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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唯故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尤小七

    老奶奶江沅并不认识,看样子起码有七八十了,隔三差五便要来学校一趟,或是拎着一篮子煮好的鸡蛋,或是拎着半篮热腾腾的糕点。奶奶虽然年纪大,腿脚却很利索,见了团员们就分吃的。由于团员家中会时不时有亲友过来送点吃喝,江沅便把老奶奶认为是某团员的亲属,老奶奶给她送吃的,她没有推辞。

    见她吃自己做的吃的,老奶奶笑成了花,满脸褶子洋溢着长辈的慈爱,指着那圆滚滚的鸡蛋,一口浓浓的乡镇方言,“快吃,可是我自己养的土鸡下的蛋!可有营养了!”一面说一面往江沅兜里又塞了几个,怕热鸡蛋会烫到她,还仔细地拿手绢包了一层。

    江沅推脱不过,只能道谢,老奶奶瞅着江沅眼睛都笑眯了,“谢什么!江家的好丫头!这是奶奶应该的呀。”

    江沅也跟着笑,没往心里去。待老人家走后,秦素梅走上来道:“我说呢,原来大家是搭你的福才吃鸡蛋啊!”

    江沅不解,秦素梅又凑过来,“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啊?”

    江沅茫然。

    秦素梅眨眨眼,暧昧的笑,“给你个提示,她有个大孙子,现在可出息了,长的一表人才,只是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

    江沅无奈摇头——她回镇后,虽说离过婚,但人生的美,又知书达理,来说亲的人可是三天两头往江家跑,别说是本镇的,隔壁镇的,隔壁隔壁的,都有。

    想来这位老奶奶,也是想说亲的其中一个。

    江沅摇头无奈道:“我如今心思就不在个人婚事上,团里还有更要紧的事呢。”

    “什么事啊?”

    “市里一个文化活动。回头再跟你讲,镇文化办突然喊我去开会,我得赶紧去。”

    ——自从艺术团重新操办起来后,本着好好发展的理念,江沅与文化办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这自然也带来了良性效益,这不,市里有活动,文化办就想到了她。

    她话落扭头去了,背影娉娉婷婷,屋外满园春光不抵她气质卓然。秦素梅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真迟钝,话点到这份上还猜不到那婆婆是谁!”

    在文化中心开了一下午的会议以后,江沅给团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江沅居住的这个镇属于d市,d市在国内经济发展良好,与国际上的某国k城建立了友好城市关系,为了保证与国际友邦城市关系的亲厚,d市邀请k市领导率代表团来访问参观,时间在一个月后,为了将两地文化更深入交流,双方决定共同举办一个特色音乐文化交流会。而小镇作为地方戏曲的发源地之一,便想选送一个能代表自己文化底蕴的戏曲节目,去交流会上表演。数年之前这种活动也有过,有一次还是江沅外公带队,如今老人家没了,艺术团也解散了,镇上原本还惋惜的很,可最近江沅又扛起外公的旗帜,将艺术团重新操办起来,镇上便眼睛一亮,想将这重任交给江沅。

    听到这个消息后,艺术团里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的是,艺术团一开始便迎来了这样的好机会,对于民营戏曲团来说,可遇不可求,一旦发挥好,那便是一箭数雕。一来可以在交流会上露面,二来凭着这事涨涨人气,打打广告,没准家喻户晓,那就不愁门庭冷落了,三来万一真获得了老外的肯定,那这戏曲的魅力传到国外,也算是为民族文化长脸了。

    而忐忑的也有,团里刚刚操办起来,场所礼堂什么的还没装修完,道具服饰也都没采购齐全,当然这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团里人员对戏曲的专业素质。江沅这回虽然招了不少老戏骨进来,但这些人也有好多年没唱了,如此短时间内仓促上台,想要重新拾起过去风韵,只怕草率下适得其反。这可是代表政府,万一没唱好,不仅是闹笑话,更是在外宾面前丢戏曲文化的脸了。

