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记事

    林语看着那个人，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生怕自己弄出一点声响。

    男子头低了一会儿，沉沉抬起来，细碎的流海挡住他大半张脸，阴影打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声音颤抖不已，似乎很害怕。

    低低的声音传入自己耳朵时，林语脑子里一道光闪过——原来是他他跟踪我干嘛

    等男子打完电话，他的流海已经湿了，有部分细细地贴在他额头上。

    林语慢慢从角落里出来，走到他跟前。

    “陆闵——”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陆闵呼吸戛然停了一下，缓缓抬头，只是一瞬间，林语看到他的眸子由万念俱灰变得生机勃勃。

    他手撑着地，一下子站起来，原来黑衣服只是一件款式很时尚的卫衣。

    他的双手猛地抬起，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似乎要抱她，见林语眼里闪过的一丝诧异，他手停在半空，顿了顿之，颤颤巍巍地收了回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林语的表情很严肃。

    陆闵脸上刚露出的惊喜，一瞬间消失殆尽，表情有些落寞。

    他在心里盘思答案，却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是她的什么人呢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酒吧柜员、家境贫困的青年大学生、还是见过好几次面的熟悉的陌生人

    但是现在，自己的行为显然吓到她了，这些标签能弥补回来吗

    陆闵全身透露着一种奇怪的颓靡感，身体朝一侧歪了一下。

    林语以为他突然不舒服，因为他的脸是惨白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语问得比上一句话认真，满眼都是关切。

    陆闵突然很想抱抱她，她还是那么的温柔，自己明明更像个坏人，她怎么还关心自己生没生病，舒不舒服。

    良久没得到答案，林语认为事情有些严重，陆闵那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在强忍。

    “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挺近的。”林语擅自做主扶着陆闵，陆闵的手格外冰冷，嘴唇泛白，可能是肚子疼。

    陆闵侧过头看着她挽过自己的手，没有反驳，他是疼得要死，不过不是身体，而是心。

    “我……没事。”陆闵将自己的手抽离，保持一定距离。

    林语愣愣地看着他，“我看你脸色不好，真的没事”

    陆闵挤出微笑，“真的没事刚才跑急了，胸里闷了口气，歇会儿就好。”

    “嗯。不过大半晚上的，你干嘛跟着我怪吓人的。”

    “我……看到网上别人发的东西，怕别人找你麻烦，而且最近也发生不好的事……”

    词条没出现多久就被屏蔽了，陆闵居然看见了她瞬间有些囧。

    “不好意思，连累你，这件事我会很快处理好的，但下次别这样。”他们关系没到那种程度，这样做反而让她心里不踏实，莫名发慌。

    “嗯……你打算怎么解决”

    “还没想好，单纯的辟谣似乎很难服众，盖不住谣言。”

    “我倒是有个办法。”陆闵气色好了些。

    “说说看。”

    “有什么比当事人亲自解释更可靠”

    这个不是和她刚刚想的一样效果微弱。

    “这样吧，明天我去你们公司一趟，让他们见见这个所谓的大学生男朋友。”

    林语很想问一句，“你是认真的”话到嘴边，看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她又咽回去。

    “我记得你有一个弟弟，再多一个不介意吧”陆闵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

    以弟弟的身份出现，似乎那个所谓的诱骗小奶狗的锅就能拿掉，虽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至少明面上的谣言算是拆解了，即便那些人怀疑，也不可能真来扒她的家庭关系。

    “好吧，试试看。”林语停了三秒，怀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

    “是你告诉我的。”

    “我”林语有些懵，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

    陆闵看出她的疑惑，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的风很柔和，很温暖，人们都说那是风居住的街道……林语，你还记得当初将你关在门外的叛逆少年吗”

    “你是……陆之鸣”

    陆闵笑了：“林语，好久不见。”




第二十八章 人头畜鸣
    “你真的是……陆之鸣”

    在林语的记忆里，上次和陆之鸣见面至少是七年前。

    那是他是一个少年，习惯将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他沉默寡言，眼睛黝黑，见不到一点星光。

    林语因为家庭缘故，在文理分科的高二，被迫开始做兼职。周末短短的时间，全花在那个叛逆少年身上。

    “是我。”

    林语被这惊喜冲晕，许久才回过神，不由自主重新打量他——没有保留任何痕迹，七年的岁月，他终于是蜕变，变得连她都不认识。

    “很久没见，都认不出来了。”林语感叹道，伸手去摸他的头。

    陆闵很乖巧，“嗯，七年零三个月。”又二十一天。赌气般地，陆闵忽然死死看着她。

    林语笑容一滞：“记性挺好。”

    “你现在在南大读书么，学的是什么专业”

    “心理学……”

    林语脸色突然僵硬，手慢慢收回来。

    她从接触他到走近他，林语很清楚，他是特别的。

    对世界有自己独特理解的人，会认为正常生活的人才是不正常，而他恰恰是其中一类，从小就用自己的眼光看待世界。

    林语记得关于他的故事，让她印象深刻的故事。

    初中时期，他被所有人认为是奇怪的人，与学校格格不入，孤独，没有朋友，他以为老师至少是了解的，但事与愿违。

    一次，语文老师老师请他回答问题，“陆之鸣同学，请说一个你知道的神话故事。”

    陆之鸣：“我不说。”

    全班哗然，老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陆之鸣：“因为说谎是不对的。”

    老师：“只是让你举个例子，怎么就成说谎了”

    陆之鸣：“因为，美好的神话基本都是古老的谎言。”

