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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漫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老画符
北国漫记
作者:老画符

北国漫记





北国漫记 第1章 兵起太原 1
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二正午,天气非常炎热,晋阳城四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站立着一队队士兵,手持兵刃向城外警戒。晋阳是太原府的治所所在,建城已有千年,交通便利,人烟密集,此刻城内大街上却少有行人,道路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偶尔有一队骑马的士兵巡视而过,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晋阳兵备副使段举站在北门城楼上向前眺望,城外是一片绿野,一条北向的大道笔直地从绿野中穿过,道路上看不到一个人,一片静谧,实在想不到十天前城下人马嘶叫,喊杀震天,十万突厥骑兵如狂风般自草原南下,猛烈攻城,城内军民拼死抵抗,太原留守李渊亲自登城指挥军兵固守,晋阳军民死伤过万,突厥人没能攻破城池,三天后忽然撤围北去,走得一个不剩。李渊怕突厥人使诈,命令紧闭城门,持续警戒,死亡军民的尸首就在城中觅地埋葬,死人活人都不许进出晋阳。
段举已经在北门守了两天,三天前的深夜,李渊的次子李世民独自一人来到他的家中,命令他亲自镇守北门,且只听从李世民个人指挥。段举是晋阳兵备副使,是晋阳守备刘文静的副手,从规制上讲,他只听从刘文静的命令,即便是刘文静的上级太原留守李渊,也无权直接指挥他,更别说无官无职的李世民,但段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世民,第二天便找个借口把北门守军统领换成自己的心腹,然后就住在敌楼上,日夜不离。
段举颇有识人之明,他出身书香名门,饱读诗书学有所成,但自幼就心向戎马,十年前投笔从军,南征北战,因功升任晋阳这座大城的兵备副使,如今天下大乱,豪杰之士都在找寻自己的英主,段举认定李世民就是他要追随的人,李世民虽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贵族子弟,但识见非凡,胆勇过人,一年来他刻意接近李世民,李世民也很欣赏他的才干,引为心腹,要他注意接纳奇能异士,等待时机。
黄昏时分,在晋阳宫正阳大殿中,太原留守李渊坐在高大的虎皮椅上,闭目不语,虽然此刻心焦万分,但他脸色平淡,就好似在静坐养神。大殿四周警备森严,殿中点了三支儿臂粗的蜡烛,把大殿的角落照得通亮,李渊四十出头,身体已经有点发胖了,他出身关陇贵族,是十六国时期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嫡系后裔,世代显贵,祖父李虎在西魏时官至太尉,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父亲李昞,北周时历官御史大夫、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封唐国公,李渊的母亲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姐姐,也就是当今天子杨广的姨母,李渊七岁时父亲病故,他袭封为唐国公。
李渊生得面容白净,方头大耳,自小就很讨隋文帝杨坚夫妇的喜爱,杨坚经常把他接到宫中,与儿子们一同读书习武,十六岁时封他为千牛备身。备身是皇帝面前的持槊侍卫,地位非常尊崇,显贵子弟无不向往。二十岁时,李渊被任命为陇州刺史,首次独立领兵,统率三万兵马,守卫他祖先曾经立国的故地。
