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蓝艾草
闫国熹倒是盼着安王出丑,可安王偏生对答如流,这才是要命之处。
周王早在与鲁承显认识之初,他就说过不会因为出自郦山书院而帮助周王。两人在朝堂寻常相见,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没想到鲁承显却会约他过来,周王内心实在诧异他邀约自己背后的深意。
“也许父皇只是不想看闫相只手遮天呢?”这才抬了安王出来,无论安王与闫相在朝堂上如何争执,安王总不会败的太难看,概因魏帝回护之故。
朝堂上多的是见风使舵的臣子,有些已经察觉出了其中的微妙之处,立场不稳的骑墙派也在见机向安王示好。
鲁承志没想到周王如此看待事情,不由道:“还是周王更了解陛下,微臣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周王微微一笑:“其实本王也没想明白一件事,鲁大人约本王见面,倒让本王深感意外。”
鲁承志颇为沮丧:“以前,陛下但有案子让三司会审,就算是与臣子意见相左,可只要道理在臣子这边,陛下总会宽容。但这次科考舞弊案,明明可以更缓和一点,陛下却听取了苗胜的意见。苗胜只恨不得将事情越闹越大。砍的人越多,他的功劳就越大,陛下却任由他胡闹,微臣心中……实在是憋闷的厉害。”
他宦海多年,心中还保留着一腔热血,从不曾徇私枉法。而魏帝也向来信赖他,就连外面也知他清廉的美名,没想到最后却抵不过一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奸佞小人,这着实让他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周王若有所思:“父皇将苗胜一手扶持起来,他背后毫无根基,就好像踩在万丈悬崖边,只要离了父皇的宠爱纵容,就能一脚踩空落下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所以苗胜比朝中任何一名臣子都要听话,对父皇的话从不会违拗,甚至为了讨得父皇的欢心,还会变本加厉的打压陷害臣子,好显示出他在父皇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要性。”他停顿了一下,才道:“现在的问题是,父皇养着苗胜,到底是准备让他咬谁?”
一席话让鲁承志茅塞顿开:“陛下这些年在朝中对……”他猛的住了口,不敢置信看着周王。
魏帝近两年来,表面上看似乎对闫相颇为信任,闫家在朝堂上权势日盛,但在鲁承志看来,却并非如此。大概是身在局中,且皇后以及未来储君皆出自闫氏,魏帝又对他多年信任,这便使得闫国熹志得意满,骄矜之心大起。
鲁承志向来谨慎低调,有些地方在他看来已是闫相太过,但在闫国熹看来,却并未有警惕之心,这大概便是身在局中之故。
他在心中假设苗胜有一天前去撕咬闫国熹,魏帝不但不肯阻止,还暗中授意,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魏帝显然是不会阻止的。
周王轻笑:“鲁大人向来为官清廉,又持身自省,说是栋梁之材也不为过,就算是苗胜来咬,恐怕父皇也不会同意。不然为何苗胜多次想要攀咬大人都无处下嘴。”
鲁承志与苗胜也是不对盘多年,苗胜不是没想过下手,只是每次还在狂吠就被魏帝制止,根本没有上前撕咬的机会。
以往鲁承志还可当做自己清廉,苗胜无处下嘴之故,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被周王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但细想来却正是如此。原本是因为在科考舞弊案之上,魏帝听取了苗胜的意见而让他灰心失望,结果被周王几句话,只觉得剥开了残酷的现实真相。一直以来,他总觉得作为臣子,只要忠心勤勉,恪守律法就好。但是从苗胜身上,他看到了另外一种为官的可能。
闫国熹固然结党营私,为己筹谋;但苗胜更是狠毒谄媚,却能官运亨通;官员靠的不是真才实学,而是小人行径来为官得帝宠,委实让鲁承志心寒不已。
他当年从郦山书院考出来为官,心中对先皇后与魏帝充满了感激之情,立志要报答知遇之恩,为官多年从不曾懈怠,而魏帝也对他报以同样的赏识器重,君臣相得。没想到这种平衡却因为苗胜的存在而被打破了。
