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至她面前几步之遥,祖公略已经融融笑着,却不像往日似的伸出手来欲挽她的样子,只等衣裳触及衣裳的面对面,祖公略突然将负在后面的双手拿到前面,善宝眼前多了束花,淡黄色的,极小的花朵,零零碎碎倒像是野生之物。
“喜欢么?”
祖公略将花交到她手里,顺势握住她的手。
“哪里摘的?好像后花园并无这样的花呢。”
善宝当然喜欢,祖公略是熟谙她的喜好的,她酷爱这样的小花,甚而有些杂乱才好呢,反倒是牡丹芍药那样大朵富丽的花她虽然喜欢也是泛泛,觉着这样的小花更具诗情画意。
“后花园当然没有这样的花,皇上可是满园子角落的找,才找到这些个花的,说是娘娘喜欢。”
猛子从旁替祖公略说道,然后偷着从祖公略身后递给锦瑟一朵。
锦瑟悄悄的接了,悄悄的插在发髻上,然后抿嘴笑。
祖公略揽着善宝往回走,佯装嗔怒:“不是说了这样的天气多留在房里,地上湿滑,一旦……”
想说一旦摔倒来着,忽然觉着这话不吉利,遂改口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善宝享受着他的训斥,将花放在鼻子下嗅嗅,轻微的有些香气,随意的样子道:“文婉仪让人来找皇上。”
祖公略哦了声,抬手将善宝鬓角边的一丝垂落的头发掖在她的耳朵后头,淡然道:“不提她罢。”
善宝偷眼觑他,那神态一如既往的闲闲如鹤淡淡若云,这种泰山崩顶不改色的人,还真难以揣摩他的心思,猜不透,善宝便问:“皇上真不打算理她了?”
猛子那里冷冷的哼了声:“那女人何其狠毒,害了娘娘多少次,皇上何必再可怜她。”
对于猛子抢话,这实在有违一个臣下的本分,但祖公略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更兼他理解猛子出身民间,一时半会还难以适应当官,且是位高言重之臣的身份,而猛子又是追谁他多少年了,感情自然非一般君臣,所以祖公略没有斥责他,只自言自语般的道:“等回了宫,不知何年月能再回来,所有的人和事转瞬便成为云烟。”
曾几何时,善宝是最怕回宫的,而今却有些迫不及待,离开雷公镇,也便断了文婉仪对祖公略的念想,然葡萄的话她又不得不对祖公略转述:“文婉仪让人来见皇上,只告诉皇上一句话,她想活着。”
眼角余光,善宝看见祖公略眉头分明跳动了下,应该是文婉仪这句悲惨的话触痛了亦或是触动了他的心,他却什么都没说,身姿挺拔,脚步不乱,表情如常。
接着,好长的一段路彼此都不说话,猛子和锦瑟后头以三步之遥跟随,也不敢随意交谈。
只等回了房,丫头们端了茶上来,祖公略一壁吃茶一壁同善宝道:“累了就歇着罢。”
善宝过来抓住他的手:“皇上何必苦撑。”
祖公略对上善宝的目光,继而长长的出口气:“宝儿,你总是这样一眼把我看穿。”
善宝莞尔:“知夫莫若妻。”
祖公略细长的手指轻轻画着善宝不加雕琢的眉,像是在欣赏一件无价之宝,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世上好女人的长处都给你一人占了,而朕拥有了你,何其幸哉!”
善宝顽皮一笑:“天下的好东西都是皇上的,天下的好女人也应该是皇上的。”
祖公略突然哈哈大笑,极其开心,刮了下善宝的鼻子:“自卖自夸。”
随后,脸色肃然,凝重的看着善宝道:“朕就喜欢你的聪慧,带着狡诈的那种聪慧。”
善宝乐得接受他这样的评价,一个人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要懂得一个道理,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保全自己方是大智慧,她问:“皇上是想要我去救文婉仪?”
