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九斛珠
这态度中的责怪是显而易见的,韩玠瞧着渐去渐远的背影,忽然笑了笑。
自打封了信王,韩玠明面上虽不跟青衣卫和朝臣往来,却不可能真的自囿于信王府中。那些不打紧的同僚原也不太重要,最要紧的高诚那里,却是从没断了联系的,而今元靖帝这个态度,果然是印证了高诚所提供的消息——
自太子自尽,降为平王,而越王才华渐显、庸碌不再之后,元靖帝便对越王起了提防。先前冯英倒台、郭舍被刺,那两位都是跟太子不和的,元靖帝因此怀疑是太子手笔,待越王才华显露,突然多了许多拥泵之后,连元靖帝都有些诧异了。
短短半年时间,朝堂上许多要紧的朝臣就开始对越王交口称赞,并拿韩玠的身世做文章,言其不宜为储君,而越王是长子,合该迁入东宫。
甚至越王那里都不再收敛,渐渐有了取而代之的意思,叫元靖帝都有些被动。
他如今年事已高,这些年随道士修仙炼丹,早年偏信郭舍,更是叫许多人不满,就连平王的事情,都有人觉得是他昏聩所致。一国储君非等闲儿戏,不是他这个皇上一人拍板就能定论的,朝臣的心思也不得不考虑,否则他也不过是孤家寡人——而以他今时今日之精力,已经没有力排众议、威压群臣的本事了。
那个看似草包的儿子,一面在他跟前装乖卖巧,事父尽孝、事君尽忠,另一面却渐渐有了反压之势,欲借群臣之力,迫他立储。
他何来这等力量,突然间有了左右群臣之力?
亦可见这么多年里,越王一直在暗中经营,绝非表面的庸碌草包!
饶是元靖帝居于皇位多年,此时也觉出些不安来了——儿子年富力强、心思深沉,内外勾结之下,未必不会如从前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一样,以一场兵变来夺取皇位,在众臣拥戴之下登基。
年至黄昏,元靖帝愈发贪恋权位,哪里能容忍如此情势?
于是他开始点拨韩玠,培植另一个可牵制越王的力量,这是元靖帝最无奈的选择。
日头渐渐的往西挪过去,元靖帝的背影渐渐被拉长,于此生机勃勃的园林中,透出一种日倾西山的苍老之态。
韩玠的拳头在袖中握紧,表情纹丝未动。
原路返回,南御苑里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越王在几位朝臣的拱卫之下,已经慢慢出了苑门。长随荣安就在外头等候,见了韩玠便道:“越王殿下邀几位大人到天香园去喝茶,请殿下有空时也过去坐坐。”
“他都请了谁?”
“首辅卫大人,三位尚书,还有大理寺卿,也有都察院的人。”
韩玠点头点头。
卫忠敏那边他是知情的,可三位尚书和大理寺卿竟也不避嫌去赴茶会,越王这手腕就有些厉害了。他猛然就想起了元靖帝说过的话——都察院关于他的折子越递越多。
悄无声息的,越王究竟是如何笼络了这些人?
单凭王爷的身份显然不够,否则太子以东宫之显赫,早就将大部分朝臣收入麾下了。那么越王会凭什么?最简单的就是银钱!
先前他不就是靠着清虚真人敛财么?
可清虚真人早已死去,他如今又哪来那么多的钱财挥霍?此生所知的信息里寻不到蛛丝马迹,韩玠便开始回忆前世——彼时越王登基为帝,一面以雷霆手腕施展报复,另一面则开始铺张毫奢,重修宫室。那个时候他几乎贬谪处置了大部分的公府侯门,一些旧日与他有过节的皇亲也被波及,这样席卷而来的洪流之中,似乎只有一个人逆流而上。
韩玠猛然想起了那个人。
元靖帝登基时被贬入廊西,此后朝野上下几乎无人问津的庸郡王。
庸郡王是元靖帝的亲兄弟,自贬入封地之后,便时常被元靖帝打压,与京城从无来往,但据韩玠所探的消息,那时越王一登基,当即便迎庸郡王入京,封为亲王,尊称皇叔,恩宠无双。韩玠以强弩射杀越王的时候,也有那位亲王伴驾。
那位庸郡王,凭什么获得如此荣宠?
