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九斛珠
“可我一直盼着你当我嫂子呢。”韩采衣闷闷的扯着旁边的柳枝,“你是不知道,哥哥听见了这个消息就急冲冲的往母亲那里去了,硬是不同意退亲。不过么,若真是对你不好,咱们也不能强求了。”
谢璇便是一笑,顺便画了个大饼,“这就是了。我若是成了你嫂子,将来等你出阁,两个人就又聚不到一处了。若是想不跟你分开呢,嘿嘿,还不如当妯娌的好。”
“这样自然更好,只是可怜了哥哥,而且——”韩采衣一把捏在谢璇腰间的痒痒肉上,打趣道:“你才多大,就想到这些了!”
谢璇被她挠着,笑得花枝乱颤,认真一想,以二十岁的心思回到十岁的身体里,刚才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没想到这些。好在韩采衣没有深究,两个人玩闹在一处,笑得叽叽喳喳,后头韩玠走过来,看到明媚阳光下含笑的双靥,眼底终于有了点温暖的笑意——
“璇璇。”他站在两人的身后,修长的身材拉出长长的影子,轻易将谢璇覆盖住,缓步上前时,嘴角轻轻挑起,“你瞧着高兴得很?”
“终于不生病了,当然高兴啊。”谢璇避开他的目光。
哪怕是已经过了一个月,她还是不太敢跟韩玠对视,生怕一时忍不住,泄露了情绪,于是指着远处一处小院,道:“姐姐去那边了,咱们也去吧?”不容韩采衣分说,拉起她就跑了。
小院外绿柳拂堤,门口停着几架肩舆。
这谢堤之上不许车马往来,能够乘肩舆过来的,必是极尊贵的人,想来是天字号的哪位贵人。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退后几步,正想着离开,却听后头有人叫道:“璇表姐?”
谢璇诧异转过头去,等看清了那人,掩不住的诧异,“五公主?你怎么来也来了?”
“在宫里闷得慌,特意求了平宁姑姑带我来的。”五公主的母亲婉贵妃是谢璇的姑姑谢绨,因为谢璇跟五公主年纪相若,以前五公主在宫里闷了,便会召谢璇和谢玥进去陪伴。谢玥是个骄纵的,五公主又比她更骄横,两个人玩不到一处,渐渐的便只召谢璇一人前去了。
这会儿难得在谢池边碰见,谢璇下意识的就向四处瞧着,看有没有宫人和侍卫跟随。五公主嘻嘻一笑道:“别瞧了,今儿没带随从,只有晋王哥哥带着我。”
晋王?谢璇看向旁边沉默自持的少年。
元靖皇帝膝下共有三子,长子越王是宫女所出,幼时在冷宫里煎熬度日,十四岁时被送到铁勒做质子,后来安然返回,人却是痴痴傻傻的,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在旁人跟前从来都是呆笨的模样。恐怕只有谢璇一个人知道,那副呆笨模样的背后,藏着怎样深沉的心机和恶毒的手段。
次子是皇后所出,便名正言顺的立作太子。
这位晋王是玉贵妃所出,今年十二岁,许是因为先天不足,虽然有宫里成群的太医伺候、天下最名贵的药材保养,身子却还是孱弱得很。只是比起两位兄长来,晋王却颇有佛性,出众的容貌配着平和的心境,光是往那里一站,便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谢璇前世困于道观,对晋王的了解少之又少,只知道他极有才华,却是少年夭折,叫人十分遗憾。如今见着了,行礼之余,不免格外多看两眼。
晋王便温和而笑,“这位就是恒国公府的姑娘了?”