杨广登基后,李渊虽然没有立过多少战功,但连年升官,多次被委以重任,前年,杨广任命他为太原府留守,驻节晋阳,统领晋阳、马邑、楼烦三地,防备突厥。太原留守的辖地东西长达千里,横垮河东关内两道,直接面对着强敌突厥,责任重大。
世家子弟中,李渊最为天子杨广信任与器重,可是面对杨广的宠信,李渊不仅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惕惧非常。他天性仁厚,为人洒脱宽容,自小就与张狂骄横的杨广不对脾气。杨广青年时便好大喜功,登基后更加骄奢淫逸,他大兴土木,修宫殿,凿运河,修驰道,四处巡游,多方征战,民众不胜其苦,一众谏阻的老臣如高熲、贺若弼等被处斩,勋旧世家一半以上被抄没,朝庭之上只剩下一帮唯唯诺诺的佞小,每天阿谀着他。短短八九年,杨广就把父亲励精图治二十年建立的富强大隋搞得民怨沸腾烽烟四起,一时之间,从关中到河北,从太原到江南,大大小小的义兵与叛军竟然有上百支,李密、翟让聚集在瓦岗寨,王世充占据了洛阳,窦建德在河北称雄,江南有杜伏威,每一支都有十数万人,围剿的官军都不敢靠近。
杨广于去年七月第三次游幸江南,竟然被各路义军截断归路,围困在江都城内。天子的禁卫军多是关中人,家眷都在关中,思乡心切,城中食粮将要耗尽,军心不稳,逃亡的士兵日益增多,杨广不断派人给各地的封疆大吏送去敕书,命令他们勤王,可赶去的救兵不是被打散,就是投诚了义军,一个人一粒米也还没能进入江都城里。
今天上午,李渊也接到了敕书,杨广命他亲率太原军力南下救驾。晋阳与江都相隔数千里,即便他率领麾下全部人马南下救驾,也绝无可能闯过黄河两岸几十路义军的拦截,更别说解江都之围,命他出兵就是让他去陪死。再则,突厥早在数年前就打破了北面的云州和代州,他治下的晋阳、马邑、楼烦三城是河东道和关内道最后的屏障,抽调太原兵力去江都,等于放弃北方防守,只要他率军离开晋阳,突厥人势必追踪南下,直逼关中,关中的官军已经被调空,都城长安肯定沦陷,关中百姓将遭屠戮,后果不堪设想。但如果抗命不从,那就等同反叛了,李渊仰天长叹:天亡大隋!
李渊命人把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元吉和晋阳守备刘文静召来,将天子的敕书拿给他们看。李建成看过后面容失色,手有点发抖,李元吉大怒,从刘文静手中抢过敕书,一把扯烂,高声骂道:“这无道昏君,反了他娘的!”李建成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死罪!”
李世民问李渊:“大人的意向是什么呢?”李渊摇头:“我也没主意,就是想问问你们。”李世民又问李建成:“哥哥的意向是什么?”李建成松开李元吉,道:“江都肯定不能去。”李元吉狠狠地道:“就是到江都,也是去杀昏君!”李渊斥道:“黄口小儿,只会胡说!”李建成见父亲发了火,拉住三弟的手阻止他再叫喊。
李渊又问:“文静,你看现在怎么办?”刘文静文武全才,勇猛多谋,两年前李渊来太原任留守时,他已经在晋阳做了十年守备。李渊初来乍到,急于建功,但对突厥了解不深,在交战中数次陷入危境,每次都是刘文静死战才救他脱困,所以,他对刘文静十分信任倚重。
刘文静缓缓道:“唐公不仅不能去江都,这晋阳城恐怕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李世民点点头,李渊沉吟不语,李元吉问:“刘令为何这样说?”刘文静道:“唐公受今上的隆恩,是断断不会背叛大隋的,但有旨不遵,已经构成忤逆,天子如果安然回到长安,少不得要治罪。”李建成问:“刘令认为天子还能回到长安吗?”刘文静摇摇头。
李建成忧虑道:“大隋将亡,起事的人一旦得了天下,将视大人为大隋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李元吉道:“我们兵精将广,突厥的十万大军也没伤我们毫毛,那些草寇又能奈我们何!”李渊对小儿子的狂言极是不耐,扳着脸斥责:“闭嘴!”李元吉不敢再说。
