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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繁朵

    十一个子女竟全部走在了自己前面,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在知道身世后那么干脆的选择了决裂,即将登基的新君也未必会念她这个祖母的好。

    锦衣玉食,万人尊崇的地位,却如何弥补空空落落的内心?

    “听说,清江他们之前想要见哀家?”太皇太后足足看了半日雪,看着天色从白到黑,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问玉果,“只不过,在宫门前被拦了?”

    “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玉果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生怕哪里一个疏忽,刺激到了跟前的主子,“但因为城中骚乱未平,负责拱卫宫城的禁军怕有什么变故,故此没敢放行。”

    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禁军很快就把这事儿报上来了。”

    “他们能不快吗?”太皇太后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眼神恍惚了一下才道,“端木嵩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可不巴不得立刻让我知道结果?!让我也感受下,亲生女儿被人活活逼死的心痛?!”

    玉果脸色煞白,噤若寒蝉。

    “其实清江他们的来意哀家不用见他们就知道——无非是为了同阿虚……同燕侯府的关系!”太皇太后忽然敛了情绪,语气淡漠道,“你着人去转告他们吧:上一代的恩怨,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行了结,他们就不必掺合了!燕侯的意思,哀家非常赞成!”

    玉果有些不忍:“娘娘,侯爷他……”

    那位侯爷终究是太皇太后一手养大的,何况太皇太后并不是直接逼死仪水郡主的人。

    “你还看不明白吗?”太皇太后打断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晋国是他亲口逼死的!”

    所以即使简虚白可以从此放下杀母之仇,太皇太后,也未必放得下害女之恨!

    他们这对曾经的祖孙,是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

    这时候再提什么感情什么过往,都已毫无意义。

    玉果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既悲哀又茫然,她从很早起就决定不再出宫嫁人,那么当然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是以从才见到简虚白起,玉果就非常喜欢这个俊秀乖巧的孩子——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这些年,玉果既将他当成主子伺候,又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爱护,她原本以为自己与燕侯府的关系会这样一直的维持下去。

    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甚至她还想过,简虚白的为人,自己死前,也许他还会屈尊纡贵的来榻边见最后一面,跟自己说几句话……

    可是谁能想到,短短数日,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玉果可以说是恍恍惚惚的告退,出去找人传话的。

    看着她离开后,太皇太后原本黯淡的眸子,越发了无生趣。

    她起身进了内室,熟门熟路的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一套宫装——如果宋宜笑在这儿,一定可以认出来,这正是当年端木老夫人抵达帝都的那天,太皇太后专门唤她来清熙殿,动手修补的那一套。

    是惠宗皇帝的安太妃生前所着。

    亦是安太妃死时所着——安太妃正是穿着这套衣裙,被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太皇太后摩挲着这套宫装,不禁泪如泉涌:“当年妹妹你宁死不肯污蔑我们母子,为申屠贱妇所害之后,哀家曾发誓,即使伊王他丧心病狂的对杀母仇人屈膝逢迎,哀家也一定会让他荣华富贵、平平安安的过上一生!哀家原本以为,即使哀家负了端木嵩负了阿虚负了宋家,哀家总还对得住你!”

    “可事实是……”

    “伊王府现在也不在了!”

    “端木嵩她还有一个阿虚在——哀家现在又有谁呢?”

    “哀家真想就这么合了眼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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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想到去了地下,哀家又怕——哀家拿什么脸见你们这些人呢?!”

    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把脸埋进宫装之内,哭着哭着却笑了起来,喃喃道,“但迟早都是要下去的不是吗?再怎么没脸见你们,终究……终究还是要见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了结(下)

    太皇太后并没有立刻赶赴黄泉,因为时局未靖。

    直到数日后,简虚白等人私下串联、说服得差不多了,于皇城中举办大朝,当众出示显嘉遗诏,正式敲定了肃王登基之事后,太皇太后方才长出了口气,命玉果去召刚刚进入帝都的聂舞樱来跟前说话。

    ……这里得先说件事情:关于肃王登基的名份问题,苏太后与简虚白小小的争执了一下。

    按照苏太后的想法,当然是希望让肃王复归显嘉帝名下,与自己做回母子。

    但简虚白拒绝了,原因是:“自古以来法统大于血统,出继之子从此与生养者再无瓜葛,专心侍奉嗣父嗣母,乃是民间默认的习俗。皇家为天下表率,怎可违背?肃王乃是先帝亲自过继出去的,如果肃惠王爷尚有遗孀在堂,倒可以斡旋一二。但肃惠王爷一脉,如今只肃王殿下一人!这样说给肃惠王爷嗣子,就给嗣子,说归回先帝名下,就归回先帝名下,宛如儿戏,如何取信天下人?”

    苏太后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哀家现在就虫奴一个亲生骨肉在世了!纵然他以肃惠王嗣子的身份继位之后,依然会奉养哀家,可是哀家与他见面之后,他却只能唤哀家‘婶母’……阿虚,哀家真的不甘心!”