“嗯,她叫谢璇,是我大舅舅的女儿。”五公主又看向韩采衣,并不认识。
韩采衣倒是乖觉,行了礼,道:“靖宁侯韩遂之女韩采衣,见过晋王和五公主。”
“靖宁侯是个英雄。”晋王赞许一句,又将目光落到谢璇身上,“平宁姑姑在里头品茗,两位要去瞧瞧么?”他出身皇家,自有一段贵气,多年来受佛学熏陶后更有平和温润,加上容貌出众,言语温和,一句话说出来,委实叫人无法拒绝。
谢璇和韩采衣异口同声,“殿下先请。”
四个人里,十二岁的晋王年纪最长,谢璇和韩采衣均是十岁,五公主也止九岁,并肩同行在柳丝低拂的谢堤之上,就着周围的热闹风流,颇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况味。
晋王兴许是从五公主那里听说过关于谢璇的一些消息,如今见着了,不免侧头闲谈。他比谢璇高了一头,略微低头瞧过去,十分亲近从容。
谁知道还没走两步,忽然有一大把毛毛虫从天而降,毫无预兆的落在众人的身上,继而撒了一地。
五公主年纪最小,看那一团黑影掠过眼前,察觉有绵绵软软的东西落在脖颈中时,立时一声惊呼,扑向晋王。晋王很照顾妹妹,先是将妹妹护在怀里,等瞧清了是毛毛虫,便笑着帮她抖落,安慰道:“没什么,不怕不怕。”
一抬头,就见有个少年蹲在顶头的树枝上,正咧嘴笑着。
而在另一边,韩采衣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捉弄,左右瞧了瞧,自个儿将肩头的虫子扫落,继而看向树顶,唇边噙着笑意。
最惨的当数谢璇。
她虽说是活过一世,但两世中都怕这些软软的虫子,尤其是像毛毛虫这样又软还有很多脚的小东西,光是想想就觉得全身恶寒,避之不及。上辈子在道观的时候,潮湿的草丛里就有种绿色的软虫子,长了数不清的小脚一缩一缩的往前爬,谢璇每回看到都要跑走,甚至还有一回被吓哭过。
如今虽是二十岁的心,本性却是没怎么变的。瞧着那簌簌而落的东西时倒没觉得怎样,等看清了地上那一团软软的毛毛虫,顿时一股恶寒从脊背升起,几乎冲散理智。她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慌忙伸手去拂身上的虫子。
正手忙脚乱之间,韩玠疾掠而至,迅速的帮她抖了衣裳,呼吸有些急促,安慰道:“没事没事。”
宽厚的手掌压在她瘦弱的肩头,掌心热热的温度隔着轻薄的衣衫传过来,莫名叫人觉得心安。
谢璇抖了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只觉浑身全都是鸡皮疙瘩,要不是顾忌着众目睽睽,恨不得此时就钻到韩玠怀里蹭一通,将那满身恶寒都去掉。
树顶上的少年还在咧嘴笑着,目光一偏,对上韩玠那恶狠狠的眼神时,不由一呆,“表哥我……”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他惊讶的看着韩玠猛然飞身而起,而后肩头一沉,便被韩玠揪着跌落在地。
少年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一扭身就想反抗,却抵不过韩玠重重的力道,胳膊被他反扭住,动弹不得。
“道歉!”韩玠沉声。
“我只是想吓吓采衣。”少年讪笑着。
“可你吓到了别人。”韩玠虎着脸。他的身材本就修长,屈膝时正好压住少年的脊背,叫他毫无反抗之力的蹲跪在众人跟前。少年身上锦衣玉服,腰间悬着上好的玉佩,也是养尊处优的人物,被他这样压制着,登时脸涨得通红。
五公主满心的愤怒,正要开口斥责,却被晋王拦住了。
这头韩采衣泰然自若,哈哈笑着拍手掌,“表哥你这是自讨苦吃知道么,敢在我哥哥面前欺负咱们,又想挨打啦?”见谢璇正一脸愤然的瞪着那少年,便道:“这是我表哥,平远伯家的唐灵钧。”
唐灵钧通红着一张脸,咬紧了牙关不肯道歉,“她自己胆小,怪得了谁!”
谢璇瞧着他这幅顽劣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刚才的那一阵惊恐淡去,她咬了咬牙,忽然转身到旁边折了两支柳条子,强忍着恶寒,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只毛毛虫,塞进了唐灵钧的衣裳。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软软的小虫子滑落到脊背上,唐灵钧顿时大叫起来,“喂,你做什么!!”