    结果是，陆之鸣被请了家长，老师认为一个初一的学生是说不出这种话的，除非他在捣乱。

    这是陆之鸣母亲告诉她的，在她为陆之鸣补习之前。

    现在想起来，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关于他的故事林语记得很清楚，并不是刻意的，却印在脑子里，跟随了她七年之久。

    ……空气很僵，林语强扭转话题，“怎么突然改名字我都认不出来了。”第一次见面，林语就觉得他眼熟。

    “每个名字都有自己的生命，会死去。”

    林语：“……”

    待陆闵脸色好了些，林语带着他走出去打车，夜色已经很深的，街道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染上一层柔和。

    “我送你回去吧。”林语道，“不用担心，我会自己注意安全的。”

    林语将他塞进车，自己坐在他旁边，和司机说话。

    陆闵望向窗外，没拒绝。

    从南大门口打车有些困难，林语足足等了半小时。见到陆之鸣她很高兴，但也五味杂陈。

    她想起第一次在学校见到他，蓝白校服中的他很显眼，因为他穿着一件蓝色卫衣，着实太过醒目。

    后来，他被全校通报批评——他们半军事化管理的学校，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出格了。

    林语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忽悠保安让自己进来的，毕竟保安叔叔见到没穿校服的人，一直都是一句话：“没穿校服的不能进！”

    洗完澡出来，林语看到顾北发的信息，约她明天吃饭。

    林语回复之后，倒在床上躺了会儿，起身打电话。

    “周律师，事情进展如何”

    “查到了，资料发你邮箱了，细节改时间我们面谈。”

    “好，谢谢，麻烦你了。”林语去客厅接水，桌子上一个杯子翻到，差点落在地上，她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它放好。

    林语盯着桌子上的水渍，若有所思，四下看看，房门紧闭。

    ……

    关于林语的事，在第二天达到**。

    一到公司就看见贴在门口的照片，保安叔叔一张一张从墙上取下。

    “也不知是个什人，惹出那么些乱子，不到九点，这都是几回了！！”保安叹口气，去到一旁。

    尽管有监控，这些人还是有恃无恐，仅仅早上时间，他就撕了两三回。

    林语低头匆匆走过，一声不吭。

    大厅很清静，王雪娇站在电梯门口，对她瞅了一眼，笑道：“林语姐早！”

    “早。”林语清楚地知道哪个笑容是什么意思，等着看她笑话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昨晚睡得可好”王雪娇尾音拖长些。

    “托你的福，睡得很舒服。”

    王雪娇作势摸额头：“我就没那么好，整晚都在为林语姐操心，看我黑眼圈多明显”

    “那真是谢谢你了。”

    王雪娇一抬手，“不客气。”

    办公室里窃窃私语变成常态，林语对此不甚敏感，令人不舒服的是，同事们衣着体面，说着客气的话，却藏不住眼底看笑话的嘲讽。

    无法结束，无法忽视，像哽在心头的刺，时时触犯林语的神经。

    原本的部门聚会因她解散，她从公司出来，个别同事一直跟在她后面。

    “现在是自由恋爱时代，干嘛如此惊讶，个人癖好吧了。”

    “是啊，现在如此开放，渣女横行，不足为奇。”

    这种声音林语时常听到，到现在已经不足为奇。她很大部分同事除了工作关系，基本没交际，对于不在乎的人，她的容忍度提高不少。

    “据说是南大的高材生哦！”

    “南大又如何，还不是被蒙蔽双眼的痴情汉，耍得团团转，一点也不可惜。”

    林语没吭声，走到大门口，保安叔叔还在低声骂着，但他似乎没认出照片上的人，林语走到跟前，他还念念有词。

    “我也觉得不可惜。”陆闵的声音慢慢悠悠响起，众人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他身上。

    “姐，你没吃饭吧”

    林语一愣，陆闵这样有模有样地叫自己，很不习惯。

    “还没……”

    “各位要不一起去正好我请客。”

    同事们脸色停留在惊讶中，狐疑打量二人，说好的情侣，怎么是姐弟！

    “哦，正如各位所说，我是一个不值得可惜的人，所以……和你们一起，我觉得没什么不妥。”陆闵出奇淡定。

    众人脸色一阵发红，这是什么理拐弯抹角被骂了一通

    反应过来有人忍不住了，“都说南大是我国不行就不行，骂人到是很会！！”

    陆闵笑了一下往前：“我们国家如此文明开化，不是也有你们这样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简单的道理各位居然不明白”

    说话的女子脸登时涨红，发狠地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哦，刚才冒犯到各位了，实在对不起。我这个人记性不好，说什么忘什么，刚刚我说了什么”陆闵作势认真思考起来。

    “哦！人头畜鸣。”

    众人脸色涨得通红，却拿不出反驳的语调，生生受着了。

    众人避之不及，哪里愿意提起，纷纷闭了嘴。

    陆闵抿嘴一笑，转而望着林语，“姐，一起走吗”

    “嗯。”



第二十九章 淡淡哀愁
    陆闵没有和林语吃饭，匆匆离开众人的视野，他便说了再见。

    倒不是他不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打扰到林语的生活了。

    林语和他一直有一种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他不想失去。林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过多挽留。

    停下脚步，林语就收到陈雅斓发来的短信——你那个弟弟真是够胆，我欣赏！因为这点，我决定帮你把网上的东西删掉，第二次帮你，想想如何报答我吧。

    林语就是隔着屏幕，也能想到陈雅斓脸上的表情，她关上手机，不再看提示音发来的消息。

    一到周五，陈雅斓就甩了一张银行卡给林语：“密码是我的生日，应该不难查，既然是报答，那么装备得亲手买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