刘文静道:“我们孤悬北塞,前有大敌,后乏强援,形势不妙。太原三郡丁男已尽,损失的兵员无法补充,本地所产食粮不足万石,去年又遇旱灾,本就收获不多,如果突厥人不退,今年势必绝收,大军的口粮到年底就要告罄,即便秋粮能抢收五千石,也万万坚持不到明年三月,到时就是突厥不犯,我们也守不下去了。”
李渊长叹一声:“确是如此!前不得后不得,坐困危城啊!建成,你意下如何?”李建成是长子,一向老成持重,李渊有事总是首先问他,李建成想了想,道:“我们向西打回陇州如何?陇州偏远,先祖在那里奠基,大人曾经据守,民众拥戴我们,只要修城筑塞,隔绝东西,谁也不能奈何我们。”李渊点点头,转脸问李世民:“去陇州如何?”李世民道:“远征陇州是自我放逐,无异于流窜,最多不过与先祖一样割据一时,终究要覆亡。”李渊问:“那你说去哪里?”李世民镇定地看着父亲:“大人何必舍近求远?长安近在手边,我们不取,如果被李密与王世充取了,大人怎么办?”长安是大隋的京都,取长安就是公然反叛了,李元吉首先叫好,李渊看了看李建成和刘文静,李建成道:“一入长安,必成天下公敌,不经几番死拼,怕是难善其后,李密与王世充估计也有这般顾虑,所以谁也不敢先动。而且一离晋阳,突厥必定尾随南下,我们缺少马军,行动不快,途中又无险可守,突厥人追来怎么抵挡?”




北国漫记 第2章 兵起太原 2
这也正是李渊担忧的,说实话,以现在的情形,续守太原只是权宜之计,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离开太原后去哪里,他也有打算,当下不表明意图,只是想试一试儿子们,察看他们的识见与胆略。陇州地广人稀,物产匮乏,他的先祖在那里建国,不过三十年即告倾倒,现在陇州的北面与西面都被突厥人占据,情形比当年更恶劣,虽有几座孤城可以据守,但难以持久,去那里只是苟延残喘,随时会覆灭。取长安倒是一招好棋,关中富饶,人口众多,长安虽是国都,城坚池深,但守军精锐大多被杨广带到江南,防卫空虚,城里又有成千上万的李氏族人可以作为内应,取长安有八成的把握。占了长安,以关中为依托,可以察看时机,徐图后路,进退余地就大了许多,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建成提到的突厥。
突厥的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太原城北百十里处,拱卫太原的云州、代州等城池早在数年前就被沙钵略大可汗打下后拆毁,突厥骑兵随时可长驱直入,冲到太原城下。
李渊问道:“文静,你在晋阳多年,对突厥最熟悉,可有办法把他们留置在这里?”刘文静道:“办法是有,就怕唐公不肯。”李渊道:“现在火烧眉毛,有什么肯不肯的?说来听听。”刘文静道:“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投靠突厥。”他话音未落,李元吉就大叫道:“什么鬼话!”李渊与突厥是死敌,双方血拼多次,伤亡无数,投靠突厥太也匪夷所思,李元吉怒瞪着刘文静,李建成也变了脸色,只有李世民神情如常。
李渊看了看三个儿子,沉着脸问刘文静:“这是你与世民商量好的吧?”刘文静与李世民很投缘,两个人结为忘年之交,私下里常谋划些非常之事,刘文静经常给李世民引介一些所谓的能人异士,李渊时有耳闻,但从不过问。李世民向前一步,坦然道:“孩儿确实与刘令计议过此事。”李渊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早就议过了,与突厥也勾连上了?”他用了“勾连”一词,显然心中有些恼怒。李世民道:“还没有,刘令与突厥在战阵上多次交手,威震敌胆,突厥人无不知道刘守备,想要联系,只要他出面即可。”李渊不动声色:“联系上又如何?”李世民道:“只要不南下,答应他们一切条件。”此言一出,李建成惊呆了,李元吉跳了起来:“我不同意!”他手指李世民:“他们让大人当牛为奴你也答应?”
