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荣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繁朵
她再次冷笑出声,“只是先帝虽然不在了,还有哀家这个亲娘在,你有什么资格,越过哀家,卖掉自己的亲姐姐?!”
“那么母后想怎么样呢?”肃泰帝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缓声说道,“世家门阀,包括苏家在内,都不会信任孩儿——所以如果孩儿不主动示好,寻求与他们冰释前嫌的途径,君臣之间的隔阂,就永远不会消除!”
“君臣相疑,自顾不暇,能稳住国中就不错了,又有什么余力,去针对四境?”
“长此以往,大睿怎么可能不转盛为衰?!”
“也许靠着太祖与先帝的遗泽,在孩儿在世时,还看不到大睿的覆灭——但想到今日还安居乐业的大睿,在孩儿手里走向凋敝,孩儿委实无法接受!!!”
肃泰帝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炽热,如同熊熊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反而很冷淡,望去竟有种破釜沉舟的固执,淡声道,“孩儿幼承庭训,从来都是以做一代明君为目标!如果无法达成这样的愿望,反倒落下庸碌无能的名声,孩儿宁可现在就死在母后跟前——毕竟,这是无论苏家还是母后,在孩儿刚刚知事时,就一直告诉孩儿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苏太后惨笑着落下泪来:“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才要死给你看,你也要死给哀家看——既然如此,索性咱们母子两个都别活了,就这么去地下见你姐姐可好?!”
太后不吃他这套,肃泰帝却也不在乎,只道:“数十年恩怨,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结的仇恨委实太深了,虽然如今庶族在朝中亦颇有势力,但没有一个带头的人,到底一盘散沙,难成气数!孩儿要想延续先帝所铸的这场盛世,目前必须与世家门阀联手。”
“然而孩儿是天子,又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例子,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孩儿所给的一切保证!”
“毕竟他们当年在先帝、在皇祖母那儿,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
“之后都成了谎言。”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燕侯,他不是正统世家门阀出身,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视天下苍生为无物——但世家门阀那边,也只有一个燕侯!”
“就算是相对来说心最软的燕侯,其实也没有说可以为了天下,不顾一切的。”
“他也要为他的家小考虑,而他对孩儿也不能给予太多信任。”
“何况是卫溪等人?”
“孩儿只能赦免卫氏母子,表达孩儿与他们和解、与他们冰释前嫌的诚意!”
“虽然孩儿知道,仅仅这么做,他们亦不可能完全信任孩儿。”
“但做总比不做好——凤州卫氏这次输得很惨,除却绝嗣且至今无人继承的江南堂,在海内六阀中,卫家现在处境最是堪忧!如果孩儿在眼下连卫家女与卫家外孙都愿意手下留情,无论如何都是向着世家阀阅让了一大步!”
“纵然他们心里仍有疑虑,纵然他们私下不以为然,纵然他们怀疑孩儿是在故作仁善……可是至少燕侯有了为孩儿斡旋、化解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重重猜疑的理由。”
“如今世家门阀还无力篡位,他们怀疑孩儿之余,也未尝不想与孩儿和解,毕竟数十年勾心斗角下来,任谁都会累的。”
“何况长年内斗的后果,他们都看得出来。”
“孩儿递的这个台阶,他们十有**,会踏上去的。”
“即使他们心里仍旧有防备与怀疑,但孩儿相信日久见人心!”
“母后,孩儿知道这么说对您很残忍,但孩儿还是要讲:苏家教给孩儿的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步步谨慎、不容任何任性的。”
“不仅仅是孩儿不能任性,连孩儿身边的人,如母后,如表妹,亦然。”
肃泰帝合上眼,“昨晚,孩儿已经亲口跟表妹说了后宫的事情,过两日正式册立表妹为后、入主未央宫之后,孩儿会依照世家门阀的意思,纳几个他们挑的人为妃嫔,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也是安定朝堂上下之心。”
“表妹没说什么,但孩儿知道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那个性情原本做王妃正正好,偏偏嫁给了孩儿,要做她不适合也不喜欢的一国之母——无论表妹还是孩儿,现在都正年轻,这样孩儿期盼已久、她却满心不喜与无奈的日子,如无意外,还会持续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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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孩儿是她,孩儿无法想象要忍耐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母后,您说孩儿重视表妹却轻视您与姐姐,这是不对的。”
“在来觐见您之前,孩儿已经先伤了表妹。”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张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苏太后,“孩儿跟您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您,孩儿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做个好皇帝,希望将这大睿天下,治理得比先帝在时更繁华、比太祖在时更威严——为此,孩儿不在乎受任何委屈,更不在乎承受任何的苦痛!”
肃泰帝没有说下去,但苏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太后执意要以死相逼,那么肃泰帝……依然不会让步!
