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佛佛
胡不成是官场上的人,官职虽然低微,狗尿台再不济也是长在金銮殿上,所以朱老六忙翻身下马,拱手问候:“胡捕头近来可好?”
胡不成耷拉着苦瓜脸:“好个屁,关内的贼匪都往咱这深山老林跑,海捕文书下了一个又一个,拢共衙门那么几个捕役,抓得过来么,这不,昨儿又来公文了,山东济南府大名鼎鼎的神医善喜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哦叫善宝,啧啧,这小妮子忒不简单,居然杀了前宰相的公子。”
朱老六一个激灵,纸包不住火,善家的案子终于犯了,却不知为何迟了这么久海捕文书方来到雷公镇。
胡不成见他神色惶惶,笑着拍了下他:“你怕甚,上次去你家抓那个善宝,后来陵王千岁去衙门说抓错了,知县大人把我好顿训斥。”
他指的是锦瑟和李青昭锒铛入狱那次。
朱老六干巴巴的笑了笑:“这些年咱哥俩你还不了解我,我是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的,可不敢窝藏凶犯,虽然我也有朋友姓善,但同名同姓者何其多,断不是我家里的那些个亲戚。”
胡不成点点头:“那是,不多聊,我赶着去贴缉捕告示,改天咱哥俩吃几盅,他娘的,这些日子忙的脚打后脑勺,肚子里亏酒,馋。”
朱老六连连说好,拱手相送,见胡不成带人走远,他呆呆的站在路中间,脑袋里乱糟糟,甚至不知该想什么,等下见了祖百寿又该怎么说,善宝可是祖百寿花一万两要娶的总把头奶奶,命案犯了,祖百寿还敢要么?
正迟疑,有人同他打招呼:“呦,这不是朱把头吗。”
朱老六循声去看,见是祖家的小子雷子,木然的招呼回去:“看你风尘仆仆,像是从外面回来。”
雷子将马背上的行李正了正,道:“是了,我随二少爷去京城应试,二少爷旗开得胜中了文武双状元,我是先回来报喜,急着回家,不同你聊了。”
朱老六茫然的点头。
雷子打马走远他才反应过来,祖公略中状元了,还是文武双状元,接下来就是官居高位,如此还怕他什么前宰相。
他突然就乐了,真是祸兮福兮,变幻莫测。
翻身上马,又觉得不对,现下祖公略毕竟没从京城回来,一旦衙门发现自己家里的善宝即是杀死前宰相之子的凶犯,自己可就被连坐,而且祖百寿那里也得有所交代,早晚他会知道此事。
焦头烂额,进退维谷,索性去街边的酒肆坐了,好好梳理下思绪。
出来匆忙,落了午饭,喊小二要了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外加一壶老酒,端着粗陶碗自斟自饮,想心事。
正自出神,忽然有人喊他:“老六!”
他感觉如此耳熟,猛地抬头看,是祖公略的贴身小厮猛子,而喊他的并非猛子,是猛子身边站着的——善喜。
第四十五章 色即是空
善喜的突然出现让朱老六措手不及,瞬间千百个念头打脑子里过,诸如善喜是怎么回来的、为何同猛子在一起、眼下自己筹谋之事会不会节外生枝……
“老六!”
善喜倒是分外高兴,高兴得胡子抖动,肥大的袄袖子里伸出瘦弱的双手来。
朱老六撂下手中的酒碗,回握住善喜的手:“大哥!”
几十年的交情,是朋友更是异性兄弟。
手挽手于吱嘎吱嘎快散架的条椅上坐了,善喜更关心妻女的状况,朱老六道:“大哥放心,大嫂和宝儿在我家里住着呢,吃的好睡得踏实,要说唯独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惦念你,现在你来了,总算可以一家团聚,也了我一份心。”
听闻妻女安然无恙,善喜甚是开怀,虽然之前已经听猛子报过平安,但朱老六是他的兄弟,兄弟的话更让他觉得可信。
忽然想起猛子来,回头想介绍,朱老六瞅了眼猛子腋下的包袱,分明是行旅归来,应该是他把善喜从天云寨接回来的,心知肚明,故作不知道:“我们认识,猛子兄弟乃祖家二少爷的臂膀,雷公镇哪个不晓,兄弟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同我大哥在一起?”