李渊在大殿中踱来踱去,沉吟不语,转到李世民面前,停下问道:“突厥会要我如何?”李世民道:“突厥人性情卑劣,贪图钱财,只要多许金帛,必能诱使他们允准我们南下。”李渊又问:“我们现在府库空虚,哪有那么多金帛给他们?”李世民道:“我们手边没有,可关中有,可让他们派兵随我们进长安,金帛归他们,人民与土地归我们。”李渊问:“我们南下后前途未卜,许一个空头愿,突厥可汗会信吗?”李世民道:“突厥人贪小忘大,只顾眼前。表面上看,现在是我们在为他们火中取栗,这样的便宜,突厥人肯定会占。何况大军南下,太原三郡就像空城一般,将士家眷都在城中,就是现成的人质,他们也不怕我们食言。”李渊点点头,踱了一圈,又问李世民:“那长安百姓岂不是要遭殃?他们会不骂我们?”李世民直盯着李渊的眼睛,道:“大人将来要善待他们!”李渊眼中精光一闪而没,心里暗道:此子心肠太狠。
李渊又踱了几圈,猛地停下问刘文静:“沙钵略还在代州吧?”刘文静回道:“他的大帐就扎在代州南面的白石谷,三天来没有移动。”李渊道:“辛苦你了文静,就按世民说的,能成则成,不成速回。”刘文静躬身道:“遵命,属下立刻出发。”他转身走出大殿,李世民向李渊道:“我去送送刘令。”李渊道:“送送可以,但别再捣什么鬼。”李世民躬身道:“孩儿不敢。”
李世民在大院中追上刘文静,刘文静道:“公子放心,刘某心中有数。”李世民拍拍他的肩头:“不用叮嘱,我的意思你懂,只要不犯太原,随他们开条件,最好再让他们送些战马。”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交给刘文静,道:“直接走北门。”
段举自从得了李世民的命令,日夜在北门值守,家都不回。这天晚上,当值的校尉跑来向他报告,说有两个人要骑马出城,领头的指名要见他。段举下得城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要出城的两人穿着黑色长袍,腰间挂着长刀,用布巾掩着大半个脸,前面领头的那人身材魁梧,眼睛亮闪闪的,另一人跟在他的马后,身材偏瘦,头脸隐在暗处。
那魁梧大汉见到段举,跳下马来,背着众人向段举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他让我们出城,明晚子时回来。”段举认得那玉佩是李世民经常挂在腰间的,点点头,命令亲信校尉打开城门,放二人出去。
城门打开,那大汉一言不发挺身上马,和同伴一前一后进入城门,这时城下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烧到了尽头,他随手将火把扔到地上,火星贱了开来,后面的那匹马受到惊吓,前蹄猛地一撩,那个骑手非常老练,身形向下一挫,扬手一鞭,马疾冲向前,驰出城门消失在黑暗中。
那骑手策马扬鞭的动作段举再熟悉不过了,他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就在刚才,他的顶头上刘文静违背李渊的命令,偷偷出城奔向北方!北面不远就有突厥人,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带领着十万铁骑,攻打晋阳不克,退兵后就驻扎在北面的白石谷。刘文静身负抗击突厥的重任,竟然暗夜里投突厥去了!李世民让刘文静出城做什么?李渊知晓吗?段举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但他信任李世民,相信此举必有深意,于是吩咐手下关好城门,返身上城继续值守。
第二天,段举又调换了北门的守卫,到亥时,正好轮到他最信任的校尉周大泽当班,他站在城楼上北望,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一点光亮,除了风声,也听不见其它声音。鼓楼上敲了子时,段举仔细倾听,既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马蹄声,看来刘文静不可能在子夜赶回了,他不由得焦急起来,如果刘文静今天不能归来,事情就闹大了,一城之首在大敌压境时连续两天不露面,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住的,他私放刘文静出城,如果李渊追责下来,他必须挺身替李世民承担。