祖公略心情复杂:“其实她罪该万死,但我不想她死在你手上,或许这是朕自私,我要你好得完完整整。”
善宝一直以为他阻止自己对付文婉仪是因为他对文婉仪的那种亲情,且原来还有这个因由在里面,善宝大为感动,试想那天若非与文婉仪遭遇在寺院,或许文婉仪不会病得如此厉害,这个善宝无法狡辩,所以,她道:“我试试看。”
锦瑟似有话说,善宝忙伸手制止,无论锦瑟还是她自己,都不能恃宠而骄,自古伴君如伴虎,以前他是祖公略,现在他是皇上,一个人会随着身份的转换而转换心态的,比如自己,如今开口本宫闭口本宫不也是非常自然么,看着别人对自己伏地叩拜不也是心安理得么,所以,善宝点头答应:“我只能救她一时,不能救她一世。”
祖公略点头:“这件事后,朕,便不再欠她的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不是想活着么,本宫看看能不能救你
次日是个响晴天。
善宝与祖公略兵分两路,善宝由锦瑟、茱萸、茯苓陪同,由猛子带着天子亲随保护,去文家给文婉仪诊病,而祖公略去找外祖父白凤山。
猛子去京城找到祖公略,已经把在长青山发现白素心的事告诉了他,母亲活着,这或许是重伤下的祖公略能够迅速好转的其中之一的因由,而寻母亲之前,他要先见见白凤山。
夏日里的响晴意味着炎热,太阳像个大火球高高悬着,庭院里的树木蔫头耷脑,花也暗淡了颜色,一只觅食的鸟儿扑在窗棂上,把房内的文婉仪唬了一跳,侧头来看,隔着窗户纸看见那鸟儿的瞬间掠走的影子,那翙翙之音对于久卧病床的文婉仪来讲,恁般动听,那是生命的声音。
她虽然瘦,因门窗紧闭她还是感觉憋闷,更因为葡萄办事不利生气,躺在炕上还在骂着葡萄:“我让你去找皇上,你去找善宝那个贱人,她怎么可能把我的话转达给皇上呢,她可是恨死了我。”
葡萄一脸的委屈:“奴婢差点连衙署都进不去,皇上万乘之尊,岂是我想见就见的。”
她还顶嘴,文婉仪恼羞成怒,顺手抓了个物事打过去,咔嚓落下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手钏,瘦成骷髅,手钏不知何时脱离了手腕,也幸好是手钏不是手镯,否则非碎了不可。
葡萄本能往门口一躲,竟撞在进来的芬芳身上,芬芳挥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葡萄侧脸,并骂道:“混账东西,毛手毛脚的做事,改天把你拨去刷茅厕。”
葡萄先给文婉仪打骂,现下又给个芬芳打骂,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她扭头哭着跑了出去。
见是芬芳到来,文婉仪心就一抖,不知今个她想怎么对待自己,先把牙要紧了,准备承受她非人的折磨。
芬芳春风得意,才几天时间脸庞也圆润了不少,头上珠翠乱颤,身上绫罗绸缎,连走路都不是以往的小碎步微垂头,而是扬着脑袋,站在炕前倨傲的看了看文婉仪:“今个用不着我出手,皇后娘娘亲自到来,恐你过不了今晚了,识相的,赶紧把木帮移交的凭据写了,或许我可以保你不死。”
善宝的到来,芬芳以为是来给文婉仪送催命符的,这也是她们之前定好的事情。
文婉仪当然晓得皇后即是善宝,心簌簌发抖,眸光都似乎被鞭挞了似的,恐惧,忧愤,绝望。
芬芳见她毫无反应,便在她胳膊上使劲拧了下,生生的把虚弱的文婉仪拧得一抽动,随即痛得额头冒汗,却只给她两个字的回答:“休想!”
芬芳更加恼怒,从头上拔下簪子来照着文婉仪的胸前就要刺,有门帘子打起的声音,善宝、锦瑟给文家的一个小丫头引着走了进来。
见芬芳举着簪子作势欲刺,善宝惊问:“你在作何?”