这一刻苏太后真正是万念俱灰,她之前急怒攻心的时候,就是真正动了死念,但被肃泰帝抢下金钗后,她以为亲生儿子总会妥协的。可现在,她觉得,肃泰帝还不如没有来得及拦住她的好——那样至少不会让她亲耳听到儿子的暗示。
“孩儿与表妹都还年轻。”肃泰帝看着陡然之间了无生趣的苏太后,抿了抿唇,流露些许不忍,却只道,“往后的子嗣,除了嫡长子外,母后看中哪个,都可以过继给姐姐,算是孩儿对九泉之下的姐姐,略作补偿。”
“他日孩儿到了地下,必当着大睿列祖列宗,三跪九叩,向姐姐请罪!”
他这么说时,心中自嘲的一笑:这话虽然出自真心,其实也有将苏太后绑给聂舞樱做保护人的用心在里面。
因为苏太后如果当真要从嫡出孙子孙女里给女儿挑选嗣子或嗣女,那么,她首先要保证她未来嫡出孙儿孙女们的生身之母,聂舞樱在进宫之后太太平平。
否则聂舞樱有个闪失,她到哪里去给女儿择嗣子嗣女呢?
“这就是孤家寡人吗?”年轻的肃泰帝有片刻的迷惘,从他坐上这个位子起,从他正式思考自己的未来起,他终于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生身之母、结发之妻,看似近在咫尺,却亦远到遥不可及——因为原本亲密无间的感情,始终要为他的权力为他的抱负而让路。
如此纵然是血脉之亲,又如何不生出罅隙?
阴谋与算计将贯穿他的一生——就如同权力与显赫也将贯穿他的一生一样,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从来没有任何尊荣,不需要承受负担。
仅仅软弱了刹那,肃泰帝眼中已恢复了冷漠与坚定。
他天资聪慧,原本就是做皇帝的好材料,苏家之前为了让显嘉帝中意他,也是可着劲儿教诲了他的。
是以他的心志非常坚毅,绝不肯为了母子之情,就动摇自己的平生夙愿。
迎着肃泰帝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苏太后哆嗦半晌,什么都没说,只俯身抓起摔落在脚边的银香炉,狠狠砸到了他头上!
无视他额上流下来的血渍,太后切齿怒叱:“滚!!!”
……肃泰帝踉跄着出门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廊柱后缓步走出的苏少歌。
皇帝并不意外,苏少歌虽然答应简虚白,不再出仕,但因为临近年底,大雪封路,苏家在帝都那么多年,世家门阀出行又讲究,收拾东西也需要时间,所以说好了开年之后才动身的。
是以,肃泰帝自己来徽仪宫之前,就派人去冀侯府传了口谕,要苏少歌立刻进宫,预备为自己做说客——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苏太后的,也只能指望苏少歌这个深得苏太后信任与倚重的表哥了。
“陛下可还好吗?”苏少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长兴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陛下今日所提要求,对于太后来说,过于匪夷所思了,否则太后不会这样失了分寸。”
“朕无妨。”肃泰帝摇了摇头,“朕知道太后心里难受,发作出来,朕也放心些。”
他沉默了下,“只是太后眼下情绪兀自激烈,虽然芳余进去劝了,但表哥不妨过上一会,待太后怒气稍平,再进前说话不迟。”
肃泰帝现在是肃惠王——追封武宗——的嗣子,在人前自然不能继续喊苏太后“母后”,但他却喊了苏少歌“表哥”。
不过这份亲近之意,苏少歌似乎不大领情,只轻笑着提醒:“陛下直接唤臣的字就是了,否则叫人听到,没得又生风波。”
肃泰帝看出他温雅表象下掩藏着极好的怨怼与疏离,却没有丝毫尴尬与不悦,只温言道:“就算是婶母的亲侄子,朕也是可以唤表哥的,不是吗?”
苏少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只点了点头,举步朝正殿走去——就在他与肃泰帝擦身而过时,他轻轻问了句:“陛下以后会后悔吗?”
“……”肃泰帝一怔,不知道他是指放过卫氏母子,还是今日这样伤太后的心?沉吟片刻之后,他说道,“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只要这件事情做到了,即使有后悔的事情,朕以为朕都是可以承受的。”
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朕有两个愿望:一愿大睿长盛不衰;二愿朕之子孙再不必承受前人的恩怨与报应。”
“朕之毕生,都会为实现它们而努力。”
“无论因此落到何种境地,朕甘之如饴!”
第六百十二章 成全
“少歌,连你也赞成放过卫氏那个贱妇?!”半晌后,苏太后脸色苍白的看着侄子,“就因为虫奴发了话?!”
“姑姑,现在您唯一还在世的骨血,只有陛下了。”苏少歌沉声说道,“长兴之逝,咱们都很心痛,可是若因此与陛下生出罅隙……侄儿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侄儿横竖过了年就会带着伯凤他们回青州,以后也是眼不见为净!可是姑姑真的确定,自己往后不后悔?”