这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苗胜的成功会让别人看到另外一种可能,投机取巧,踩着别人的尸首同样能够爬上去。说不定很快就能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苗胜。苗胜一类的人出现的太多,则会将大魏官吏制度整个的摧毁,大家默认了这种升迁的规则,官员也很难勤勉做事,踏实为官,后果不堪设想。”鲁承志先是郁闷不已,现在却是忧心忡忡。
诚然,帝王的平衡之术他不是不能接受,但这一切表现在没有公然破坏官场正常的升迁规则的大前提下。得胜的固然志得意满,荣华富贵,但落败的却也可保得性命,亦能退守乡间。除非贪腐或者造反以及其余的重大罪名,否则政治角力落败的官员们都能回乡安然度过余生,这算是政治留给官员的最后一丝温情。
鲁承志为官多年,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多少同僚都倒在了官场的暗算之下,这种更为温和含蓄的方式一直是官场的适用守则。
现在魏帝用苗胜简单粗暴的升迁方式给了更多心怀叵测的人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希望,枉顾良心道德,以诬陷攀咬同僚的方式,用同僚的鲜血来祭奠自己前行的道路,实在是让人深想之时,不寒而悚
周王苦笑:“本王既不能安慰鲁大人,说这种可能不会有,也没办法去阻止父皇的行为。即使阻止了,父皇也未必肯听。除非……闫氏一族权势大减,消减到足够让父皇感受不到威胁力,也许苗胜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才会杜绝此事。但想要劝说闫相自削臂膀,跟劝说父皇放弃苗胜这条好狗一样,都是办不到的事情。”
鲁承志何尝不知道周王说的是实情,他只不过无处排解,这才找周王来说道说道。
两人正对视苦笑,忽听得外间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一名年轻男子爽朗的笑声:“……早说了让你别跟我打赌,别输到最后哭起鼻子来,你偏不听!现在又输了吧?”
“最后谁哭鼻子还不一定呢!孟少游你可别嚣张太早。”
鲁承志犹可,周王却是如遭雷劈,脑子里不知道瞬间已经补了多少个场景,全是孟少游与谢羽在一起胡闹玩乐。
上来的这两人,正是孟少游与谢羽。
店小二将二人引到了隔壁雅间。方才鲁承志与周王说话,声音压的极低,但隔壁孟少游却不是个收敛的性子,坐下来之后便要茶要水,大声笑话谢羽:“说是招待我,带着我在长安城差点将自己都弄丢,你这哪里是在自己家乡啊,分明在异乡为客。”
谢羽带着他转悠了半日,身边也没跟着人,时近五月,天气也热了起来,只觉得脸上发烫:“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我能晒成这般模样?”
小二下楼去传菜沏茶,孟少游凑近了细瞧:“啧啧,难得阿羽也会害羞,瞧这小脸红的!”
谢羽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孟少游你没发烧吧?怎么尽说胡说!这是晒的!晒的!”
孟少游哈哈大乐:“你害羞我也没笑话你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抵赖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谢羽跟孟少游互相拆台打闹都成了习惯,她对孟少游胡说八道容忍度很高,因为知道他嘴里没真话,她也毫无心理负担:“要是对着我心仪的男子,还有害羞的可能,对着你这个活土匪……”她摇摇头。
孟少游被她这番话给气的:“本少爷哪里不好了?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对你体贴如微,你这是什么态度?”
谢羽跟听到什么好笑的大笑话似的,差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体贴如微?孟少游你说笑话呢吧!是谁当初跟我打架打的鼻青脸肿?你要真体贴如微,就应该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逆来顺手,你做得到吗?”