芬芳尴尬的笑笑,回头拜了拜:“回禀娘娘千岁,我的簪子脱落了,正想重新插戴好。”
随后又是给善宝搬椅子又是奉茶,不尽阿谀奉承。
文婉仪也懒得揭穿她的谎言,更何况晓得芬芳与善宝是一伙之人,她面上镇定,心里却紧张得很,手下偷偷抓着被子,一个芬芳已经够她承受,善宝来了,她暗自感叹,明年今日,便是自己的周年了,可怜的是,大概连个给自己上坟烧纸的人都没有,老大未嫁,没有后人,更兼这辈子恶事做尽,忽然发现竟然没笼络住一个人,所以是自己做人的失败,输给善宝她心服口服。
善宝定定的看了看她,一双大眼空洞茫然,颧骨高耸仿佛要刺出来一般,房间里的味道岂止是久闭门窗发霉的味道,也不知文婉仪多久没有沐浴了,腥膻恶臭,闻之欲呕。
善宝回头吩咐芬芳:“把门窗通通打开。”
芬芳不明所以,但皇后娘娘命令,她还是照着做了。
一股清新的气息冲了进来,文婉仪为之一振,看善宝自嘲的一笑:“你今个来是给我送葬的么。”
善宝也不与她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只让锦瑟拿了引枕过来垫在她手臂下。
芬芳愣,文婉仪亦是满面狐疑:“你想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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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宝已扣住她的脉搏,边道:“你不是想活着么,本宫看看能不能救你。”
文婉仪仿佛没听清楚,用心琢磨最后确定是这个意思,吃惊道:“你来救我?”
善宝松开手,反问:“你真想活?”
文婉仪森森望着她,并无回答,暗自思忖,葡萄不是说把自己的话只告诉了善宝而没告诉祖公略么,难不成祖公略知道了此事?不过她几乎可以肯定善宝是奉祖公略之命,打着救她的旗号,其实是来害她的。
善宝笑了:“你不回答我当你是默认,既然你想活,那么我给你开个方子,但能否救你性命,还看你的造化。”
芬芳那里急了:“娘娘今个来?”
善宝懒得同个宵小之辈说话,锦瑟待她回答:“皇上请娘娘来给文大当家看病来了。”
她特意不说是文婉仪而说是文大当家,是厌恶芬芳这等小人嘴脸。
芬芳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实在搞不清状况了,善宝可是与文婉仪为死敌,怎么就能给文婉仪治病呢?
有小丫头给善宝捧来笔墨纸砚,善宝一挥而就,然后把方子递给文婉仪:“这是第一个方子,之后我再给你开其他方子。”
治重症,要循序渐进,这个文婉仪也懂,重症者先吊住命,然后才缓缓去病。
文婉仪心下忐忑,盯着那方子想接不接,忖度上面会不会是善宝谩骂自己的话,亦或是气她的话,死敌给死敌治病,滑天下之大稽,见善宝执着的擎着那方子,她唯有接过,看那方子写着——
第一味药——与人为善。
第二味药——凡事不气。
第三味药——佛前忏悔。
文婉仪哗啦将方子甩了出去,气得发抖,嘴唇本就煞白没有血色,而今却是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落,半晌指着善宝道:“我就奇怪你怎么好心给我看病,原来是来嘲讽我的。”
善宝无所谓的笑了笑:“若非皇上开口,本宫恨不能你立马就死,可是皇上念念不忘与你从小的感情,是那种亲人般的感情,虽然明知你错太多,也还是厚颜来求我给你诊病,既然你不肯,我也只好回去告诉皇上了。”
说完搭着锦瑟的胳膊就走,至门口,然后迈出右腿,听文婉仪喊:“留步!”
第三百四十五章 纵然你是朕的外祖父,诓骗朕,那也是欺君之罪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文婉仪留她,没待善宝怎样呢,锦瑟使劲拽着她不肯让她返回。
善宝终究还是退了回来,重新落座,严肃的问文婉仪:“你肯照着第一个方子去做?”