    “娘娘,这回苏家夺宫、帝都被围,事情闹得这么大,天下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简虚白缓声说道,“而他们不会知道苏家曾为先帝付出多少,只会觉得弟夺兄位——哪怕肃王殿下往后英明神武,为万世流传,但这件事情终究会成为他的污点,白璧有瑕!”

    “但如果让他以肃惠王爷的嗣子登基的话,却可以扭转这样的声名,娘娘乃肃王殿下生身之母,又何必为了区区名份,使肃王殿下落下永世骂名呢?”

    苏太后无言以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点了头。

    于是显嘉遗诏的内容就是:显嘉帝在临终前其实已经发现端化帝无法胜任储君之位,故此留下这道遗诏,想让过继给肃惠王的嫡子登基,但因为当时端化帝羽翼已丰,显嘉帝担心贸然公布此事,会导致手足相残,所以只悄悄将遗诏送出宫外,着可信之人保存,让他们觑机再辅佐肃王取代端化帝。

    然后结合庆王乃端化帝与飞暖亲生骨肉这件事情,舆论稍加引导就变成了:一直对端化帝支持万分的显嘉帝,忽然发现了端化帝私下与飞暖的瓜葛!这位英明的先帝,从而察觉到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绝对不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样孝顺体贴,生出了易储之念!

    只是那时候显嘉帝病情已经加重,无力废储,只能暗中行事。

    而被显嘉帝亲自栽培丰满了羽翼的端化帝,则可能察觉到了这道遗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故此谋害了生身之父!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正事没做,对于卢家、梁王、崔家、燕侯府这些人家的过河拆桥,倒是干脆利落——正是为了追查这道遗诏的下落!

    而这回简虚白带头扶持肃王登基,那当然是这位侯爷曾在显嘉帝病重之际,借着帝甥的身份近前请安,被显嘉帝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受托了拨乱反正的重任,为了匡扶正义,为了告慰显嘉,也为了大睿上下这千千万万的黎庶,能够有个合格的明君,而不是登基以来没什么建树不说、还被揭露了跟庶母生下子嗣记在先帝名下的端化帝——简虚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惜亲自潜伏在端化帝的阵营之中,默默等待机会,迎立真正显嘉帝属意的新君!

    可谓是受命于危难,尽忠于社稷!

    只是简虚白的一片忠心,到底还是被昏庸的、残暴的、逆伦的端化帝发现,所以有了前段时间宋宜笑诰命被夺、简虚白爵位被降之事!

    所谓的庶人崔见怜之案,那当然是跟燕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因为端化帝故意针对燕侯府,这才指使人栽赃的!

    而肃王上位的理由,除了显嘉遗诏明确指定外,他的过继也被宣传为:其实显嘉帝当初让他过继给肃惠王,就是存了倘若端化帝不堪大任,便让肃王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心思!

    因为肃惠王是太皇太后与惠宗皇帝的嫡长子,太祖皇帝亲自认可过的继承人——如果不是他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以他的年岁跟能力,老实说即使惠宗皇帝后来盛宠申屠贵妃跟贞媛夫人,能不能把太皇太后母子逼到凄惨的景况里去真不好说。

    不但如此,倘若肃王不曾早早战死的话,任凭显嘉帝怎么个英明神武法,帝位都与他无缘。

    而当初显嘉帝出继的两个亲生儿子,次子是长于四子的,他却将年纪更小的四子过继给了长兄肃惠王,年长的次子反倒过继给了次兄襄王,这样的举动岂能没有深意在里面吗?

    焉知不是英明的先帝心系早逝的长兄,想让帝位的传承,归回嫡长一支?

    总而言之,简虚白等人坚称肃王登基乃是受命于天,理所当然,是国家兴旺之兆,是宗室一致认可,亦是人心所向。

    至于说这番说辞有多少人相信……

    反正这天的朝会上,百官毫无异议的山呼“万岁”——那么就够了!

    由于此时已近年末,所以暂时不改元,仍旧是端化二年,以表示肃王对端化帝的尊重,彰显他大度友爱宽容仁厚的美德。

    不过肃王的年号已经拟定了:肃泰。

    年轻的肃泰帝刚刚通过朝臣们的认可,正式的登基大典尚且在紧锣密鼓的预备之中,所以只能暂居于宣明宫的偏殿,等到正式践祚后,方可搬入正式的帝王寝殿。

    而他的妻子聂舞樱,甚至没有进宫,暂住在了宫外的肃王府。

    这倒不是肃泰帝当了皇帝就对妻子变了心了,主要是因为未央宫的上任主人卫皇后,对肃泰帝夫妇都抱有很强烈的敌意,卫皇后的手段,哪是聂舞樱能对付的?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肃泰帝觉得,在自己腾出手来盯着点妻子之前,还是让聂舞樱住王府比较可靠。

    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新丧——聂舞樱作为晋国大长公主名义上的义女,实际上的亲生女儿,怎么也要披麻戴孝的送大长公主一程。

    这时候新君正要登基,她要是在宫里的话,吊唁不方便不说,穿着孝服也未免冲了丈夫的喜气。

    是以接到太皇太后的召见后,聂舞樱尽管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赶到清熙殿上,还是过去好一会了。

    久等无聊的太皇太后,竟趴在了小几上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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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听到玉果的轻声提醒,太皇太后才睁开眼,扶着小几,慢慢坐了起来,打量着殿下有些眼生的外孙女,叹道:“你来啦?”

