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攻略 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容光
昭阳也很苦,作为一介小小典膳能够伴驾随行原是光宗耀祖之事,只可惜另两名女官与她身份不同,自视甚高,她压根不受待见,悲惨地沦为了洗菜工、灶头工、墩子以及粗使宫女。
刘姑姑更过分,这底层的屋子原本就潮湿又不透气,第一日让昭阳睡在靠窗的木板床上,原因是河风太大,她和李姑姑年纪大了受不住。可第二日她又非逼着昭阳与她换床,原因是角落里太闷,她年纪大了喘不上气来。第三日她竟又要换回来,这次是夜里风浪太大,吵得她头疼。
昭阳忍气吞声这么几日,心里跟油煎似的,在玉姑姑手底下做事她从未受过刁难,如今才尝到宫中人情冷暖、人心狭隘。她没忍住,抱着被子换床时还是低声道了句:“刘姑姑是金贵人,当初合该留在宫里享清福,怎么就出来伴驾随行了?”
刘姑姑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原本这次出行就是尚食局自个儿挑人,她仗着资历老,好不容易争来这荣耀。她们三人里只有昭阳是德安来司膳司指名点姓要的人,一开始她也有些观望的态度,但这都三日了,皇帝压根儿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一个小小的典膳罢了,左不过是给皇帝做过点子吃食,这才开了特例随行下江南,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刘姑姑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怎么,换个床就不乐意了?瞧着你年纪小,姑姑教你,在宫里做人要学会夹着尾巴。别以为自己在御前露了个脸,就成了半个主子。你瞅瞅那太明湖里的鱼,皇上也曾经夸过它们赏心悦目,结果呢,它们哪天就是死了,皇上也不知道。左不过是看过一眼的畜生罢了,哪里会放在心上?”
口口声声说着畜生,也不知是在说鱼,还是在指桑骂槐。
昭阳一言不发地和衣倒在床上,外面风大浪猛,拍打在船身上闷声作响。她面对窗子,看着黑魆魆的远处,心底慢慢地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好端端在司膳司待着,皇帝非要指名点姓叫她随行。她战战兢兢地来了,却又好像压根儿没她什么事。他是九五之尊,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要来的人也可以抛到九霄云外。
可留她在这笼子大小的船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她也是人,不是牲口,他把定国公府满门流放,留下她一人在这京城,整整十年,她从怨变成不怨。可如今他认不得她了,却偏偏又来招惹她,刘姑姑没说错,她果真像那太明湖里的鱼。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昭阳闷在船上整整四日,成日面对刘姑姑的臭脸。
皇帝晕船的症状慢慢减轻,终于不再厌食,开始感到饿了。只可惜那些五花八门的菜式他一个也不感兴趣,惆怅地搁下筷子,想念的仍是油纸包里的咸香味道。
说起油纸包,那丫头不是也随行来了吗?
皇帝来了精神,让德安去差昭阳做些咸食来,他想起在佟贵妃宫里吃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她不拘做些什么来,只要是朕没吃过的就成,清淡些,不要太油腻了。”
德安领旨,从皇帝住的顶层走到了甲板下层。灶房在尽头,空气闷热得紧,两位姑姑见他来了,忙不迭请安。德安奇道:“昭阳那丫头呢?”
蹲在灶前煽风的人这才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叫了声:“大总管。”
德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袖子里取出方绣花绢子来:“瞧你这小脸蛋儿,花得跟小猫小狗似的。赶紧拿去擦擦干净,皇上说了,让你不拘做点什么稀奇玩意儿,清淡些,别太油腻。”
昭阳看了眼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两位姑姑,又慢吞吞开口道:“有两位姑姑做的好东西,皇上怎么会要我一个小小典膳做吃食?”