隔着雅间的墙,二人的打闹说话声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
鲁承志方才还见周王殿下言谈自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阴云密布。他虽不知就里,但在周王沉下来的脸色里不由自主便噤了声,于是隔壁的声音便愈发清楚的传了过来。
只听得隔间年青男子怪叫:“你这是什么鬼念头?打不还口骂不还手,那是家养的奴才,可不是挑夫婿!谢伯母肯定也不是这么教你的,你这纯是拿来为难我的吧?”
那年轻的女子语声清脆,说的似乎颇有条理:“我娘自己都跟我爹爹分开了,她怎么会教我这些。要是当初我爹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惟我娘之命是从,哪里会有他们和离这一出?!”
她这番言论可谓惊世骇俗,若是鲁承志自己的女儿有此想法,他定然会让家中夫人严加管教,但这是别人家的女儿,虽不能同意这女孩儿的想法,觉得她未免口气太过嚣张,却也不能推开门去隔间教训对方。
尤其是他一瞥之间,瞧见周王的脸色,只觉得比方才还要难看三分,虽想不到是因为隔壁女子,却道:“这是谁家的女子,竟然大放厥词,当娘的也不知道是如何教导她的。”
原本只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不过紧接着整个雅间气氛更冷了,他莫名觉得周王的眼神冷嗖嗖的朝他瞟了过来,紧跟着便听到他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鲁承志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怨不得她如此作想,她爹娘的事情也着实影响到了她。”
鲁承志不由便道:“王爷认识隔壁的女子?”
周王幽幽瞧了他一眼,鲁承志都觉得那眼神里的意思太过复杂,他一时咂摸不出其中的味道,紧跟着就听到隔壁的女子又来了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宁可挑个奴才做丈夫,也不能选个主子让我惟命是从!”
凤凰诏分节阅读76
“阿羽你原来这样想啊?”孟少游惊呆了。
谢羽奇道:“我这么想奇怪吗?反正大家都喜欢做贤妻良母,我又不准备做什么贤妻良母,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大魏很多女子终其一生的目标就是做个贤妻良母,可是谢弦不走寻常路,无论是未嫁之时还是成亲之后,都用实力为自己铺就了许女子难以企及的另外一条路。
在她的影响之下,谢羽也从来不认为女子嫁人是唯一的出路。甚至于谢弦始终觉得谢羽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离嫁人还遥远的很,谢羽更是乐的自由。
“你……”孟少游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又无从驳起。
他与谢羽认识这么多年,互相针锋相对,原本以为两个人也算得志趣相投,都喜欢赚钱,又都自由散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恰是天生一对,哪里知道……却原来她一直当他是兄弟!
孟少游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庆幸自己及早发现了真相。
隔间里,鲁承志越听越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可是女子却又理所当然,几乎都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孤陋寡闻,难道如今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做如此想法。
他一向耿直狷介,除了查案,甚少探查别人的想法,此刻却好奇极了,隐约觉得周王似乎与隔间的女子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以至于打破了自己的惯例,再次小声追问:“王爷认识隔间的女子?”
周王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程”字,鲁承志起初没明白,等联系到方才隔间男子提起的“谢伯母”,总算恍然大悟。
整个大魏,能够养得出这么各色的女儿,又与程谢两家有关系的,除了程彰与谢弦,还能有谁?
鲁承志是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对谢弦天然带有一股好感,一猜出来是谢弦的女儿,立刻不觉得她这话说的过头了:“谢大将军养出来的女儿,到底与众不同。”连声音都压的极低,似乎生怕被隔壁听到。
长安城中老臣新贵们家中女儿大约都没有底气这么养女儿,但谢弦的女儿说出这种话,却让他觉得信服
,甚至还隐隐觉得,当初若是程彰当真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丈夫,说不定这一对儿还真散不了。
谢弦那是能够以普通女子相待的人物吗?