    团里众人陷入了矛盾之中。

    而作为团长的江沅,更是倍感压力。这一夜她毫不例外的没睡好,想着如何接手这个活动,翻来覆去到凌晨。

    春深微凉的夜,月色如银纱般流淌在静谧的小镇,而远隔千里之外的h市,同一片月光下,有人像江沅一样,还未进入春深的梦乡。

    宋氏的办公楼内,宋昱庭仍在低头看文件。陈秘书端了杯咖啡进来,抬头瞅瞅墙上的钟,提醒道:“宋总,都快两点了,您回去休息吧,这些工作明天继续也不迟啊。”

    宋昱庭头也不抬,“绿城的项目不能再拖了,得快马加鞭。”

    跟着一道加班的张涛进来,附和道:“项目再急,你夜夜通宵,这身体也受不了啊。”

    宋昱庭像没听到两人的话,仍在翻看文件,手中笔不住书写着。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满满无奈之色,末了陈秘书走了出去,留下张涛一个人继续劝宋昱庭。

    张涛劝了一会,宋昱庭仍然不走,拗不过他张涛只好转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最近公司里不少员工有意见!说绿城这地多好的位置,宋总不建度假山庄不建户外游乐园那些赚钱的工程,却偏要建公益性质的学校!难不成咱宋氏要转行做慈善了?”

    见宋昱庭不答话,他追问:“我知道你是为了完成江沅的愿望!但我之前就以为她是想买块地,跟你建个世外桃源归隐……现在看来,难道她的愿望根本就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办学校?!”

    宋昱庭停住笔,唇角微微弯起弧度,像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从前她说,以后有能力就办一所戏曲学校,专门招收那些有梦想但家庭贫困,读不起书的孩子。”

    张涛道:“没准她就是说说而已,女人不都是三分钟热度吗?”

    宋昱庭声音很轻,口吻却很坚定,“她说的每一句话,在我心里都不是说说而已。”

    张涛拿他没辙,接着劝:“你理智一点,前段时间你已经帮了她很多,帮她创团拉人,还有发起那什么传统文化基金……这些大小事我就不说了,但现在你还要建学校!好吧,就算你真要帮她建学校做慈善,那就去你们那小镇做啊,地皮物价人工都便宜,连着做几所也要不了什么钱!”

    宋昱庭摇头,“我想过了这事,小镇办教育的确省钱,但h市各种条件都比小镇要好得多,不论是便利的交通,发达的经济,还是各方面师资力量人才的引进,都更适合学校及学生的长远发展。”

    张涛不说话了,不论当年江沅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些年,宋昱庭却是烙在了心思,且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末了终是不甘心,张涛郑重其事说:“宋昱庭你想好了,这h市的地要是真做学校,你这大半身家就没了!再加上以后还有招学生免费上学包住宿什么的,这就是个无底洞!你得赚多少钱才能养得起一个这么大的工程?!”

    宋昱庭答得很快,“想好了。”

    张涛:“……”

    百般劝诫仍无用,最后张涛指着宋昱庭说:“我以前觉得你是个情痴,现在我才发现,你根本就是个情狂!”

    张涛话落便离开,安静的办公室内,只剩宋昱庭一人。

    幽静的窗外,月华如霜般撒在露台,天边一轮月牙,挂在城市上空,弯弯得,像她过去笑起来的眼睛。宋昱庭靠在窗台,摩挲着手上的银戒指,看着那轮月亮出神。

    呵,张涛说他是个情狂,这词不见得妥帖,但这个狂字却是对的。

    情狂情狂,几日不见,思她如狂。

    ☆、chapter 27变故

    盛春时分,小镇上阳光烂漫,鸟语花香,一片生机勃勃。

    为着“文化交流会”的事,江沅思考一晚后,同全体成员开了一次会,最后一致决定拥护她的领导,众志成城迎难而上。

    决定后众人又拍定了表演曲目,昆曲的著名曲目有很多,譬如《玉簪记》、《牡丹亭》、《长生殿》、《西厢记》……一番商议后选择了昆剧的代表作《牡丹亭》。关于角色分配,江沅一贯擅长唱闺门旦,从前就凭杜丽娘这个角色斩头露角,隔了数年再唱杜丽娘,自是当仁不让,也算是团长带头开演的第一个曲目了。而其他的生旦净末丑各个角色,众人也一起商量安排,确保妥当合适,保质保速。