“皇上吃不惯那些个油腻东西。”德安算是看出皇帝就爱这宫女做的稀奇菜了,当下也没拿架子,亲自把绢子塞她手里,“赶紧的,这地方油烟忒大了,咱家可受不了这个。”
他站到门口去等,不时催一声,要昭阳抓紧了,皇帝可还饿着肚子呢。
晌午都过了,昭阳才端着托盘姗姗来迟,跟在德安身后上了楼船顶层。
两层高的楼船当真不一样,甲板下闷热潮湿,可这顶层华美别致,和风拂面,若不是船身晃晃悠悠的,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到了哪个富贵人家的亭台楼阁。
昭阳垂着眼,端着木托进了皇帝的屋,低眉顺眼地请了个安,把木托放在皇帝面前的檀木圆桌上,掀开那白瓷碗的盖子。
皇帝一瞧,有些愣。汤面上漂着几根绿油油的菠菜,汤下隐约可见白嫩嫩的豆腐块,清淡是清淡,但这未免也太清淡了!
“这是……蔬菜汤?”他笑不出来。
昭阳还是垂着眼道:“回皇上,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明太祖朱元璋最爱的。”
他要清淡,她就动了坏心眼子,让他清淡个够。
这声气丝毫没有往日的爽朗轻快,反倒闷声闷气的,皇帝觉得不太对劲。他抬眼瞧她,她自打进了屋就一直垂着眼睛,压根儿不拿正眼看他。一身素青衣裳到处都沾了灰,额角也有一块黑乎乎的污迹。
皇帝奇道:“你这是怎么了,脏兮兮的,有气无力,哪有半点典膳的样子?朕看你不像从厨房里出来,倒像是从煤炭里钻出来的。”
他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托他的福,她这几日过得可有意思着呢。昭阳攥着袖子,憋屈极了,那两个姑姑不把她当人,也别怪她嘴上不牢,背地里告她们的状!
她依然盯着桌角,声气儿低低的:“那可不是,皇上英明,奴婢当真是从煤炭里钻出来的。”
皇帝眉头一抬:“说什么胡话呢?”
昭阳掐着手心,指甲都快陷进肉里,总算憋出了半点眼泪星子:“奴婢一介小小典膳,皇上出行原没有奴婢随行的份,奴婢也从没期望能随圣驾下江南。可皇上偏生点了奴婢的名,奴婢何德何能,跟着两个年长功高的姑姑到了这船上。姑姑们是品级高高的女官,伺候皇上的膳食轮不到奴婢,奴婢这可不只有烧火拨碳的份?”
她不是个矫情的主儿,打小也不爱哭,五岁年被当成男孩养着,后来进了宫,更没有姑娘家的娇气了。可这一开始的泪花虽是装出来的,说到后面还真有些委屈,眼圈红通通的。
皇帝明白了,她这是在埋怨他把她弄到这船上来,害她不受人待见了。
“接着说,还有什么要告的状?”他拿起托盘里的银汤匙,舀了一勺那所谓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一口下去,顿了顿。味道比想象中的好太多,豆腐的鲜嫩与菠菜的清香融在鱼骨汤里,腥气全无,反倒鲜美得很。口腹得到满足,心情也好了很多,皇帝抬眼看她,“这得受了多大委屈,才闹得你这没脸没皮的人都跑朕这来哭诉了?”
他这么一眼看穿她的动机,还能和颜悦色地准她诉苦,昭阳有那么点感动,但……没脸没皮是从何而来的结论?
她抬头觑了他一眼,这一眼不打紧,皇帝怎么,怎么清减了这么多?她愣住,百思不得其解。这几日姑姑们想方设法拿出看家本事来,大鱼大肉接连往皇帝这送,可皇帝怎么瘦得下巴都尖了些,面色也有些苍白?
她顿在那里,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皇上是大病未愈,这几日病情反复了么?”