    聂舞樱虽然知道太皇太后是自己的亲外祖母,但因为她的身世的缘故,太皇太后对她虽然不能说不好,比起清江郡主等名正言顺的外孙女,总是要疏远几分的。

    所以她对太皇太后也没有非常孺慕。

    此刻虽然惊讶于太皇太后的衰老以及对仪态的不在意,却也只屈了屈膝,恭敬道:“是!”

    “鹤骨马上就要登基,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了,高兴么?”好在太皇太后对她也没有多少特别亲热的感情,此刻也没有跟她寒暄几句的意思,单刀直入的问,“未央宫,长乐殿,是这后宫里,仅次于哀家这儿的尊贵之地——多少名门闺秀、娇娃贵女,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那儿的主人!哀家知道你这孩子当然不在其内,但这块馅饼,就这么砸了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聂舞樱显然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些,怔了一会之后,才垂眸道:“能做皇后,自然是高兴的。”

    语气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所谓的喜意。

    太皇太后见状,反倒是点了点头:“你知道你这个皇后位子不好坐,那就好!”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问,“你昨天进的城,据说当天立刻赶去晋国那边吊唁……到现在可有跟燕侯府那边来往?”

    “还没有。”聂舞樱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道,“我想着待会再去拜见四嫂——大姐跟二嫂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觉得……觉得不太可能!我想亲自去问一问四嫂!”

    “你去问那宋氏有什么用?”太皇太后闻言冷笑出声,说道,“你以为燕侯宠着她,她就可以什么都插上手、什么都替燕侯做主吗?说起来鹤骨对你也不坏,但如果你现在去求他别登基别做皇帝,你觉得他会理你?!”

    聂舞樱脸色一瞬间苍白起来:“您是说,大姐跟二嫂说的……都是真的?!可是四哥他……”

    “他并不是你的四哥。”太皇太后语气淡漠道,“他是仪水郡主与简离邈之子,由于某些缘故,才记在你娘名下,做了我的嫡亲外孙——只可惜十几年养育教诲,终究没能抵过血脉之亲!这件事情哀家现在也不想说什么,总之他亲口逼死了晋国,以后也不想跟你们这些晋国的血脉再有瓜葛……”

    说到这儿,太皇太后极复杂的看向聂舞樱,“所以看到你对于即将成为皇后不开心,哀家倒是松口气!你好歹没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她摆了摆手,玉果有点紧张的端上一盏花露。

    花露色泽碧绿,盛在一只甜白釉描金绘桃花的葵口碗里,仿佛是一碗毫无瑕疵的翡翠,极是好看。

    到近前,丝丝果香与花香混杂在一处,令人不自觉的食欲大开。

    正是帝都贵胄之间风行的天香碧露。

    聂舞樱虽然天真,却不是傻子,这寒冬腊月的,太皇太后专门把自己喊到清熙殿来,难道就是为了赐她一盏碧露喝吗?

    她脸色苍白起来,握紧了拳,没有去接,反而转向上首,死死盯着太皇太后看了片刻,才哑声道:“您属意谁做继后?!”

    “你以为哀家想让你死?”太皇太后闻言,忽然笑出声来,“哀家若想要你死,今儿个何必唤你过来,还特意将早年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忘忧鹤放进这碗碧露里?!”

    忘忧鹤之名,寻常人不知,但聂舞樱当年在占春馆中烧得人事不省之际,苏少歌提出此药时,宋宜笑曾为此几度斟酌,很是为难了一阵,之后跟小姑子闲聊时,随口告诉过她的。

    聂舞樱自然晓得,此药女子贸然服之,是会影响到生育的!

    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太皇太后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嘴角微弯,看似笑意盈盈,眼中却渐渐有了泪水,悲悯道,“你与鹤骨两情相悦,又是他的结发之妻——他要是没做皇帝也还罢了,现在他即将为帝,必定以你为后!可是你看看这宫里,自古以来,得帝王盛宠而善终者,有几人是出身寒门?!”

    “其实你也不能说是寒门出身,可是你想想,晋国去后,你还有什么娘家靠山?!”

    “而这次鹤骨登基,你可知道有多少名门权臣在幕后出了力气?!”

    “这些人里但凡有那么几个,想把女儿送进后宫,你以为鹤骨会拒绝吗?”

    “即使他想拒绝,太后也不会同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使名份上不再是她的儿子了,她又怎么可能允许鹤骨为了你得罪那些世家门阀、高官显宦?!而鹤骨素来孝顺太后,你觉得他对你的宠爱,能在太后的眼泪与劝说下,支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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