谢璇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旁边五公主瞧着唐灵钧浑身不适的模样,心里的愤怒稍稍减了些,于是听了晋王的劝解,强压下怒惩这个混蛋少年的心思。
唐灵钧不认得晋王和五公主,韩玠却是认得的,见他们并没有要处罚的意思,这才敢松开唐灵钧,斥道:“还不走!”赶走了唐灵钧再回头看时,谢璇却又拉着韩采衣,跟晋王和五公主扬长走了。
韩玠嘘一口气,无奈的跟上去。
☆、第010章
谢池春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8
谢璇和韩采衣牵着手,同晋王和五公主进了印社。
这印社在京城极有名气,起初是因刻印而扬名,后来糅杂了书法与绘画,宫廷内外有名的画师与刻印师傅都曾在这里习艺。平常印社大门紧闭,不许闲人出入,也只有在一月一次的谢池文社上才肯打开大门,将些最新的画作的印章摆出来,供人赏玩。
是以此时的印社里比别处格外热闹,今日来谢池的人里,十成中倒有三四成是在这里的。
谢璇前世在道观里无事可做,她又不是真的道姑,不必修习道法,闲暇的时候便以画画和练习书法来打发时间。后来嫁入靖宁侯府,每常被韩夫人折腾得肝疼的时候,也只能拿书法来静心修身,对于此道倒是颇有心得。
一幅幅慢慢的瞧过去,她站在一副竹林图前面,微微有些出神。
这幅画的技艺算是中等,意境却是极佳,如墨的竹林外明月高悬,一眼便能觉出其静谧悠然况味。这样的场景,同她前世静修的玄真观外那片竹林颇有相似之处,那时候她喜欢去竹林里静悄悄的待着,有一次韩玠去看她,便寻了一把古琴在林中抚奏,虽然弹得不甚顺畅,在当时的她来说,却宛如天籁。
隔着一世破碎,此时再看到熟悉的场景,想起过往旧事,难免失神。
后面晋王带着五公主走过来,在谢璇身后站了片刻,开口道:“谢姑娘喜欢这幅画?”
“嗯,意境很好。”谢璇仰头,目光穿透了画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殿下不觉得这幅画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处?”
晋王倒是没觉出“弹琴复长啸”来,不过听眼前这个养在国公府里的小姑娘念出这首诗,难免觉得诧异,“谢姑娘也喜欢维摩诘的诗?”
——世家里娇养出来的姑娘,每日里锦衣玉食、赏花扑蝶,起居出行皆是金银珠翠、绫罗锦缎,看惯了簪璎繁华,难道不该喜欢热闹绮丽的词句?尤其是这样十岁年纪的小姑娘,正经的诗都没念过太多呢,还真没想到她会喜欢维摩诘。
谢璇倒没想过这么多,只是点头道:“维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清新淡远、美不胜收。”说完了见晋王并没有反应,忍不住侧头一瞧,就见他正看着她,目光依旧温和,却颇有激赏的意思。
微微愣了一下,谢璇忽然明白过来,不由生出悔意。
晋王向来爱研习佛理,他这样温柔和气的性子,恐怕也是喜欢这类诗词的。那样带着点温度的目光瞧过来,深思其意,倒叫谢璇觉得有点尴尬,便笑了笑,一瞧韩采衣并不在身边,连忙往旁边去瞧印章。
后面韩玠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等谢璇撇开了晋王和五公主,便疾步走到她的身后。
谢璇十来岁的身体还未长开,比起韩玠修长的身姿,无异于鸡立鹤旁。
她倒是没察觉身后有人,专心的瞧着一方印章,直到韩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才回过神来,仰头见了是韩玠,笑意便有所收敛,“玉玠哥哥?”
“采衣呢?”韩玠低头,瞧着身高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
谢璇仰头时觉得脖子酸,索性别开目光,不再看他,“走散了,我去找找。”说着便想扭身离开,谁知道韩玠猛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僻静处走。
韩玠本就年长力强,拉着谢璇的时候如同捉了只兔子般容易。
谢璇心生恼怒,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想跟他较劲惹人注意,被他拉到没人处时才用力的甩着胳膊,想要挣脱。谁知道韩玠将她的手腕握得死紧,怎么都挣脱不开,谢璇怒从心中起,扑上去拉过他的手,便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下成功的叫韩玠松开了手,谢璇趁机退开他两步,怒道:“你做什么!”