皇帝不好说自己晕船,堂堂大老爷们儿,比姑娘家还娇贵,这说出来他脸上也没光。还是德安善解人意,替他道:“皇上打小跟这水有些过不去,一到了水上就容易水土不服,吃不下也睡不好。”
昭阳咂出味儿来,这可不就是晕船吗?说得那么一波三折,晦涩难懂。她看着皇帝尖尖的下巴,眼睛下那圈淡淡的青影儿,看样子是晕得挺厉害,难怪这几日顾不上她。她是个大度的姑娘,这么想着,忽然一下子就不气了。你想想,皇帝自己都顾不上来,难不成还能顾得上她?这才刚好了些,就立马想起她来,也真是叫人怪感动的。
昭阳心大,也不去想皇帝究竟是惦记她的手艺,还是惦记她的人,总之那点子怨气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替他往白玉碗里舀汤,顺带着捞起几块豆腐:“皇上,这珍珠翡翠白玉汤虽然清淡了些,但这用料都别有讲究。像这豆腐就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豆腐,里边儿包了香菇鸡肉馅,吃起来很鲜。”
皇帝边吃边打量她,刚才不是还气鼓鼓的,怎么一下子就好了。他咬了口包馅豆腐,味道果然鲜美,这是这几日来他吃得最香的一顿。皇帝吃得很快,最后搁下勺子,靠在椅子上,斜眼觑着她:“说罢,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朕是吃了人的嘴软,今儿索性听听你的冤情,替你撑个腰、做个主。”
第11章 告黑状
背地里告黑状这事,这几日昭阳在心里琢磨了无数次。她想过了,但凡皇帝想起了她,拎她到跟前,她非得红口白牙有的没的说个遍,不求皇帝替她撑腰,至少也得恶狠狠出口气,让那两位金贵的姑姑在皇帝面前落不了好。
可皇帝真坐在她面前了,准备耐着性子抬眼听她告状,她却又说不口了。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成日里念的想的都是天下大事。她怎么好意思蹬鼻子上脸,说刘姑姑成日对她指桑骂槐,又仗着资历指使她做这做那,连睡个觉都换了三次床铺?这真叫人笑掉大牙。
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皇帝睨着她:“要告状的是你,眼下给你机会,不告状的也是你。朕问你,到底有什么委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不看他,眼神乱晃,攥着衣袖小声嘀咕:“左不过就是姑姑们仗着自己身份高,不把我这个小小典膳放在眼里。南行人手少,伺候膳食的就三人,姑姑们养尊处优惯了,脏活累活都只我一人干。奴婢原想着见了皇上,怎么也得把她们编排得罪大恶极,可,可不知怎的,真到您这儿了却不大好意思说。”
皇帝看她这性子,约莫在司膳司也是顺风顺水,要不哪里养得成这种心大又直爽的模样?可眼下她衣裳脏兮兮的,额头也有块污迹,这么几日功夫似乎也清减了些。
御前攻略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10
宫里那些以大欺小的事他见多了,莫要说底下的奴才了,就连他这个皇帝,当初尚为太子时也因先帝不重视,被狗仗人势的东西欺负过。她也无须多说。
若是她直接告状,他大约也会替她出口气,但左不过出口气罢了,毕竟是他亲自吩咐随行的人,不给她面子,那也就是不把他放眼里。可如今她不告状了,这样涨红了脸坦白说自己不好意思蹬鼻子上脸,他倒觉得有趣。
“真不告状了?”他斜眼瞧她。
昭阳红着脸干笑两声:“话都说这份上了,也就等同于告状了。奴婢还是见好就收,省得皇上说我蹬鼻子上脸了。”
用完午膳,皇帝目送昭阳出了门,侧头嘱咐德安:“替朕看看去,她到底吃了什么苦头。”
德安领旨,出门前还是没忍住,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皇帝:“主子,您这趟下江南,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没带上,奴才和小春子虽说是常在您跟前做事的,但难免没有这女儿家心细周全。依奴才看,昭阳姑娘虽说性子是活泼了点,但做事还是贴心稳妥的,要不,奴才干脆让她从灶房来主子跟前……”
皇帝觑他一眼,眉毛一抬:“杀才,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随手抄起桌上的书册子朝他掷了过去,正中脑门儿,“有这闲工夫琢磨些着三不着两的东西,朕看你是吃撑了肚皮没事干!”