猛子是祖家奴仆的身份,所谓宰相府里七品官,祖公略身边的人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奴仆,朱老六相当尊重。
猛子谦虚道:“朱把头过奖,我是奉我家二少爷之命去接善老爷的,一路马不停蹄甚是乏累,想来这老馆子吃点咱雷公镇的招牌菜,巧了,在此遇到朱把头。”
祖公略可真是手眼通天,竟然能找到善喜,朱老六心里七上八下的,怕自己帮了祖百寿得罪了祖公略,转念一想他们是父子,且祖公略已有未婚妻文婉仪,指着馆子饭堂里的破烂桌椅道:“此处粗陋,没什么像样的饭菜,不如我们回去家里,英豪他娘做的菜比这里的厨子强多了,更重要的,大嫂和宝儿一直担心着你。”
善喜同意,猛子不同意,他道:“我奉二少爷之命,照顾善老爷。”
朱老六道:“善大嫂和我那侄女都在我家里,大哥他当然也得去住我家。”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猛子仍旧有些犹豫。
善喜开了口:“小兄弟,大恩不言谢,容我先回去看看家人,之后会登门拜谢你家二少爷的救命之恩。”
猛子为难着。
善喜续道:“我与老六是几十年的交情,他的家也就是我的家。”
他坚持,猛子也无话可说,总归朱老六也是雷公镇人,还是参帮人,虽然之前祖公略对他有所怀疑,也并无真凭实据,更何况他是善喜的兄弟,于是猛子就拱手先行告辞。
猛子一走,朱老六拉着善喜就出了馆子,喊小二牵过自己的枣红马,二人无法同乘一骑,所以就牵马缓行,兄弟多年未见,互诉心事。
谈起自己当年才来雷公镇,朱老六感慨万千,那时为了养家糊口他是什么都做过了,雷公镇有句妇孺皆知的话——打猎不打走驼子、说话不说噎脖子。
走驼子是长青山中的一种黑熊,冬天不蹲仓,所以膘不肥,脾气大胆汁少,老猎手没有打的,而朱老六不懂,耗费几天的工夫打了只黑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庞然大物弄回来,却是一路让人嘲笑。
打猎不成去捕鱼,冬季捕鱼有说道,他听人说要知道哪里有鱼得看“鱼花”,也就是鱼吐出的泡泡,于冰面下,他照着做了,看见有鱼花就凿冰下网,却连条小鱼都没捕到,后来才明白这鱼花是旧花,也就是鱼群早已过去了。
捕鱼不成才想着去放山挖参,初次放山,见个顶红花的草就喊“棒槌”,结果那草不过是最普通的孩儿脸,根本不是人参,他也就喊炸了山,被把头训斥,让帮伙嘲讽。
桩桩件件,万般艰难,总算现在混出名堂。
善喜见街上不时有人同朱老六热情招呼,信他真是混出了名堂,不是最初两个人认识,他已经是一个月都没吃饱,而自己拿出身上所有盘缠接济他,两个人才做了结拜兄弟,善喜暗暗感叹人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哥两个正聊的投入,路过一家药房时发现门口堵着很多人,且吵吵嚷嚷兼嘻嘻哈哈,本来朱老六也不是十分好奇,忽听有人说:“一个小姑娘懂医术,我才不信。”
朱老六与善喜面面相觑,彼此都想到了善宝,除了善宝,雷公镇还没听说哪个小姑娘懂医术,于是哥俩挤入人群,见药房的堂中果然站着善宝,还有李青昭。
原来今儿赫氏突然腹泻,善宝给母亲看过,觉得煮点山药粥即可,于是同李青昭来药房买山药。
药房有坐堂先生,惯例是,来买药的都是先由坐堂先生诊过,然后开方子抓药。
善宝径直说买生山药,伙计随口问病人哪里不舒服,最好让先生给把把脉,这也是这家药房的惯例,目的是为了推销那些高价钱的药。
善宝说母亲患了下利,不重,不用把脉。
坐堂先生听个真切,想自己也是小有名气,却被个黄毛丫头漠视,当下心里有气,就说患下利简单的吃山药不能痊愈,于是提笔给善宝开了个药方,且都是名贵的药。
善宝拿着药方扫了眼,内行之人,看穿了坐堂先生的用意,这些药不过都是吃不死也吃不好的滋补之品,她将药方还给先生,只道:“我只买生山药。”
坐堂先生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大夫。”
李青昭按耐不住,道:“我表妹懂医术。”
坐堂先生当她是说气话,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刚好有个病人来看病,坐堂先生见是个熟人,且对方的病缠磨许久了,连他都无计可施,遂故意把病人推给善宝:“你懂,你给看看。”
善宝本不想惹事,就推说自己不会看。
坐堂先生讥笑:“不懂医术,那就按我的方子给你家里的病人抓药罢。”
李青昭气极,嚷嚷着:“我表妹非但懂医术,还是神医。”
那病人四十出头年纪,样貌猥琐,见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巴不得让善宝给看病,于是主动过来对善宝把病情说了
——头痛发热,晕眩喘急,痰多口干,小便频繁。
善宝见坐堂先生一副看笑话的嘴脸,终究年轻气盛,于是对李青昭道:“你替我给他把脉。”
李青昭问:“为何你不去?”
善宝道:“男女授受不亲。”
哦,这样啊,李青昭就傻呵呵的去给那病人把脉,她长在神医之家,这也难不倒她,边把脉边告诉善宝情形。
善宝已经确定那男人的病症,问他是不是新婚。
那病人说,新娶了个小妾,感情甚笃,日日*。
善宝更确定他是纵欲过度,之前看过的医书上描述得很详尽,怎奈自己是个姑娘,不好开口说这些床笫之私。
她为难,那坐堂先生正中下怀,催促她:“请姑娘开方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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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宝双颊泛红,不知所措。
那病人呲着一口大黄牙:“你到底能不能治病?”
