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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唯故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尤小七

    “你爱的人?”黄阮阮好奇之下便多了嘴,话落懊悔起来,“对不起,你不用回答的。”

    宋昱庭轻吸一口烟,却答了她的话,“爱?”他微微一笑,那双墨黑的瞳仁看似无波无澜,却有什么情绪如波涛激荡。

    须臾他说:“是恨。”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大步离开。长长的走廊,只剩黄阮阮一人。

    黄阮阮便也回了房,关门时她下意识再次看了那墙上的照片,那花旦的脸正对着她,桃色腮红与墨色眼线的勾勒中,那双眼睛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波光流转顾盼生辉,只是眼角有淡淡的哀婉。

    黄阮阮心猛地一跳,想起来了。

    常太太!江沅!

    ※

    月光如银,夜色里的s市温柔静谧。

    已是深夜十一点,s市西郊的富人区,常氏大院的三楼仍是灯火通明。

    装饰奢华的主卧,江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宴会散后常郁青跟着几个来往密切的客户朋友走了,而她独自回了家。

    常郁青没留她,只吩咐下属送她回家,虽然他开车十分钟就能将她送回——他们的夫妻关系并非宴会上那么恩爱,只不过常家豪门大户要面子,出门两人会恩爱些,避免各路八卦揣测。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冷寂的夜,但江沅早已习惯,常郁青虽然三十了,但满满公子哥的秉性,贪玩爱热闹,喜欢牌局饭局,夜里往往要转钟以后才回……她不喜欢他的生活方式,不过她也不干涉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自由,人生苦短,他觉得快乐,她又何必管着。

    再说,她也没有管的资格,这个家做主的,不是她。

    她慢慢起身,上了四楼,去了自己最爱的天地。

    四楼很快有了动静,婉转咿呀拖着长调,花腔里漾着陈年的曲。常家两个保姆路过,年轻点的保姆说:“你瞧,少夫人又来了。”

    年老的道:“谁让她爱这玩意呢,平日里老夫人老爷都不许……今儿难得老夫人老爷不在家,她还不趁机唱两句!”

    年轻点的问:“她这唱的是啥?京剧?黄梅戏?”

    年老的摇头,“不知道……好像叫啥子昆曲……”

    年轻的隔着门听了一番,中肯地说:“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唱得挺好。听说她曾经还是某个大师的关门弟子?”

    年老的瘪瘪嘴,“甭管什么大师,老夫人说了,就算她是梨园世家,那也只是个戏子!嫁到常家来,那是修了三世的福气!”

    “常家既然看不上她,怎么还要她进了门?”

    “还不是少爷闹的,说家里不答应他就跳河,可把人给吓得,常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呢!最后迫于无奈才让她进了门!”

    ※

    常郁青是凌晨三点才回的,彼时江沅已经睡了。常郁青推开卧室的门,那一身娱乐场所的浓郁烟气瞬时扑到了床头,被子里的江沅睁开眼来,瞅瞅墙上的钟说:“明知出席企业峰会还这么晚回,明天开会还有精神吗?”

    常郁青瞅着江沅,她虽是从被褥里刚睁开眼,但目光澄澈冷静,声音清脆如玉,半点没有将醒的惺忪,想来是闭着眼但未入眠。常郁青道:“你不也没睡吗?”

    他一笑,瞧床榻上江沅肌肤在灯光下晶莹如糯玉,伸手去摸她的脸,眼神里却有几分隼利的探寻,“难不成……今儿见到了初恋情人,失眠啊?”

    江沅微怔,旋即拂开他的手,“瞎想什么,我们都结婚多少年了。”

    “你记得就好。”常郁青仍是玩世不恭的笑意,双手却扶住了她的肩,话音无比郑重,“当年要不是有我,你现在就不可能好好的在这。”

    这话似乎说了太多次,江沅略显怠倦地闭上眼,“知道了。”

    常郁青满意点头,转身去沐浴。

    十几分钟后他沐浴完毕到了床上。灯被咔擦关上,房间重回阴暗。柔软的双人床原是最适合亲密无间的场所,然而两人的身体却隔得有些远。须臾江沅伸手,摸到了那边的常郁青,“郁青,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一阵鼾声回应了她,常郁青已然入梦。

    江沅收回了手,漆黑的光线里,她睁着眼,墨色眸子像夜色里的水晶,她慢慢转向窗外的那片月光。

    月光如霜,冰冷的,稀薄的,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回忆,那婉转的曲笛与三弦声,那挥着水袖辗转着碎步,抑扬顿挫的曲儿,在台上一颦一笑,还有台下那远远静候着她,面容微带羞赧的清俊少年……

    画面到这,江沅强行收回思绪,在常郁青一阵阵鼾声中,将纷飞的流年埋入夜色。

    ※

    因为昨夜睡得太晚,翌日常郁青果然起晚了,急急忙忙出门时,常家老爷子老太太正巧回来。老太太不顾几个保姆在场,扭头埋怨江沅,“你明知今天是重要的企业峰会,也不早点提醒郁青,等下去晚了,可要别人看你男人的笑话!”