时光唯故人分节阅读27
    一番布置后,便开始忙碌起来,艺术团的场地还未完全施工完毕,众人就挤在小礼堂里练习。

    早春的小镇清晨,笼罩在淡而微凉的曦光中,礼堂却弥着一股热烈温暖的气息。

    这些从前的老戏骨们,时隔多年再捡起自己曾热忱努力过的昆曲,虽然都因太久没唱而生涩坑洼,但每个人在团队的感染下斗志昂扬,都希望加倍练习,能重振昔日风采。

    经过了一些日子的勤奋练习,团里众人的表现果然有了起色,而另一侧,为了能给这半路重组的班子更好指导,也为了能有人在专业上能更严格的把关,江沅还花了一番功夫将自己过去的导师请了过来,就是那个曾将她收入囊中,准备当入门弟子好好栽培的国家戏曲大师黄保川先生。

    对江沅过去因判刑而痛失大好前程的事,黄保川曾一度十分痛心,她活了快六十岁,晚年最看好的就是这个差点收入室的小徒弟,虽然江沅因意外没有真正拜入门下,但她内心还是将她当做半个徒弟来看。

    但最开始黄保川先生对江沅创办艺术团一事持谨慎的态度,在江沅上门邀请时,她对江沅说:“丫头,撑起艺术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沅没有反驳,只是将自己外公的事迹讲了出来。

    黄先生静默片刻,似乎是被那个一生都在为戏曲至死不渝的人打动,末了她说:“好。”

    黄保川先生果然说到做到,几天后来到了小镇,对江沅的艺术团进行指导。

    一流戏曲家的到来,在艺术团引起了不小轰动,不少人是听着她的戏长大的。在看了艺术团的整体水平后,黄保川先生指出了不少弊端,也提出了许多有益的指正,艺术团在她的指导下,更加斗志昂扬。

    黄先生在小镇呆了三天后离开,临别时江沅送她。在候机大厅,这个一贯严厉的老人首次浮起了笑,说:“这趟没白来。”顿了顿,又说:“你外公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看团里一半的人都是他过去的徒弟,虽然没见到他本人,但是看徒弟扎实的功底,师父应该很不错。”

    江沅微笑,“是,外公那些年的确是我们当地戏曲里唱得最好的,许多人慕名来求艺。”

    黄先生又说:“不过你外公了不起的还是他的精神,一生不为名利,只为艺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江沅点头。

    黄先生看着江沅,忽然笑了,“莫非,执着是可以遗传的基因?”

    江沅一怔,没听明白。

    黄先生道:“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你为什么这么固执,我让你跟我回h市,如果有好的机会,我帮你推荐,凭你的条件,稍加打磨几年,未来成为国家剧团的台柱子都有可能,绝对要比待在小镇里自担亏盈的民营团好得多。但你不肯,非要撑起这个团,民间艺术团要走出来不容易,何况你还是个女人,以后你的辛苦你的操劳,会远远超乎想象。”

    江沅抿唇一笑,道:“我知道民间艺术团现状不理想,但我不能因为眼前的不顺就此放弃。总之好路坏路,一步步总可以走出来。”

    黄先生笑了,眼里有欣慰,“这是你的信仰吗?”

    “是。”江沅看向窗外,候机厅外春光盎然,江沅的目光落得远远地,像在憧憬未来。她说了一句话,那是外公曾对她说的话。

    “信仰啊,就是哪怕痛苦漫长得像荒漠,我们仍相信,前方有绿洲。”

    送完老师后,江沅回到了小镇艺术团。

    已是中午一点,照理说团员们应该在家午休,可不少人还在练功房里练着,有人练得额上生了汗,擦一擦又继续。见她来了,团员们冲她招手道:“来,团长,一起来练!你好不容易将黄老师请来,咱可不能辜负她的指导啊!”

