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与你共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临渊鱼儿
“今晚台风登陆,明天停课。”他突然说了一句。
阮眠脚步一顿,一枝粉色小野花被她不小心踩进脚底,她连忙跳开,“嗯。啊?”
大概是怕出现像上次那样的事,放学前班主任还特地过来班里又说了一次。
不过,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茂盛的林木把风筛得又轻又软,拂在脸上很是舒服,阮眠偷偷看过去,光影扑簌着从男人挺直的鼻梁上跃过,他的表情还是清清淡淡的,侧脸线条也稍显冷峻。
她想和他说话,哪怕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可说什么好呢?
“想说什么?”他像会读心术一样,转过头来问她。
阮眠的犹豫被一击即中,下意识脱口而出,“要怎样才能成功?”
齐俨看着她问完后变得紧张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心里暗暗忖度,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如何定义“成功”这两个字?
想不出。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离他太远了。
他点着一支烟,咬进嘴里,吐出一圈白烟,这才慢悠悠地问,“你觉得怎样才算‘成功’?”
阮眠一愣,好一会儿才说,“像你这样。”
男人忽然轻笑出声,“像我这样?”
他弹了弹烟灰,抬眸看向前方,声音低凉,“我只认同一种成功……”
她听得认真,突然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身体落地,手掌不知压到什么东西,又软又滑。
原来前阵子连续下雨,草地上长了不少的菌类,她刚刚踩到的就是一排野生菇。
阮眠懊恼地搓搓双手,刚要站起来,眼前闪过一只手,她一愣,然后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相触那一瞬间,阮眠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直接碰触过男人的手,手心微凉,可又那么沉稳有力。
齐俨等她站稳后才松开手,“没事吧?”
时光与你共眠分节阅读18
有点疼。
可她摇头,微笑,“没事。”
小插曲过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老屋渐渐在眼前出现了,老人站在门口张望,他的那截空袖子被风吹得不停摆动,暗灰的天色下,两鬓白发显得格外刺眼。
“王爷爷。”
齐俨也朝他微颌首,“王叔。”
老人点点头,看向阮眠,笑道,“我切了西瓜,吃了再回去吧。”
鲜红的西瓜被切成一小块,盛在白底蓝花的瓷盘里,光是看着就让人吞口水。
阮眠叉了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小口,感觉又凉又甜,她迅速吃完剩下的部分,又叉起第二块……
风和着一股好闻的植物气息从窗口涌进来,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整个客厅。
她放下叉子,看向坐对面的男人,“你不吃吗?”
闻言,他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那吃得寥寥无几的盘子,两只长指压着边缘,将自己前面那份推了过去。
“……”
他收回手,继续低头看手机邮件,阮眠犹豫一下,又开始一块一块吃起来。
就这样,她一个人吃完了两人的份,回到家时,感觉好像装了一肚子的水,晃两下,还能听到叮咚响。
晚饭肯定是吃不下了,阮眠直接回到房间。
小东西饿坏了,听到动静扑着翅膀跳下来,她急匆匆先进了洗手间,洗干净手才把它捡起来,放到桌上喂食。
窗外,夜色深深,黑夜如同一只蛰伏的怪兽,空气也被压抑着,连树梢都一动不动。
阮眠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屋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
一道闪电划过,小东西瑟缩一下,仰头叫了两声,似有些躁动不安。
阮眠陷在自己的沉思里,没有察觉它的异样,她握着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有一种成功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这一生。
可是,她喜欢什么呢?
她的视线落到桌上的几本画册上。
阮眠闭了闭眼,又睁开,换了一只画笔,在白纸上打线条。
她用左手用力握住右手。
不行,还是抖,不停地抖。
她喜欢画画,可是却连最基本的线条都打不出来……
阮眠丢掉画笔,指甲在纸面上轻轻抠着,来来回回。
许久后,她停下动作,深深吸一口气。
白纸的正中间布着深浅不一的凹痕,她慢慢对上光,纸面隐约浮现一双眼睛的轮廓。
狭长的眼,眼角微微往上挑,醺时眸底深处会有迷离的光。
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她对着看了很久很久,叹息一声,锁进抽屉。
去过几次洗手间后,肚子变得空空如也,阮眠寻思着下楼找些东西吃,还差几节台阶,脚步就生生停下来。
客厅里的一幕让她眼睛深深刺痛。
小哑巴坐在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三人依偎着看电视,笑得不知多开心。
一个念头像毒蛇信子一样舔上阮眠心头——
他们根本不配这样幸福,这是对含恨而终的母亲的最大讽刺。
她吓了一大跳。
这个可怖的念头驱赶着她逃离,不能再在原地停留哪怕一秒。
屋外,狂风骤起,很快大雨倾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被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阮眠用力关上门,趴在床上不停喘气。
半夜,雨还下着,她被饿醒过来。
刚从床上爬起来,双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怔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停了两个多月的月事终于来了,却是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夜晚。
蛰伏已久,来势汹汹。
她又冷又疼,翻来覆去,又出了一身的汗,熬了大半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昏睡过去。
迷糊间,有人在说话,尖锐的声音扎人耳朵,阮眠的眼皮重得睁不开,好不容易撑开一条细缝,又被明亮的光刺了回去。
她费力去听,只听到零碎字眼,“……低烧……自己会退……”
“没事的,”保姆又说了一遍,语气开始不耐烦,“只是低烧……”
再待下去,桌上摆的午饭该凉了。
应明辉不停摇头,满脸焦急地看向床上的人。
保姆见劝不动他,只好先下楼重新热饭菜了。
阮眠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肩膀,然后一只小手搭在额上,软软的,又有暖风吹过来,一下又一下。
怎么没有用呢?