    江沅正在整理常郁青扒乱的一柜子衣服——今早闹钟一响她便喊了常郁青的,但常郁青死活不起。

    老太太见她不答话,冷笑道:“我这哪是娶了个儿媳妇,分明是接了个奶奶进门啊!长辈问话都爱理不理呢!”

    江沅面无表情,下一刻她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发现了落在鞋架上的文件夹,她拿起文件夹快步出门。

    老太太看她推门皱眉,“你又去哪?一个妇道人家整日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时光唯故人分节阅读3
    江沅撂下一句话,“你儿子的大会发言稿忘拿了。”

    老太太噎住了话头,须臾又抓到媳妇的不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临行前也不检查检查!这老婆是怎么当的?”

    她碎碎念着,而江沅已经走远了。

    ※

    江沅在最快时间赶到了会场,将文件送给了常郁青。而彼时常郁青正在开会前的间隙跟周围人谈笑风生,压根没注意致辞稿没带。

    送完文件后江沅乘电梯下楼,会场是十一楼,电梯上的红字渐次往下递减,到九楼电梯停住,里头的人除了江沅都走了出去,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时,突然有人影在电梯门外闪过,旋即一只手按下了按钮。

    电梯门再次打开,江沅的瞳仁微缩。

    宋昱庭。

    宋昱庭表情如常,很平静地扫她一眼,仿佛里面只是随便的路人甲,而后大步跨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一点点渐次下滑,狭隘的空间里只有相对的男女,彼此都是淡然的脸,却有什么情绪在平静里弥漫开来,气氛越来越紧。

    终于,宋昱庭开口了,“常太太,七年不见,你就没有话想说吗?”

    江沅的视线一直凝在电梯里那变幻的数字上,“没有。”

    她神情如古井无澜,宋昱庭幽深的眸子却有涟漪泛起。

    江沅还在看数字,当那串红色的数字变到1时,她沉静的脸露出如释重负之感,她往电梯口挪了挪脚步,做好走出电梯的准备。

    门即将开启的刹那,眼前人影一晃,宋昱庭拦在她面前,目光笼住了她,“常太太就不好奇吗?我在国外呆得好好的,为什么撤回所有资产回到h市?”

    江沅对上他的视线,唇抿了抿,“我不关心。”

    话出口的瞬间,她手腕一紧,宋昱庭抵着她的肩,将她按到墙上,冰冷的金属电梯墙壁,江沅的背脊磕得有些疼,而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她绝大部分的光线,压抑的阴影投到她面前,她蹙眉去推他,“你尊重点。”

    宋昱庭纹丝不动,眼看着他越逼越近,江沅无波无澜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她别过脸,似乎有些局促。

    宋昱庭却弯弯唇角,轻缓笑了起来,“我来,为了当年的诺言啊。”

    江沅的脸霍然变色,“你要做什么?”

    宋昱庭越笑越快意,“做什么?履行诺言……让嫌贫爱富、始乱终弃的常太太,肠子悔青啊。”

    这句话落,宋昱庭松开江沅跨出电梯。而江沅静默在原地,许久才回神。

    ☆、chapter 3七年

    离开会议中心时间还早,江沅去了礼堂巷。

    礼堂巷里面的小区,她的同学季薇开了个培训班,专门教昆曲。来培训的都是孩子,一群小小的人儿站在培训室摆着姿势拖着花腔,稚嫩的声音如鸟儿般清脆。

    屋里季薇见了江沅,开玩笑说:“哟,从金丝笼里出来了?”

    江沅浅笑,可她连笑意里都晕着淡淡的清冷,透出这些年的寂寥。

    季薇问:“那天说的事你赶紧决定啊,我这等着呢!”

    季薇最近声带发炎,不能再开嗓,可培训班的学生课程不能耽误,季薇便向江沅求救,让她暂代一阵子的课。

    见江沅没答话,季薇晃晃她的衣袖,“帮个忙啊!咱俩大学时可是上下铺的关系!再说了,说是代两个月的课,也就每周末的下午来一次。”

    江沅目光仍落在那群孩子身上,阳光从窗外漏入,将眼前场景染成回忆般的蜜色,那一刻仿佛时光流转,江沅像看到了幼年的自己,站在从前陈旧的小礼堂里,穿着绣花百褶对襟戏服,跟着教导师傅拖长腔调,唱着曾经最爱的那段《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那一声一句,时光里的美好与自由,终其一生无法再复制。

    许是回忆让人有了冲动,江沅回过神来说:“我想来,就怕这么多年没正经唱了,功底丢了,万一误人子弟那就砸你招牌了!”