    江沅笑了笑,看着一群人身上的汗,心里盈满动容,她拿了把道具折扇,加入到其中。

    阳光从窗台传进,明亮的光线中,江沅身姿微斜,绵长的中州古韵悠扬而出。

    在那低吟浅唱中,她的心渐渐充实起来。对于昆曲,她曾在刚回小镇时失落过、也曾动摇过迷茫过,如今她穿透迷雾,拾起最初的美好,勇敢向前走。

    时间一天天过去,团里的表现越来越好,江沅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而另一方面,那个老婆婆仍时不时来礼堂,江沅不肯接她的吃的,她就放到江沅的办公室窗台上。江沅好笑又无奈,而秦素梅则是在一旁挤眉弄眼,江沅问她到底是哪家家属,秦素梅道:“你自己看啊,看她跟谁长得像!”

    下回老婆婆再来时江沅便细瞅了一眼,老婆婆年纪大了满脸褶子,但从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再仔细一看,江沅心里咯噔一跳,一个念头窜到了脑海,却不敢相信,转头又去练曲了。

    而春意阑珊的学校外墙,八十岁的婆婆送完吃的后,拎着空篮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喜滋滋向同村另一个婆婆道:“啊呀,那江家姑娘真是越看越标致,难怪我家昱庭念叨她这么多年……我得赶紧让他爸准备下,不能让孙媳妇被人抢了!”

    老婆婆说到便真做到,于是这天入夜后,忙碌一天的江沅回到家,便看到了父母一言难尽的表情。

    除此外,院子里还多出了好些只活蹦乱跳的鸡跟鹅,厨房里满满堆着猪肉与鸡蛋……见江沅脸上微愕,江母道:“这个是……有人上门说亲了。”

    江沅抚额无奈道:“爸妈,我不是说了吗?再有这事你们就推掉。”

    江父坐在院内的橘树下说:“平日里都给你推了,但这个……实在不好推啊。”

    江沅没明白,就见江母又说话了,“今天上门的是宋家。”

    “宋家?哪个宋家?”

    “还能有哪个,宋昱庭啊,来提亲的是宋昱庭他爸。”

    江沅噎住了,扭头就往里屋去。

    江母猜不透女儿的意思,跟着追了过去,说:“我跟你爸没答应,说要尊重你的意见,昱庭他爸也没强求,这些年昱庭虽然发达了,但他爸还是从前那庄稼汉老实人,就坐在屋里抽了根烟,说不管这门亲你答不答应,他们老宋家欠你的是赖不掉的,然后把存折还有他们家那祖传的什么镯子往桌上放……我跟你爸坚决不要,他只能走了,但他挑来的那两担子鸡鸭鹅死活不肯带走,说是给你补身体……”

    江沅:“……”

    江母随手带上了房门,坐到了江沅身边,“沅沅,你跟宋家那孩子的事,我是知道的……从前妈妈怪过他,因为你为他吃了很多苦,今天他爸来,讲了许多他这些年在国外的事,我也想通了……不管之前发生什么,他对你的心是真的,世上最可贵的就是真心。妈妈懂你现在的感受,你不想结婚妈妈也不逼你,但是错过一个相爱的人,不可惜吗?”

    江沅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沉默。

    长长的缄默后,她轻轻开口,“妈妈,人是会变的,七年了,我们分隔的时间太长了,我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他也不再是过去的他,或许早就不适合了,与其勉强继续再黯然散场。我宁愿将他封存在脑里,永生保留着最美好的记忆。”

    江母慈爱地看着女儿,说了句语重心长的话,“沅沅,七年的时间是很长,也足够改变很多事,但有些事,如果你是真心对待,你不会动摇。你看你对昆曲,刚回家时你甚至不敢唱,现在呢?每天都在练……你对昆曲都有拾起的勇气,为什么对爱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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