了,她又进厨房煮水,水壶被擦得极为清亮,她几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愁容满面,皱得跟苦瓜一样,心口微微一颤。

    他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水注入壶身,她熟练地按下开关,想到什么,手停在半空中,收不回来。

    那个时候也是在厨房,她看不懂说明书,不会使用新水壶,于是找他帮忙,还记得他当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她就听到了从胸腔里传来的……心动的感觉。

    当时她感动他雨天的收留,又想到母亲离世,自己孑然一身,忍不住崩溃大哭……还有那条睡醒后盖在腰间的薄毯。

    表面看起来冷淡,其实他的心比谁都温柔。

    等水开的过程,阮眠对着壶身努力练习微笑。

    太久没笑了,表情很是僵硬,她揉揉脸,重新上扬唇角……一遍又一遍。

    热气不停地往外冒,她眼底泅开一片灼热的氤氲。

    阮眠捧着杯子上楼,服药的时间和分量她都了然于心,没有出过一丝差错。

    二楼楼梯拐角处,落地窗大开,明媚阳光停在窗台上,窗前伫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他正讲着电话,“嗯。”

    手机那端是常宁的声音,“他是你爸爸,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会亲自跟他说。”

    阮眠停下脚步,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可总隐隐觉得缺少了什么。

    她微微睁大眼,想起来他的两指间应该要夹一支烟,低头吸一口,缓缓吐出白色眼圈……然后回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看过来,将她整个人锁在原地。

    那时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幅水墨画,他在画中,她在画外,此时这幅画已经深深在她心底印下了痕迹……

    她要把它画下来!

    这个念头一起便怎么都收不住。

    那边,齐俨又重新拨了另一个号码,“爸,是我。”

    “对,我回来了。”

    ……

    通话结束,他微侧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她。

    “到时间吃药了。”阮眠走过去。

    齐俨从她手中接过药片,和着温水仰头服下。

    “今天天气还不错,待会到外面走走。”

    他把杯子放在手边的小木桌上,过来牵她的手。

    院门墙上的爬藤植物经过昨天夜里的一阵微雨,绿意泛滥,墙角的青苔也纯净地生长着,看着极为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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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玉兰香气,清新沁入肺腑。

    两人牵手沿着小路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湖边。

    正值盛夏时分,老人种在湖里的荷花在骄阳映衬下,更显粉嫩,有的已经完全绽放,有的还只是小小的花骨朵……底下的荷叶挨挨挤挤,层层叠叠。

    偶尔泛起圈圈波澜,阮眠看过去时,只见鱼尾摆摆,一下又钻入荷叶下,消失无影。

    齐俨在湖边蹲下,长手向前探过去,摘下一个莲蓬,熟练地剥开,取出莲子,喂给她吃,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颗。

    阮眠咬了几下,唇色间漫开莲子特有的清香,慢慢地也咀嚼出一丝甜味来。

    夏风阵阵,拂过发梢。

    她微微仰起头,露出清浅笑意,“还要吃。”

    于是齐俨又喂了一颗,顺手刮了刮她鼻尖,继续低头去剥莲子了。

    阳光在他那边,他安静的侧脸忽然变得有些模糊,阮眠挨坐过去,轻轻靠在他肩上,“齐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手术?”

    他静默一会儿,“等到适当的时候。”

    什么是适当的时候?她刚想问,水声微响,偏头一看,原来是老人放在湖边的钓竿,有贪吃的鱼儿上钩了。

    是一条巴掌宽的草鱼,不安分地在小水桶里游着,鱼尾拍出片片水花。

    齐俨看一眼,“中午给你做酸菜鱼。”

    阮眠摇头,“不要了。”

    “怎么?”他记得她很喜欢吃。

    “我想把它放生,好不好?”

    从今往后,她愿意以最诚最真的心善待万物生灵,也希望上苍能……同样善待她深爱的男人。

    齐俨微垂视线,看到小姑娘双眸映着阳光,清亮透彻,她的眼神像含着一汪水,那么的柔情万分,他的心忽然钝钝地疼起来……

    “好。”

    阮眠倾斜着小水桶,“扑通”一声,晶莹的水花打湿了她的手,重获自由的鱼儿摇摇尾巴,游远了。

    两人回到家已接近中午,老人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阮眠先进门,看到客厅多了一个人,“周院长?”

    很快又改口,“爸。”

    周光南笑笑,“听说你们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他的头发还乱着,也难得的有些不修边幅,想必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两手垂在腰侧,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阮眠又叫了一声“爸”,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中,她偏过头去。

    这时,齐俨也进来了,他看到周光南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爸。”

    周光南“哎”了一声,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

    十多年光阴的阻隔,父子俩形同陌路,好不容易修补裂缝,又……

    周光南当了三十多年医生,自然知道病情的凶险,真恨不得连儿子那份一起抢过来自己受着,他的心痛,他的无可奈何,都藏在这声“哎”里。

    接下来几天,他每天早早过来,晚上吃过饭才回去。

    阮眠担心他的身体会受不了,把客房重新收拾了一下,于是周光南就在老屋住了下来。

    这屋子是岳父的,他和妻子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后来妻子去世,他就一个人搬了出去。

    时光一晃,恍然间已经十一年。

    父子俩比以往更多了相处时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气氛有说不出的融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小幸。

    八月底了,老人种在庭院里的木瓜成熟了,用竹竿敲下来,阮眠捡起来准备拿进厨房切盘,虚掩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循声看过去,是齐俨的助理。

    她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齐俨住院后,公司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由助理打理,他过来应该是汇报工作的吧?阮眠猜测。

    周光南见他们有正事要谈,到外面找老人说话去了,她把切好的木瓜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一块上楼,准备到阁楼画画。

    两个小时后,她下楼。

    客厅里只剩下齐俨一个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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