    季薇做惊恐状,“怎么可能!我只怕庙太小请不动你这尊大佛!你当年不仅是我们h大的学霸加校花,更是拿了梅花戏曲奖的人啊,全国可没几个啊!连戏曲大师黄保川都看好你啊!”

    江沅面上却瞧不出半点兴奋,眉梢甚至有淡淡落寞,“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好,不提过去,那咱提未来!”季薇语气一转,“我看报道说宋昱庭回了,真的假的呀,想想当年那一穷二白的小保安,现在名流圈风光无限!我虽然没看到他本人,但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他的专访,我天啊,在美国几年简直不亚于熔炉再造,从前他害羞又内向,跟女孩子说话都脸红,现在对着电视镜头侃侃而谈……啧啧,果然人生无常啊。”

    她越说越八卦,“听说他还没结婚,他会不会还惦记着你啊?”

    提起宋昱庭,江沅平静的眸光浮起波澜,她截住季薇的话,“别瞎想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那又怎样,常郁青又不在乎你,你为什么不能给自己选择的机会?”说到常郁青季薇嗤之以鼻,“这常郁青哪配得上你!当年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现在对你又是什么样?还有你那认为高人一等的婆婆!这日子真不如不过!”

    江沅不想提这些琐碎,“好了,代课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她挥手拎包便去。庭院繁茂,仲夏阳光正耀眼,她背影娉娉婷婷,只着一件浅色及踝长裙,可这满园姹紫嫣红的绚烂夏花,竟无一压得住她的素雅气韵。

    屋里季薇瞧着江沅越来越远的背影,感叹道:“唉,多好的人啊,可惜嫁错了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颇有惋惜,“听说这宋昱庭找了女人,如果是真的……哎,当年爱的要死要活,果然也抵不过时光……”

    ※

    暮色四合,正值晚饭时间,常家大院灯火通明。

    装饰豪华的餐厅内,常郁青今儿破天荒没出门应酬。见他准点回家吃饭,江沅起初还有些惊讶,旋即这惊讶便被解开了。

    常郁青在饭桌上兴奋地说:“爸,今儿峰会我听到了几个好消息,h市出了几块好地!”

    常家老爷子态度谨慎,“那几块地我早就听说了,位置是好,可地价……照咱常氏现在的情况,还是别掺和了。”

    “爸!你别总前怕狼后怕虎!再这样下去,人家还真说我们常家不行了呢!”

    儿子的顶撞让常老爷子脸色微沉——常氏世代为商,是h市的名门望族,不过随着上一辈铁腕掌舵人,也就是常郁青祖父的去世,常氏渐渐从商圈最巅峰下滑,现在的常家父子经商资质都相对平庸,好在常家够大,留的产业只要不挥霍,几辈子大富大贵绰绰有余。

    守着万贯家财,常家老爷子只想安逸度过下半生,但他儿子常郁青心比天高,总想做出一番成绩,奈何能力有限,这些年的投资都亏了本。两父子一个想守本,一个想冒险,矛盾重重。

    见老爷子不同意,常郁青道:“爸,这大好机会不把握,难道还要便宜那宋昱庭吗!”

    一桌子人的脸色闻言微变,常老爷子是尴尬,常老太太满是不屑,而一直静静吃饭的江沅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慢慢低下头去。

    常郁青也看了江沅一眼,仿佛是故意讲给她听,“这宋昱庭在美国呆了几年,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竟也来竞拍这几块地!呵,在那寸土寸金的商圈,最便宜的一块估价三十亿,我倒是好奇他有多少底子啊,也不怕兜不住!”

    老头子道:“你管他兜不兜得住,那是他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瘪三当年是什么东西,今儿企业峰会,居然被请去做头排主席位!他看我坐他后面,居然还敢大模大样落座,这么不懂规矩,不是存心给我们下马威吗?”

    老爷子皱眉:“鸡皮蒜毛的事你就别放心上,也再别惹事了!这些年常家够不顺的了。”

    “可不是我惹事,是他自找的!”常郁青轻蔑一笑,“那地他要拍就拍,反正我跟老胡几个人都说好了!”

    常老爷子问:“说什么?”

    “呵,给宋昱庭做笼子啊。我知道他刚回国,想拍块地建点成绩来,可他刚转战国内,人生地不熟,想跟我们抢地,也不掂量下自己!我让老胡找几个人轮着跟他套近乎,给他造成“几大巨头都要这些地”的假象,无形中把地价抬高,让他自认资金不足,将目标转向其他地皮。”

    老爷子道:“你让宋昱庭转向其他地皮,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我那不是屯着一块地吗?这宋昱庭没有合适的目标,见老胡客气又热情,就问有什么可靠的地介绍,老胡就将我这块地抬了出来。”

    常老太太听到这轻推儿子一下,“真的假的呀?你还借机想把咱的地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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