德安夹着尾巴往外溜,嘴里一口一个“皇上饶命”,一口一个“奴才知错”。
午后,船行渡头,停歇半日,以供船上人员去临江的城镇上采买补给。
昭阳自打从皇帝那回了甲板下层,刘姑姑就没跟她说过话,也不拿正眼瞧她。昭阳若是跟皇帝告了状,刘姑姑就算这会儿给她好脸色,也落不着什么好,索性压根儿不理会。
倒是李姑姑说了句:“靠岸以后咱们得去镇上采买后几日的瓜果蔬菜,你也跟着去。”
在船上憋了四日,昭阳也很想念陆地上的安稳踏实。
渡口旁的城镇不大,酒肆外的旗子迎风飘扬,日头当空,晒得人暖洋洋的。集市就在离渡口不远的地方,约莫是方便来往船只进行补给,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有,琳琅满目。
刘姑姑拿着荷包,补给采买用银都在里面。李姑姑挑拣蔬菜瓜果,她与人议价赏银,昭阳没什么事做,只能跟着两位姑姑走走停停。
一旁的油米铺子前铺着一方麻布,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蹲在摊子前面,守着一小堆新鲜杨梅。虽说已到四月,风里也还带着些许寒意,她却只穿着件松松垮垮不大合身的粗麻单衣,脸色发白地望着来往行人。
宫里来的人不一般,不会讨价还价,采买量也大。刘姑姑给那瓜果商的银子不止该给的那么多,还多出了好几块碎银子,以作店小二跑腿送补给去船上的赏银。
小姑娘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她们,见昭阳盯着她,小心翼翼地央求道:“姐姐,买杨梅吗?新鲜的杨梅,都是今日天不亮时我就去自家树上摘下来的,可甜可好吃了。”
她的衣裳不合身,看着应该是家中长辈穿过的衣裳,缝缝补补又给了她。一张小脸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胳膊从那宽大的衣袖里露出来。
昭阳问她:“你爹娘呢,怎么留你一人在这儿做买卖?”
她怯怯地望着昭阳:“我爹昨年去山上砍柴,不留神跌下山崖。我娘身子不好,常年病着。”显然她并不想在爹娘上多说什么,依然渴望地盯着刘姑姑手里鼓鼓囊囊的荷包,央求昭阳,“姐姐,你买我的杨梅吧,我家的杨梅可好吃了。我娘病了,我没钱给她抓药,你行行好,买我的杨梅吧!”
她的年纪与昭阳失去亲人时相去无几,眼里的渴望如同溺水的蝼蚁,明知前路难,却仍然拼命挣扎在滚滚红尘中。
昭阳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怔忡片刻,侧头对刘姑姑道:“老爷这几日食欲不振,我想做些盐渍杨梅,姑姑,劳烦您给这小姑娘些银两,让我把杨梅带回去成吗?”
刘姑姑笑了两声,客客气气道:“哟,姑娘这是说哪儿的话,既是为老爷龙体着想,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这补给的银两都是有数的,采买单子上可没有杨梅这一项。老爷食欲不振,咱们灶房里有的是振食欲的瓜果小食,没这杨梅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不如姑娘将就着,就用灶房里现成的食材吧。”
“姑姑,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要出来谋生,您看着她怪可怜的分上,权当发发慈悲,让我买了她的杨梅,成吗?往后您要我做什么活儿,我都没有怨言,也不与您顶嘴了。”昭阳拉低了脸去求她。
刘姑姑哎哟一声:“姑娘您可别这样跟我说话,您是老爷身边儿的大红人,姑姑将来可都指望您给提携提携了。这杨梅的事真没什么发自,您知道,咱们都是规矩人,做事儿得按规矩来。这事儿吧,算我对不起您喽!”
她的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但那话里话外依然在给昭阳穿小鞋。她说得冠冕堂皇,想来就是昭阳回头去告状,皇帝也挑不出什么错。何况她才不信昭阳有那么大的脸面,这种小事也轮得到皇帝替她做主。
小姑娘眼神一黯,垂着头不敢出声了。
李姑姑没吱声,看了昭阳一眼,跟着刘姑姑继续往前走,进了油米铺子。昭阳走了两步,回头看着那小姑娘孱弱的身子骨,又攥紧了拳头调头回去。
“小姑娘,替我把杨梅包起来吧。”她咬咬牙,从手腕上褪下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镯子,玉质极好,想来也能换不少银两。你拿去当铺换成银子,给你娘抓药,剩下的好好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小姑娘约莫没想到会遇见这么好心的人,拿着镯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然后就开始眼泪汪汪地向她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昭阳把她扶起来,勉力笑了笑:“举手之劳,愿你娘亲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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