段举正焦虑之际,忽然听到一声马嘶,远远的,似有似无,他奔到城边,凝神再听,果然北面隐隐有马蹄声,他紧盯着城下,不一会就看到有五匹马飞奔而来,到了护城河边,为首的人勒住马,点燃一支火把,抬头望向城楼,让城上的人看清自己的面目,段举认得正是昨夜为首的那个大汉,余下的四人都身着黑衣,包裹着脸,身材最矮小的那个,隐约就是刘文静。段举观见刘文静二人行动自如,不像是被挟持,于是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李渊与三个儿子一直在大殿中守候,听说刘文静回到了晋阳,立刻传他来见。刘文静在暗夜中骑行了一百多里,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倦意,进来后先瞟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向李渊行礼。李渊起身上前,抬着他的胳膊,道:“刘令辛苦,见到沙钵略了吗?”刘文静道:“见到了,唐公的意图也讲了,他同意我们的条件。”李渊舒了一口气,又问:“他还讲了什么?”突厥大可汗沙钵略贪婪成性,李渊料定他必会附加条件。刘文静道:“他派了使者随我进城,说他的条件要当着唐公您的面讲。”
李渊问:“使者是谁?”刘文静道:“是大可汗弟弟的儿子律特勤。”特勤是突厥贵族的爵位,相当于中原的王公,只有大可汗的子弟才能封特勤,突厥王族姓阿史那,律特勤的名字叫阿史那刺达。李渊点点头:“听说过他,是员悍将。”刘文静道:“有点狂妄,说话口气很大。”李渊问:“仅他一人?”刘文静道:“还有一个通译,一个护卫,通译是胡人,姓史。”李渊问:“那三人眼下在哪里?”刘文静道:“在守备府里。”李渊暗夸刘文静会办事,问:“晾晾他们?”刘文静道:“他们说天亮就要出城。”李渊噢了一声,道:“看来现在就得会会了,请他们过来吧”。
刘文静领命后带着突厥使者进了晋阳宫,来到殿前,门外值守的护卫拦住道:“请解下兵刃!”原来使者三人腰间都挂着护刀,那突厥卫士身材高大,腰间的护刀又长又宽,简直像柄铡刀。通译用突厥话说了一遍,那使者高声嚷了几句,显然不乐意,没等通译开口,李渊一摆手:“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说着起身离座,迎上前去。
那三人走了进来,在殿中昂然一站,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李渊,也不还礼。烛光之下,大家看清了三人面目,那使者身材敦实,大宽脸上一双豹眼闪着寒光,通译是个三十来岁的胡人,高鼻子绿眼睛,头发与胡子都是红色的,那个护卫身材高大,脸黑黑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左手按着刀柄,眼睛直盯着李渊。




北国漫记 第3章 兵起太原 3
李渊见使者对自己行礼视若无睹,也不见怪,突厥粗鄙简陋,本就不是礼仪之邦,他笑了笑退回桌案后坐下。那使者上前一步,高声讲了一通,听口气像是在宣达大可汗的谕令。刘文静眉头一皱,他通晓突厥语,觉得有点不妙,瞟了一眼站在这边的李世民,李世民眼睛看着突厥使者,并没看他。
那使者讲毕,胡人通译上前半步,以一口标准的长安官话翻译道:“上天指定的草原及山川大地的主人、突厥诸部的保护者、启民大可汗之子、领铁勒契丹回纥百部沙钵略大可汗,通晓南伽于地可汗李渊。”李渊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那通译顿了顿,扬声道:“汝既已弃暗投明,归顺我之麾下,汝之荣耀应立即昭告四方,既可光耀祖先,又可示范天下。着令汝即刻南下,我突厥一千附离将保护汝前行。汝既为我臣民,我你即为父子,我非常思念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令汝遣送亲子随使者北来,我见他就好似见汝。”