知道了隔间是谁家女儿,鲁承志再瞧周王的神色,心里就更清楚明白了几分。
小二进了隔壁雅间,点菜倒水一时齐备,隔间的声音到底低了下来,也不知道两人在议论什么,偶尔飘过来两句,也是断断续续,只能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两人在为着一桩什么事儿争执不下,最后到底是孟少游让步了,懊恼的嚷嚷:“……你每次都只会欺负我!我让着你还不行吗?”
谢羽得意的笑声:“你早让让我不就完了吗又何必非要跟我争这仨瓜俩枣呢!”
孟少游兴高采烈的声音:“既然生意谈成了,让小二上壶酒,咱们庆祝一下,饭钱你来付。”
“你一个大男人,出来吃饭还让女人掏钱,你羞是不羞?”
然后,周王就听到了一句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极为无耻的话,仿佛隔着雅间的墙壁,他都能感受到孟少游城墙一般厚实的脸皮。
隔壁的孟少游毫不在意道:“要是阿羽愿意养着我,我一点都不介意吃你家饭,穿你家衣!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去去去去,没一点正形,最好让孟伯伯狠狠揍你一顿,你就老实了。”
鲁承志原本郁郁难解,约了周王出来想要排解排解,甚至他心中还有一个侥幸的念头,以魏帝对周王的宠爱,若是周王能够与魏帝谈谈苗胜的危害,对清肃大魏官场说不定会有点作用。
没想到却有机会窥见了周王的隐秘。
鲁承志一想明白此事,便不准备再逗留,以家中有事向周王告辞。周王显然也是心不在焉,都不曾留他,便随他去了。
鲁承志回去之后,还在想这件事情。朝堂之上,程彰很明显对哪位皇子都不曾表现出亲近之意,更何况当初他还是主张送周王使楚为质的,未见得愿意女儿嫁入周王府。
不过,若是谢弦与程彰之女真能嫁入周王府,儿子又娶了三公主,那程府这一大家子的立场可就……发人深醒了。
三公主可是一直养在梅妃膝下的,自然是亲近安王的。
朝堂上这些事情,谁站在那一边,谁又亲近哪位皇子,对于鲁承志来说,都不必费神思量的,但周王之事,他到底还是多关注了几分。
次日他在朝堂上见到周王,也并未从他那张沉默的脸上瞧出端倪,完全猜测不出自己走后,周王如何应对,亦或实在听不入耳,直接走人。
只是等散朝之后,周王特意去向魏帝请假:“孙先生这几日要回石瓮寺去,儿臣除了想去送先生一趟,还想借机带阿羽去整理郦山书院帐务,再寻几个精于算学又人品可靠的学子,也好对书院的帐务有所熟悉。”
魏帝大赞:“学以致用,也让这些学子知道书院的良苦用心,将来才能为国家效力之时记得栽培之恩。”寒门学子不是没有依附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的,但也不是全部都走这条路。真进了官场,会走哪条路,谁也说不准。
但对于魏帝来说,挑拣人才总算是多了一种选择,而对于寒门学子来说,不必依附于任何官员,也有个鲁承志作为榜样激励着后来人奋勇向前。
“儿臣谨记。父皇是不是应该多给儿臣几日假?”
魏帝笑道:“你这才在朝堂上站了几日,便不耐烦起来了?我瞧着你有时候连虚应朕都不肯?”
周王立刻拍马屁:“父皇,儿臣又不是老四,年纪小说什么都没所谓,反正总有人替他粉饰。儿子这把年纪,要是再信口胡说八道,不知所谓,还不知道要让朝臣们在背后怎么笑话儿子空长年纪不长脑子呢。”
“他们敢?!”魏帝瞪眼作色,却又绷不住笑了。
安王到底年纪小,才上朝未免心太热,有些提议听着颇有道理,但真要实施起来却着实不妥,未免有高屋建瓴之嫌,但他身后自有人捧着,适当描补,也无甚大错。况且朝堂之事,许多事情原本就无定论,为着一件事情两方观点不同反复争论数日也是有的,安王反不打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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