善宝道:“能。”
病人腆着一张蜡黄脸再问:“怎么治?”
善宝反问:“你是想治标,还是想治本?”
病人毫不犹豫:“当然想治本。”
善宝揉了揉鼻子,羞涩道:“治标就吃药,治本嘛,那就是……把你的小妾休了。”
病人目瞪口呆:“啊?”随即大怒:“一派胡言!”
善宝道:“色即是空嘛,你身边空无女色,病也就去根了。”
色即是空,是她从母亲的佛经上看到的。
第四十六章 傻病都能治
善宝一番话让药房内的伙计药房外的看客哄堂大笑。
善喜只听了个尾巴,不确定发生什么,但瞧那病人的情形便猜出个大概,这种病症女儿虽然能治,却也不好启齿,这正是自己当初不想女儿学医的原因。
“那混蛋敢欺负宝儿,待我打他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朱老六作势就想闯进去,却被善喜抓住手腕:“不与他计较罢。”
善喜想的是自己去替女儿解围,开个十全大补汤的方子,看那病人症状不轻,先用人参固住他的元气,然后再用其他补肾的熟地补气的黄芪等等等等,假以时日,那病人便会生龙活虎。
只是没等善喜进入药房,忽听有人高喊:“缉捕杀人凶犯,都给我乖乖站好了,敢乱动敢逃跑,与凶犯同罪。”
善喜脑袋嗡的一声,自己为戴罪之声,很容易风声鹤唳,他滞住脚步,更担忧的望去里面的善宝。
捕役呼啦啦冲入药房,为首的正是捕头胡不成,路过朱老六身边时瞄了眼,公务在身,不方便闲聊。
善宝同父亲的感觉一样,心里打鼓,表面还是非常镇定,倒是李青昭,一脸哭相的看着她。
善宝指了指捕役手中的凶犯画像给李青昭看,示意那凶犯是个男人,与她们无关,只是那画像呼啦全部抖开,上面“善喜”两个大字如闷棍打在善宝脑袋上,只是,那画上之人实在不像父亲。
善宝突然想起江湖里的故事,说有个杀手貌比潘安,于是相当自负,某天官府贴出缉捕他的告示,上面当然有画像,画像画像,画的实在不像,那乔装改扮的杀手混在人群里看后突然大怒,撕下假胡子蹭去满脸油彩,指着自己的脸和画像对比,大吼:“哪里像我哪里像我哪里像我……”
后来的故事是,他被同样乔装改扮的捕役当场捉住,捕役得意的道破真相:“师爷妙计,晓得你狂妄自大,才故意将你画丑,演了出请君入瓮。”
善宝庆幸的是,父亲并不自负,主要在容貌上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可自负的,当年娶到花容月貌的母亲,完全是凭着他的才气。
此时捕役正拿着画像把药房内的人逐个比对,到了善宝面前还把画像高悬上去,对着善宝的脸比对来比对去,善宝静静站着,旁边的李青昭憨憨道:“大哥,你娘是男的是女的?”
捕役勃然大怒:“我娘当然是女的。”
李青昭呵呵笑了:“我以为你分不清男女,我表妹分明是个姑娘。”
那捕役恼羞成怒,过来抓李青昭,抓一把没抓住,胳膊太粗。
胡不成喝了声:“上边限半月破案,不要闲扯。”
那捕役狠狠的瞪了眼李青昭,转头又去比对别人,到善喜面前时,看他与画上人不十分像,也还是三分像,刚想问话,朱老六挡在善喜面前道:“这是我大哥,胡捕头认识的。”
那捕役去看胡不成。
胡不成踱了过来,上下好顿打量善喜,口中咝了声。
朱老六急忙介绍:“我大哥,才从京城来,做玉器买卖的,此次带来不少好货,改天请胡捕头去品鉴。”
胡不成习惯了这种暗语,遂笑道:“原来是朱大哥。”
他之所以信了朱老六的话,还与善喜的穿戴打扮有关。
善喜带领家人闯关外的时候还是秋日,穿着单薄,在胡海蛟的山寨一关数月,猛子按祖公略交代的去赎他,怎奈官府最近两月频繁攻打天云寨,猛子不敢靠近,只等这几天官兵撤退他才上了天云寨,送给胡海蛟五千两银子,递上祖公略的名帖,胡海蛟扣押善喜是为了善宝,刚好祖百寿许他一万两要他去佯装抢善宝,他就送个人情给祖公略,放了善喜,临行还给善喜好顿捯饬,穿的都是他的衣裳,大红的团福锦缎棉袄,金狐皮帽子,打眼看善喜,又土又有钱。
胡不成的品味大抵如此,所以觉得善喜是个有钱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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