他方才在殿廊下问肃泰帝这话,肃泰帝说是不后悔的,现在苏太后也是毫不迟疑的怒声道:“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早知道根本就不该生他下来!哀家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过母子两个虽然回答一致,苏少歌却知道,是不同的。
肃泰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将毕生心血挥洒于延续大睿的盛世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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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身之母、结发之妻、栽培之恩……年少的皇帝已经有了踩过这一切阻挠的认知与决心。
也许若干年后,垂老的肃泰帝回想少年时候,会惋惜于生命中的那些伤害与失去。
只是眼下的肃泰帝,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的盛世宏图,凭什么都要为他这场抱负让路!
但苏太后……
苏少歌意义不明的笑了笑:“如果姑姑真的不后悔,侄儿自然是要为姑姑出气的!可是姑姑,眼下陛下心意已决,想要扭转陛下之意,只能是,让陛下无力坚持下去……如此,后果姑姑可想而知!”
想让肃泰帝无力坚持宽恕卫皇后母子,那当然就是,让肃泰帝失去眼下本就不多的权力——这意味着置肃泰帝于架空的处境之中!
而一个被架空的皇帝……离傀儡也不远了。
古往今来,但凡是做傀儡的皇帝,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苏太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片刻后,太后痛哭出声,“少歌,你说哀家该怎么办?!哀家盼了多少年的亲生儿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那可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为了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亲姐姐啊!!!”
苏少歌任凭太后哭了半晌,才开口:“姑姑舍不得陛下,那么自然只能退让。”
他合上眼,“就好像爹爹舍不得苏家,也只能死一样。”
苏太后闻言,想起“病逝”的冀国公,越发悲从中来:“早知今日,哀家这些人当初真不该听你那祖父的话——当初咱们苏家如果任凭先帝与太皇太后自生自灭,何至于会落到现在的处境!”
“祖父也是没办法,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不是单纯的宠妃,她们背后站着沈刘。”苏少歌倒没什么怨恨老冀国公决策失误的意思,他平静道,“沈刘底蕴深厚,不让我苏氏。他们两家若因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而得势,以咱们苏家在当时的地位,岂能不受打压?!”
老冀国公不甘心苏家受到惠宗皇帝宠妃灭后的牵连,自然要作出应对。
而且他成功的狙击了沈刘,维护了苏家在朝野的优势地位——只是这位已故的老人也没料到,即使他有了苏少歌这样出色的孙辈,苏家的富贵大计,依然功亏一篑。
只能说世事无常。
“……”苏太后流泪良久,最后道,“长兴下降当日死于宫中,生前根本没进何家的门。她也没有留下儿女,哀家想着,她生前哀家对她不住,死后,总不能让她也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少歌沉吟道:“姑姑的意思是……?”
“苏家往后有合适的孩子,过继一个给她!”苏太后此刻心中对肃泰帝充满了厌恶,虽然因为母子之情,下不了狠心对肃泰帝做什么,却是一点都不想将肃泰帝的子女过继给长兴——长兴即使对不起所有人,却绝对对得起肃泰!
这天下谁来要求苏太后放过卫皇后母子都可以,惟独不能是肃泰——偏偏来的就是他!
甚至连苏太后以命要挟都不为所动!
苏太后又怎么可能让他的骨血,去给长兴做嗣子嗣女?
这哪儿是给长兴找个后人?根本就是存心恶心九泉之下的长兴长公主——所以太后宁可从苏家找!
至于说聂舞樱,其实苏太后对这个儿媳妇也没有很厌恶,更不要说看不顺眼到非要弄死她不可。
之前之所以让肃泰帝杀妻,不过是因为肃泰帝无视杀姐之仇,惹动苏太后怒火,故意刁难他罢了——不过这么一闹,苏太后现在对聂舞樱也没什么好感了。
肃泰帝说服亲娘放弃为女儿报仇倒是一套又一套,对自己的妻子倒是各种体贴心疼,就好像苏太后质问他的话那样:你知道舍不得妻子,凭什么要我舍得女儿?!
尽管这不是聂舞樱的错,但作为婆婆,很难不迁怒。
不过苏太后也不想,或者说不屑对聂舞樱做什么,扶风堂这一代唯一没出阁的女眷苏少茉,业已许了刘家宗子。
至于旁支的那些族女,即使进了宫也不会做皇后,苏太后又何必对正经儿媳妇下毒手?
当然,她以后也不会庇护聂舞樱。
就看这位准皇后自己能混到什么时候!
“姑姑既有此意,侄儿自当遵从。”苏少歌沉吟了会,颔首。
“说到这个问题,你过了年就要回青州,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办?”苏太后到底是扶风堂嫡女出身,又在宫闱里沉浮了几十年,即使来自亲生儿子的打击,让她感到无比痛苦,但经过这么段时间下来,也已经完全冷静,她拿帕子擦了擦脸,略整仪容,却关心起侄子来,“青州那附近,除了我苏氏,可没什么能入眼的人家!少歌你才华容貌件件非常人可比,即使扶风堂将来是由伯凤承继的,然而扶风堂现在人丁也不兴旺,少歆他久在桑梓,苏家往后赖你的地方极多,你的结发之妻可不能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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