应明辉鼓着腮帮,憋得小脸通红,又吹了几下。
还是没有醒,他害怕极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阮眠脸上。
他拍她的脸,无声、用力地喊她,“姐姐!”
趴在她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发过一场烧,醒来就再也不发不出声音了,没有小朋友愿意再跟他玩,他们都在背后叫他小哑巴。
“辉辉,下去吃饭了。”保姆又推门进来。
今天一大早那夫妇两人就急急地冒雨出门去了,听说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本来想着可以清闲点的,可没想到中午了,那女孩还没下楼吃饭……
她直接把无动于衷的小孩抱起来,苦口婆心,“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再说,她指不定心里怎么恨你呢……”
应明辉在她怀里不停扭动,可终究拗不过她的力气,被抱下楼去。
阮眠的烧在将要天黑时终于退了。
她浑身虚软无力,不经意瞥到床边桌子上放了一碗面条。
面已经有些糊了,没有放油盐,吃到嘴里索然无味,她一口口吃下去,木然地吃完了一整碗。
洗完热水澡,身上才舒服了些,一看到桌上堆的书,阮眠又是一阵头疼。
台风停课一天,作业也比平时多,光是卷子就发了四套,她昏昏沉沉睡了将近一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阮眠翻出一张英语模拟卷,开始做起来。
夜深人静,雨也停了,推开窗户,凉风宜人。
她打了个呵欠,手上正写着的语文卷子还剩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命题作文:回到原点。
她对着看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头绪,只好先慢慢在方格第一行中间写下题目,写完最后一个字,“啪”一声,灯全部灭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爬进来,瞬间笼罩住整间屋子。
阮眠用力握住笔,安慰自己,没事的,应该是台风造成的线路故障,很快就会好了。
等了半个小时,电力还没恢复,她从角落里找到一根旧蜡烛,点上,微弱的橘色光芒散了开来。
她就着烛光继续写作文,“……回到原点,如同尘归尘,土归土,这不仅是大自然的法则……”
快写到结尾了,睡意也越来越沉。
她终于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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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的落地钟敲了十二下,钟声在黑夜里幽幽回荡,原本歪着脑袋休息的鸟儿突然受惊般从书架上跳下来。
轻微的“砰”一声,烧到一半的蜡烛被撞得应声而倒,画册上头顶羊奶的牧羊女的笑容映在一片橘红的火光里……
第十章
这场不算大的火灾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
阮眠呆若木鸡地缩在门边,见那个从乡下来的、身材高大的保姆,进进出出,提着水一桶一桶地往火上泼。
她眼里映着明晃晃的火光,睫毛一动,便眨下一束惊惶不安来。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一小撮火苗“噗嗤”着灭掉,只留余烟和一滩死灰。
书桌被烧掉了大半,后面的墙被也熏黑一大片,淋淋的水,惨白的烟,屋内一片狼藉。
应浩东因公司出事在外奔波一日,不知赔了多少好言和笑脸,事情却还没有丁点眉目,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回家,翻来覆去到夜深时才睡下,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片刻都不得安宁,此刻真是暴跳如雷,一口气都喘不匀,抬手就要甩阮眠一个巴掌。
阮眠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其实是整个人都吓懵了。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打着哆嗦,眼泪也一涌一涌的。
她沉默着,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下了大祸,甚至连辩护的资格都没有。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没有人会和她站在一边。
可心底又执拗地出现另一种声音:
打吧打吧,就当这巴掌把为数不多的父女情分打散,从此以后,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也不会再心存任何的奢望和幻想。
她明白得太迟,又好像明白得刚刚好——
相安无事,才是他们这一世作为父女最好的结局。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朦胧的视线里,那个满脸怒意的男人被小哑巴死死地抱住双腿往后推……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眼泪立刻就蹦了出来。
王佳心也在一边柔声软气地劝,“浩东,算了吧。眠眠还小,再说,她又不是故意的……”
应浩东一听这话更来气了,怒目圆瞪,“她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
他说着又要挥臂上前来。
小哑巴好像发了狠劲,涨红着小脸硬是把他推得往后退了一点。
难以置信,那副瘦瘦小小的身体里竟藏着这样的力量。
王佳心立刻去拉儿子,拉不住,只好掰他的手指。松了这根,那根又紧紧合上……
应浩东一把抱起儿子,见他哭得满脸是泪,嘴巴张着想说什么,就是发不出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说了好一通重话,总算把积在心底多日的浊气吐了大半,这才抱着小孩下楼了。
王佳心看了阮眠一眼,那是很冷淡的眼神,透着淡淡的厌恶和嘲弄,仿佛她这些时日来的温婉宽容都被一层皮裹着,现在这张皮被大火烧掉了,便露出真实的模样来。
一个软弱前妻留下来的女儿,又不受父亲宠爱,根本没有丝毫威胁性,如果她听话,那么便也不缺多一张嘴吃饭,可如果……
保姆重重地嗤笑一声,她的眼神和女主人的如出一辙,不过更为直白,赤果果地暴露出轻蔑之色。
夜色那样深,终于还是藏不住某些东西了。
落地钟又敲响了,一下,两下。凌晨两点钟。
阮眠把自己抱成一团,靠坐在门边,整个人无助地埋进膝盖里,被火揉碎的楠木清香被风稀释掉,徐徐飘了出来,裹住她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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