文婉仪似乎连睁眼都是件极有难度的事,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如落花一瓣瓣飞离躯体,而魂灵虽在,也是轻的飘忽来飘忽去,这条苦撑了十多年的命,恐是过不了今晚了,索性是死,何妨信善宝一次,更因为她领悟了一桩事,遂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躯体里往外挤,耗尽了太多气力,带着些喘的告诉善宝:“葡萄去衙署见到的只有你,而皇上请你来给我治病,定是你把我的话转告了皇上,凭此一点,我信你,因为你可以不对皇上说的。”
善宝感慨良多:“你还没有病糊涂。”
随即给她开了第二个方子,下了几味猛药,务必吊住她的命,哪怕多活一天,好歹自己在祖公略面前交代过去。
之后就抽身走人,又是到了门口,又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文婉仪气息微弱道:“多谢。”
善宝突地回头来看,无论文婉仪是不是发自真心,难得她能说声多谢,一对死敌四目交投,彼此一笑,能不能一笑泯恩仇,谁知道呢。
出了文家,坐在车上,锦瑟发着牢骚:“姐姐何必真心给她看病,我瞧那方子可是爹他研究多少年的专治久病不治之症的,那是爹的独家秘方,你也舍得拿出来。”
善宝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耐心道:“文婉仪像是被虫子蛀得空了内里的树木,神仙亦不能把她从阴曹地府拉回来,我这样做一来是为了皇上,二来,文婉仪现在不能死,我是担心青萍的能力不足以撑起偌大的木帮,文婉仪此时没了,芬芳定然先把文武推出来做木帮的总把头,这可是名正言顺的事,然后她再筹谋夺去,文婉仪活着,是给青萍一点点时间历练,另外更重要的,或许文婉仪晓得陵王藏在哪里,陵王一日不除,皇上一日不得安生。”
锦瑟恍然大悟,由心里往外的佩服善宝:“都说姐姐是女诸葛,果然不假,竟然能想这么多。”
善宝就点了下她的脑门:“凡事多想想,不要动辄发脾气,我可是见你脾气疯长呢。”
锦瑟羞臊的垂头道:“谨遵姐姐教诲,此后我会收敛的。”
善宝笑了笑,与锦瑟姊妹情深的手挽手,随意的从窗户望出去看街上的光景,她可是有日子没出来了,突然发现街头某个茶肆里坐着祖公略和白凤山,她有些担心,恐因为白素心活着,祖公略要与白凤山翻脸了。
车子吱吱嘎嘎驶了过去,茶肆里的祖公略业已望见自己的天子亲随,而他今天不带一个随扈之人,就是想彻底同外祖父谈谈,究竟他为何骗自己这么多。
天热,茶肆里客人零星,大家在这个节气更喜欢吃些冰过的瓜果,纵使吃茶,也多喜欢吃街头茶棚里卖的凉茶。
祖公略叫了壶本地的刺五加,想重温这个生他养他之地的特殊味道,又要了盘炒松籽,还有栗子,这可都是长青山的特产。
还没有开口说其他,祖孙俩先聊了聊祖公略往京城救驾的事,提及皇上,便涉及到祖公略的身世,气氛一点点的沉闷紧张了,白凤山总想顾左右而言他转移话题,只是祖公略都做了皇帝,整个雷公镇妇孺皆知,他想装傻也难。
祖公略开口了:“朕,很想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是否真的健在。”
白凤山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样严肃,分明是兴师问罪。
对方是外祖父不是祖父,所以他们是君民之分,按规矩,白凤山需给他行大礼,所以听他突然这样的方式说话,白凤山不得不慌忙站起,伏地想叩头,给祖公略使劲拉了起来:“朕许你坐着说话。”
他左一声朕右一声朕,叫得白凤山如坐针毡,晓得祖公略今个非得问出个真相不可,不如自己先坦陈吧,于是道:“素心她,活的很好,皇上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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