这一通话虽然佶屈聱牙不伦不类,但其中涵义李渊等人都听得明白:突厥人接受李渊归降,封他为南伽于地可汗,沙钵略直接以李渊父亲的身份提了三个要求,一是要求李渊把归降突厥之事昭告天下;二是突厥一千骑兵要跟随李渊南下长安;三是命李渊把儿子送到突厥为人质。
李渊与突厥联系,实是为谋取大业所行的权宜之计,如果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认贼作父,当了莫名其妙的南伽于地可汗,还要领头为突厥人去打长安,他还有何面目去统领汉人!李渊生来富贵,自小万人仰视,予取予求,荣宠至极,即使是杨坚父子,之前也从没为难过他,加上他性格豁达,宽容随和,一向极少与人动气,但突厥使者的一番话让他心火猛窜,嘴唇打颤,他使劲掐着大腿,压制自己不要爆发。李元吉怒不可遏,就想立刻拔剑把突厥使者砍了,李建成死死地按着他的手,李世民与刘文静平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那使者律特勤看着李渊,豹眼里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李渊的反应好似在他意料之中,他也非常欣赏自己一通宣告的效果。
在这种场合,李渊不开口,刘文静与李建成兄弟是没资格说话的,大殿里站着八个人,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过了好久李渊才冷静下来,他咳嗽一声,抬手捋捋胡子,掩饰刚才的失态。派刘文静与突厥联系,他就有受辱的准备,突厥人提这些条件,用意无非是要侮辱他,报往日战杀之仇,再则就是试探他的底线,沙钵略欺人再甚,此刻他也不能翻脸,如果两家谈崩了,结局只有更坏,但突厥人的条件也不能照单全收,须得狠狠地压价。
李渊素来有头晕的毛病,一动气眼睛就视物不清,加上平时就不擅言辞,两家谈判这种需要机锋灵变之事,最好由他人代劳。李渊看了看己方的四人,刘文静头脑冷静言辞便给,但职级较低,说话没有权威,三个儿子中,李建成与自己一样诚恳木纳,不懂权变,李元吉就不用提了,只有李世民智慧超群心机深沉,嘴巴又利落,适宜代表自己与对方一谈。让儿子与对方谈,也是想贬一下突厥人,拉抬自己的身份,就算李世民与他们谈崩了,自己处于后阵,也好出面收拾。
李渊站起身来,向律特勤道:“殿下秉承大可汗的旨意,风尘仆仆而来,先让在下尽一尽东道之谊,献上一杯水酒,然后好好歇息一晚,明天领略一下晋阳的风光,咱们徐徐商议。”律特勤伸手一拦,厉声说了几句,胡人翻译道:“我们是来传达大可汗的圣意,不是来吃饭喝酒的,你如果不愿归属,我们即刻就走。”李渊微笑道:“特勤殿下如此勤政,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下老迈,等特勤殿下过久,心疲体倦,眼睛都睁不开了。”说完他伸腰打了一个哈欠。
律特勤眼中露出嘲弄的意味:“大可汗的意思你可搞明白了?”李渊苦笑道:“我这会真是有点糊涂,我的儿子们年青,头脑好使,他们必能领会大可汗的圣意。”说完又要往外走,律特勤拦他的手往上抬了抬,问:“他们能代表你吗?”李渊用手一指李世民:“他说了就算。”说完,乘着律特勤转头的机会,绕过他的胳臂就出了大殿。
李渊走了,李世民上前一步,向律特勤三人抱一抱拳:“在下李世民,是唐公的次子。”他分别介绍李建成和李元吉:“这是家兄,这是舍弟。”律特勤脸抬得更高:“只问你一句,大可汗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大可汗的圣谕言简意赅,特勤殿下转述到位,这位史先生声音清朗,在下听得明明白白。”他连带着把那胡人也夸奖一番,律特勤哼了一声,李世民郑重地道:“唐公大人定会遵照大可汗的旨意,即日倾城南下,为大可汗夺取长安。”李建成脸露惊异,李元吉心里暗骂李世民糊涂:父亲把重任交给你,指望你能力挽狂澜,哪知你一上来就奴颜婢膝地照单全收,这样窝囊哪比得上我,看你怎么向父亲交待!那胡人翻译过去,律特勤见这年青人毫不纠缠,满口应承,脸上露出笑意,心里却把李家父子贬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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