顺着这个思路,韩玠猛然想起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他蓦地转头,看向空荡无人的宴饮高台。
韩玠当着众位皇亲剖白心意,要迎娶谢家六姑娘为妻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开了,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恒国公府听到这信儿的时候,也是且喜且忧。
谢老太爷是个谨慎的人,固然也希望孙女能嫁的好一些,却也顾忌将来——以韩玠前两年的行事,似乎与越王有所不睦,照目下的情形,越王登基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韩玠是否还能保持荣宠?恒国公府会不会受牵累?
这些担忧谢老夫人只是对月诉说,并无旁人知晓。
而在西平伯府,唐灵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将手中剑一甩,重重钉在了树干上。随后他策马出府,直往信王府去了。
信王府内,韩玠还是如常的邀了韩采衣和谢家姐弟过来,韩采衣和谢璇在王府的花园里烤新猎来的野味吃,周围一群仆从伺候着,烤得不亦乐乎。
韩玠和谢澹在射猎那天就烤过了,此时正在书房。
唐灵钧气势汹汹策马冲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愤懑,府门口的侍卫想要阻拦,唐灵钧哪里等得及通报,两三下将几个大汉甩到在地,直接冲了进去。这两年他虽然收敛了不少,但当年那顽劣的劲头却半点都没减,况且韩玠常惯着他,唐灵钧强闯的时候半点都没顾忌——反正韩玠若真的是不见客,就绝对会派人来阻拦;韩玠若是放任他闯入,那便是无伤大雅的。
循着指点来到后园,韩采衣见了他,喜上眉梢,“表哥,你怎么来了?”
“信王殿下呢!”唐灵钧愤愤不平的,“我要找他!”
“他和澹儿在书房里,你找他,哎表哥——”韩采衣正想着把刚烤熟的一块兔肉递过去呢,一扭脸见唐灵钧又气势汹汹的往书房的方向跑过去,一时间有些茫然,“表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谢璇一头雾水。
韩玠的书房外头,谢澹见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唐灵钧时也是一头雾水,“灵钧哥哥你怎么来了?”
“信王殿下呢!”唐灵钧还是愤愤不平的问同样的话,“我要找他!”
“他在里头找书,哎灵钧哥哥——”谢澹看着气势汹汹破门而入的唐灵钧,暗暗捏了把汗。就算几个人交情甚好,韩玠念着旧恩时常照拂他们,可这样破门而入闯进一位王爷的书房,唐灵钧这也太大胆了吧!
谢澹离得远些,听到书房内隐隐传来了说话声,他有点担心,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往跟前凑,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书房内忽然响起金戈交鸣之声,接着便是韩玠沉声斥责,“去外面打!”
还没等谢澹走两步呢,书房内一前一后飞出俩身影,韩玠和唐灵钧……他俩居然打起来了!
☆、第105章 105
韩玠跟唐灵钧零零碎碎的交手过许多次,皆以唐灵钧失败告终。这一次的差别依旧悬殊,韩玠二十岁的男子对付十五岁的唐灵钧,在书房外的空地上打了片刻就决出胜负。
唐灵钧哪肯认输,翻身再度袭来。
韩玠也有些恼了,斥道:“闹什么!”
“接招就是!”唐灵钧却不肯多说,心里有一股郁气积攒了许久,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他本就是极灵活的身段,且本身功夫不弱,这一次蹂身而上,竟逼得韩玠连连回剑自保。他也不再收敛,将短剑掷开,欺身近前时招式陡变,大开大阖,渐渐将唐灵钧圈在掌风之中。
唐灵钧第十次被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翻身起来还要在斗,韩玠飞身近前,屈膝将他制在地上,脸色也不大好看,“究竟是为什么事?”