韩玠蹲身在她跟前,两只手臂伸出,将她困在中间,正色道:“璇璇,晋王是皇家的人,不管心性品行如何,都逃不开许多是非。咱们不该跟他走得太近,那样对你不是好事。”
“哈。”谢璇笑了一声,忍不住的赌气,抬眉看着韩玠,仿佛觉得好笑,“我喜欢跟谁玩是我的事,玉玠哥哥怎么管这么多?晋王、五公主都是和气的人,我这几年没少进宫跟五公主玩耍,怎么就得避着他们了?再说,恒国公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该敬着皇子公主,为何却要避开?”
“我是为你好。若因为晋王而被有心人盯上,防不胜防…”
“那就多谢玉玠哥哥了,怎么做,我自有分寸!”谢璇说完就想离开,谁知道韩玠却拦着她不放,眼睛里暗潮涌动,仿佛有些生气,亦有些无奈,叹气道:“你在跟我赌气?”
——退了亲事不想嫁给他,难道跟了晋王就能高兴了?她是他的妻子,前世是,这辈子也必须是,她别想逃开!
更何况朝堂之上纷繁复杂,越王那条毒蛇暗暗盘桓,晋王迟早都得是他的垫脚石。谢璇毕竟是闺中之人,若是因为晋王而被越王盯上,岂不是自陷困境?
谢璇久未与韩玠独处,前世的支离与怨意还未消去,此时吵了两句,只觉得眼角又酸涩起来。她不想在韩玠跟前露怯掉眼泪,更不想在他面前变得软弱,便大声道:“你想多了!”
见韩玠还是拿胳膊将她圈在中间,搡了两下纹丝不动,于是抬起另一只手臂,故技重施,重重的咬了下去。谁知道这次韩玠并没有抽开,任凭她咬得多用力,都只是纹丝不动。
谢璇觉得诧异,愤愤的扭头看他,就见韩玠也正瞧着她。
那种眼神……谢璇呆了一呆。他的眼底仿佛有种悲伤压抑的情绪在蔓延,如同隐忍苦楚,跟平日里漫不经心、语笑随意的靖宁侯府二公子完全不同。
四目相对的时候,各自都有些痴怔。
谢璇却觉得快忍不住哭出来了,于是重重的在他胸前推了一下,趁着韩玠毫无防备身形微晃的时候,钻出他的桎梏,紧咬着嘴唇跑走了。
韩玠依旧怔怔的蹲在那里,怀里忽然变得空荡,就连心思都空荡起来。他盯着面前青石堆砌起来的墙壁,眼前却还是谢璇方才强忍泪意的模样。
她跟以前完全不同了,那时候的谢璇娇娇软软,虽然受了委屈的时候都强忍着不说,但若他温言劝慰,她便会对他诉说,高兴的或者悲伤的,都愿意告诉他。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像是把他当成了完完全全的外人,将唯一的窗扇紧闭,狠狠将他拒于门外。
他恐怕再也不是她记忆里温暖可靠的玉玠哥哥,而是叫她伤心苦等,含恨而终的韩玉玠。
重活一世,他想变狠,她却想变冷。
韩玠在那里蹲了许久,一直在树顶上晃着双腿闲坐的唐灵钧终于忍不住跳下来了,“表哥走吧,那姑娘早就跑远了。嘿,长得像是兔子,跑起来却跟小豹子似的,又灵活又快,咬人的时候也狠,谁要是娶她当媳妇儿,啧啧。”
韩玠的思绪被他打搅,转过头时已恢复了靖宁侯府二公子懒洋洋的模样,警示般盯了唐灵钧一眼,唐灵钧立马闭嘴。
“那是恒国公府的六姑娘,以后不许欺负她。”
“啊,就是原本跟你定亲,后来又给退了的那个?”唐灵钧立马来了兴致。
韩玠却不欲跟他多废话,只是道:“之前跟她和采衣在一起的,是晋王和五公主,你今天险些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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