“你那天说要娶谢璇为妻了?”唐灵钧一通争斗发泄,心内憋闷散了不少,语气也不如最初那样怒气冲冲。
韩玠霎时明白过来,勾了勾唇,“是啊。”
“你这是以身份压人!”唐灵钧不服,“咱们继续打,我要是打赢了,谢璇就是我的!”他歇了会儿攒够了力气,双腿旋起攻向韩玠。奈何他此时早已被韩玠制住,且气力功夫均是不及,折腾了好半天之后,气哼哼的继续躺在地上。
“消气了?”韩玠居高临下。
“没有!”唐灵钧继续气哼哼。
韩玠肃容,“听好,我就说这一次。璇璇不是物件,她有自己的选择,非你我所能左右。你想学的铁勒抢亲那一套不能用,这种打架定胜负的幼稚把戏更不算数。你要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那你放开我,接着打!”
韩玠晓得他心里憋闷,果真又放开了他,俩人在空地上又打了半天,将旁边观战的谢澹看得激动万分——他已经在韩玠的指点下学了两年多的功夫,进益良多,虽然跟唐灵钧没法比,但放在同龄的书院学子里,一人打四五个都是没问题的。只是他毕竟身处国子监,再或者就是在府里读书,周围都是斯文人,几乎没见过高手过招,而今韩唐二人相斗,可真是大快朵颐了。
好半天之后,唐灵钧再度被摔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也没打算爬起来。
谢池春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107
韩玠折腾了许久,七月的酷暑里也出了点细汗,微微喘了两口气,踱步到他身边,“还打吗?”
唐灵钧的脾气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喘着粗气,“不打了。”
这就说明他心里憋着的那股郁郁之气已经散尽了,刚才的虎劲儿过去,终于肯停下来用脑子办事。
韩玠低头瞧一眼十五岁的少年,躬身递出了手,“起来。”
稍稍赌气的躺了会儿,唐灵钧到底是拉住韩玠的手,坐起身来。
这空地皆是以青砖铺就,每日里有家仆打扫,唐灵钧摔了十几回,锦衣蹭破了许多,却并没染多少尘土。他有气无力的拍打着摔成淤青的地方,好半天才闷闷的道:“出手真重。”
“抢我的王妃,这已经算轻的了。”韩玠蹲身,忽然笑了笑,“还有,不管你能不能打赢我,璇璇都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唐灵钧眸中一瞬间又燃起了火焰,咬牙切齿的将韩玠瞪了半天,终究是偃旗息鼓。
其实何尝不知道他的一腔心思只是白费呢?去年冬日深雪的那个傍晚,他送谢璇回府的时候,谢璇早已做出了选择。而今韩玠贵为王爷,论才能、论武功,每一样都胜出他几筹。他就算有意去争,又有什么胜算?
今日的憋闷打架,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唐灵钧深吸了口气,撑着几乎虚脱的身子站起来,喊谢澹,“走,烤兔子去!”
谢澹瞧了瞧韩玠的脸色,又瞧瞧唐灵钧,跑过来小声道:“我扶着你?”
唐灵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拖着两条酸软的腿走了。
谢澹有点无辜,一抬头,就见韩玠笑着瞧他,“走吧,书都挑好了,回头派人送到你府上。”他自封王之后,在朝臣跟前渐渐立起了皇家应有的威仪,在这几个弟弟妹妹跟前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甚至偶尔还会温和——青衣卫中养出的那股狠厉渐渐隐藏,替代以宽厚沉稳。
韩玠很清楚什么身份该配什么气度,想要压制那些心存不敬的人,威仪狠厉必不可少,却也不必如从前在青衣卫中那样时时展露。
他无暇去理会小鱼小虾,目标只有一个。
谢璇姐弟俩离开信王府的时候,已经是过午时分,韩玠派人送他俩回府,转头就将目光落在了唐灵钧身上。
唐灵钧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决定溜之大吉,“我也还是告辞吧。”
“我送你回去。”韩玠上前两步,钳住他的肩膀。唐灵钧挣扎了两下后收效甚微,只能乖乖跟着韩玠回了西平伯府。
夏日里暑热天长,唐夫人这会儿午睡才起来,听说信王驾到,忙着迎过去的时候,韩玠已经拽着唐灵钧到了客厅。一瞧唐灵钧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唐夫人便晓得这顽皮的儿子八成又是出去惹祸了,便歉然道:“殿下冒着暑热驾临,又是灵钧在外惹事了?”
韩玠松开唐灵钧,摇了摇头,“贸然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同夫人请教。能否借一步说话?”
唐夫人稍稍错愕,随即道:“殿下请。”
客厅之后便是一处抱厦,韩玠入内坐定,晓得唐夫人不愿与人虚与委蛇的脾气,便开门见山,道:“夫人以前曾在雁鸣关住过几年,不知是否去过廊西?”
“廊西?”陡然被问及旧事,唐夫人有点迟疑,随即道:“雁门关往西百里便是廊西地界,那时也曾去过几次,只是多在岳城以东,并未深入过。”
“那么夫人可曾见过居于廊西的庸郡王?”
唐夫人摇了摇头,“殿下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韩玠并未急着回答,反而将容色一肃,道:“今年元夕的时候,皇上以附逆之罪将我囚在诏狱,并排禁军围困韩府,夫人是知道的。当时皇上会认定韩家附逆,是因为我父……”他猛然一顿,“是因为韩将军的副将魏忠与平王有书信来往,皇上才会误信。魏忠已被绳之以法,但据我所查,他并非平王的人,而是越王的人。”
唐夫人是个直率的性子,虽不问朝政之事,对这些也有过猜测,闻言倒没有太过诧异,只肃容点了点头。
韩玠续道:“我记得,魏忠当年也曾跟唐将军征战过吧?”
提起当年的唐樽,唐夫人猛然抬起头来,“殿下为何提起这个?”
“当年唐将军神勇无敌,却不幸战死沙场,叫众人扼腕。唐将军与……与韩将军乃生死之交,而夫人也与韩夫人结了异姓姐妹,其中情分自非旁人能比。”韩玠稳坐椅中,拳头却不自觉的握了起来——在外时,他可以理智的将他与韩遂夫妇分开,而在唐夫人跟前,提到韩将军、韩夫人的称谓时,却总有些僵硬。
唐夫人惋惜似的,“殿下在我跟前不必如此,二十年骨肉亲情,即便皇上顾忌,这密室之内,却不必划得如此清楚。先夫与韩将军的情谊,我自是铭刻于心的。”她勾了勾唇,黯然的目光里却添了柔和——
她出身于铁勒,当年唐樽战死后,元靖帝追封伯位,要赐她诰命的时候,却又许多朝臣以其身份上奏反对。韩遂不肯袖手旁观,便由韩夫人认她为妹妹,方得周全。而西平伯在京城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唐樽的几个旧属、与唐夫人性格投契的南平长公主之外,就只有韩家照拂扶持,唐夫人对待韩玠兄妹几个,也是极和善的。
韩玠苦笑了一下,“皇上的忌惮,任何时候都需谨记。”他随即话锋一转,道:“魏忠之事后,我留心查访过当年的事情。夫人,那时候的韩将军,当真是战死沙场,还是功高震主,为人忌惮?”
气氛蓦然一滞。
唐夫人手中茶杯微微一晃,随即死死的握牢,“功高震主为人忌惮,或是出师不利战死沙场,有区别么?”
“若唐将军果真战死沙场,我自无话可说。可若他是遭小人谗言诋毁,被人以阴谋算计而丧生,夫人,你不打算为他报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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